公主出嫁,可是一件大事,平常時候自然是說一不二,絕不可能突然更換時間。
不過這個新登基的燕國大王武莫,雖然登基時間不長,作風常常出人意料,昌隆城中百姓,也不會覺得過於意外。
即便是這樣,當城中侍衛推開人羣,在告示上貼出公告之時,依舊吸引了衆多百姓圍觀。
人嘛,總需要一些茶餘飯後的談資。若是在飯桌上跟不上最新的逸聞趣事,可少不得被別人奚落幾句。
兩名守城黑甲將告示張貼完畢。
百姓之中識文斷字的,便開始竊竊私語。
不多久,那兩名便轉過身來,面朝一衆百姓,簡略地宣讀了一遍告示上的消息。雖然,他們也不管百姓如何議論紛紛,抽身就走。
等到這個時候,議論聲已經按捺不住。
“大王這日子不是定了月後,怎麼突然又改時間了,這樣做是不是不合禮法?”說這話的是個學究模樣的老先生。
在他身邊另外一人便接嘴說道:“合不合禮法,還不是大王說了算。再說了,不過是早早出嫁幾天,上面也沒說修改成婚的日子,就當是預防路上舟車勞頓,早早出發就是,還能有什麼事情?”
“如此說來,也是好的。”那老學究捏着自己鬍子,“燕國這幾年多災多難,若是能夠將南方安頓下來,說不定我們這一輩子還能見到大燕中興。”
“說什麼中興?難道指望大殿裡面那個半大孩子?”有一個樵夫不屑說道:“我也就只求日子好過一些,可別再出什麼幺蛾子。”
老學究瞪他一眼,“你們這些粗人,便不知道什麼江山社稷。”
樵夫冷笑,“您這位先生倒是知道江山社稷,怎麼不見您位列朝班啊。”
老學究被懟得麪皮發燙,恨聲道:“豎子不足與謀。”
樵夫得了些口頭上的便宜,也就不繼續刺激老學究,轉口說道:“嫁公主,哼,可別像幾年前一樣,又掉了面子。”
此話一出,周圍人羣倒是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轉頭盯着樵夫。也有人慾言又止。還有人眼中滿是怒火。
樵夫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扛起木柴,混入人流之中。
幾年前能有什麼事情?
那事情,只怕是天下皆知。
當年也是嫁公主,結果到了時候,被一個江湖人士柳鳳泊截了婚轎,更是讓武睿開啓朝中清洗,最終重新奪權。
百姓或許不知道這麼多內幕,但是他們都知道,公主婚轎被截,大燕可謂是落盡顏面。
雖然關於柳鳳泊與鳳棲郡主的事情,流傳出不少才子佳人的坊間故事。但是大體上,燕國人還是對這段往事諱莫如深,誰也不願意多談。
等那樵夫走後,圍觀百姓也就繼續討論起公主出嫁之事,就像是方纔不存在那樣插曲。
像是這樣的討論,出現在昌隆城中多處。
就在其中一堆人羣之中,立着兩人。
林火與渡鴉並肩而立,混在人羣之中。
他們自然也是知道了事情變化。渡鴉看了一眼告示,又扭頭看身邊林火。
林火卻是雙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渡鴉沒能看出他面上變化,但是稍稍低頭,便見到他那雙緊握拳頭。
林火此刻心中作何想法?不用多說,渡鴉也已經明白。
她一把抓住林火手腕,便轉身朝人羣之外行去。
林火被她大力一抓,差點一個踉蹌,卻是被她拖着擠出人羣。他知道渡鴉不會害他,只是心中疑惑,便出聲說道:“去哪兒?”
渡鴉不曾答話,只管朝前快走。
她拖着林火拐入一處僻靜小巷,方纔站停,鬆開林火手腕。
林火看看四周,又疑惑看她,“發現了什麼可疑人物在我們旁邊。”
渡鴉沒有迴應,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林火。
林火被她看得有些發憷,“渡鴉,你這是怎麼了?”
渡鴉這纔開口說道:“你也看到告示了。”
林火沉迷片刻,“嗯。”了一聲,“我看到了。”
渡鴉繼續說道:“在你見過山師陰之後,武莫突然就提前了武夢出嫁的時間,你便不覺得這是一個圈套?”
林火略微低頭,將眉頭稍稍皺起,卻沒有迴應。
渡鴉看着林火,將銀牙咬住,似乎想要破口大罵。可是片刻之後,她又像是泄氣的皮球,輕聲說道:“你知道這是圈套,可是你還是要去。”
林火不敢去看渡鴉,只是扭頭望向別處,“我們都知道,南柯她是被脅迫的,這不是她的本願。我,我自然是要去的。”
渡鴉冷冷一哼,“你原本說,只是要來昌隆見上武夢一面。現在,倒是要重蹈柳鳳泊的覆轍?”
林火緩緩說道:“她有難,我自然是要幫她。”
渡鴉冷着一張俏臉,徑直說道:“你對她來說,只是一個殺父仇人!你以爲,你若是救了她,便能改變什麼?”
林火回過頭來,低頭看着渡鴉,又像是看着自己腳尖,“即便她不領情,這件事情,我也是要去。畢竟,她是……她是……”
渡鴉突然出聲將林火打斷,“她是什麼?”
不待林火回答,渡鴉又問道;“我又是什麼?”
林火擡頭看着渡鴉雙眼,又撇開目光。
“看着我!”渡鴉突然提高音量。
林火不得不轉過頭來,注視着渡鴉雙眼。
他似乎能從渡鴉眼中,看出某種希冀。
但是他腦中又閃過與南柯初見那時場景。
紅氅自遠方來,風吹羽飛,白絨顫。
寒風舞,掀起帽檐,露出精緻俏臉。
夕陽樹影,霞光斑駁,印在臉上,倍添柔美。
是因爲落霞太美,還是因爲面前紅氅?
再看着面前渡鴉,同樣精緻但是英氣逼人的面孔,還有她眼中那絲光。林火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張口說道:“你與我出生入死,我……”
“不要說了。”渡鴉撇過頭去,聲音似乎低落不少。
林火皺了皺眉,他心中感到一絲歉意。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難道渡鴉對他感情,他會半點都不知道?
他是人,可不是真的木頭。
但是南柯就像是他心頭上的一顆硃砂痣,怎麼都揮之不去。無論如何,都是他殺了武睿,纔會讓武夢落得今天這種地步,他又怎麼能夠一笑了之?
林火猶豫了片刻,還是張嘴說道:“渡鴉,我……”
渡鴉突然吼道:“我叫你不要說了!”
林火又怎能在此時閉嘴,他伸手去抓渡鴉臂膀,就要把話說完。
可是渡鴉立即拔出劍來,將劍尖頂住林火咽喉,“你若是再說一句話,我就一劍殺了你!”
林火不怕這劍,若是動手,他立即就能將渡鴉擒下,但是他不會這麼做。他依舊把話說完,“這件事情,原本便是我和她的事情,你其實不用來的。”
渡鴉渾身一顫,死死盯住林火雙眼。
那眼中神情,飽含多少意思?林火已然分辨不出。
不等林火再說什麼。
渡鴉驟然轉身,奔出小巷之外。
只留下林火一人,望着渡鴉身影。
消失在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