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圍牆,木欄茅屋。
青草半黃,光灑麥浪滾過。淡金秋色,午時炊煙正濃。
秋忙時候,依舊人來人往。
燕國邊境市集,“龍趾”,一年四季皆是這般熱鬧場景。
一行商隊風塵僕僕,行到市集之外。
領頭那人頭戴遮面厚巾,於市集之外頓住馬腳。
他環顧四周,慢慢揭開面巾,正是張顧。
張顧擡起一隻手臂,回頭高呼,“原地休整!”
身後商隊夥計各忙其事,搬貨紮營,皆是熟門熟路。
林火騎着黑馬,正站在隊伍中央。他前後將隊伍看了一圈,隨後行到一輛車前。他翻身下馬,伸手輕敲門框,“玲玲,我們到了。”
車廂內傳出悉索聲響。
不多時,細嫩手掌從內將車簾掀開。呂玲玲那雙大眼睛,從簾後探出。她環顧四周,似是茫然失措,又似是初入家門的小貓,緊縮着肩膀,戒備周遭一切。
林火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隨後立即調整過來,對呂玲玲微微笑着,“不要怕,有我在。”
呂玲玲撇頭看來,盯着林火看了片刻,緩緩放鬆肩膀。
林火擡起手臂,“來,下來走走。”
呂玲玲點了點頭,伸手就要去扶林火臂膀。
另一人就在此時就來,將她手掌拉住,“我來扶你。”說話之人,正是渡鴉。
她此時男裝打扮,便如初識那般,是個俊俏書生。
若是旁人來看,倒像是兩位公子,爲了一位姑娘,爭風吃醋。
事實如何,他們三人清楚。或許,他們自己也不清楚。
呂玲玲手掌被渡鴉拉住,似是有些猶豫,又扭頭看着林火。
林火無奈一笑,朝渡鴉努了努嘴,便收回自己臂膀。
渡鴉哼了一聲,拉過呂玲玲手腕,又兜住她腳彎,將她攔腰抱起。
呂玲玲發出一聲驚呼,勾住渡鴉脖頸,將她牢牢抱住。
渡鴉轉了個身,將呂玲玲輕巧放在地上,“自己站好。”
呂玲玲驚魂未定,拍着胸脯。
林火哭笑不得,對渡鴉說道:“你這又是幹嘛?玲玲又不是斷了腿。”
渡鴉又哼一聲,扭頭走到一邊。
林火摸了摸鼻子,自從從冀國出發,渡鴉變得越來越怪,他也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呂玲玲緩過神來,朝渡鴉做了個鬼臉,又向林火靠近兩步,“火哥,這裡就是燕國了?”
“對。”林火輕聲回答,扭頭向南望,眼神之中,略顯複雜。
翻過一山又一山,就能望見王都昌隆。
那時他離開燕國,曾經以爲,此生再無機會,踏足燕土。
卻沒想到,兜兜轉轉,世事無常,最終又回到這片土地。
雖然沒有離開多久,他已經能夠感受,呂烽當時回到冀國時候,那份激動心情。
這片土地,承載着太多記憶。
他的兄弟,他的家鄉,還有……
她。
她過得還好嗎?是不是還愛穿那身紅氅?
往事劃過眼前。
楓林初遇,毒瘴相處,星海相擁,漫天煙火,十指緊扣。
那對紅繩鈴鐺,他依舊放在身上。
可那一劍,那聲咒罵。
情斷……人分……
追憶,能追什麼?
一顰一笑,眉眼秋波,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林火眼神略暗。
呂玲玲看着林火側臉,輕聲說道:“火哥,你在想些什麼?”
林火回過神來,擠出笑容,“也沒什麼,觸景生情吧。”
呂玲玲“哦”了一聲,又張望四周,“我,本女俠看着,和冀國也沒啥不一樣嘛。”
林火微微笑着,“這裡還是靠近冀國,越往南走,差別越大,等到了昌隆,我帶你好好逛逛。”
呂玲玲連連點頭。
這一刻,倒是如同恢復她原本模樣。
然而林火知道。呂玲玲是個善良姑娘,她心中苦痛,卻不願周圍人一直爲她擔心。即便是裝,她也會裝出天真浪漫。
可事實卻是,這一路行來,林火已記不清多少次,呂玲玲在深夜之中,痛哭驚醒。
林火也不好點破,只能爲她說着燕國見聞。
呂玲玲說着俏皮話兒,林火伸手去揉她腦袋。
這種時候,渡鴉又走了過來,推開林火手掌,愣生生橫在兩人之間,將呂玲玲護在一側。
她看林火眼神,倒像是護崽母雞,看着兇惡豺狼。
這倒是讓林火哭笑不得。
氣氛尷尬時候,正好三成大師一行人走來。
“諸位大師。”林火整頓面容,對僧侶恭敬行禮。
這一路上,三成大師與他弟子,可是幫了林火不少。別的不說,若非他們,只怕林火那夜便已正面與揚獍部下槓上。
能否全身而退,尤未可知。
衆僧回禮。
“林施主。”三成大師開口說道:“託你和張施主的福,我們才能夠如此順利,便回到燕國境內。”
“不不不。”林火連連擺手,“是大師幫我在先。”
“林施主不必如此。”三成大師微微笑着,“既然到了燕國境內,需知緣有聚散時,貧僧想着,是時候和林施主告辭了。”
林火點了點頭,他心裡清楚,三成大師爲弘揚佛法而行走天下,自然不會一直在他身邊。他朝三成大師,又行一禮,“既然如此,小石頭就交給大師了。”
“火哥!”小石頭走到林火跟前,“你在說什麼啊,這種時候,我怎麼能離開你。”
林火看了石磊一眼,“你心裡想些什麼,火哥還不明白?我知你與大師在一起,這些時日大有收穫,不必爲了我,斷了修行。”
小石頭面露猶豫,隨後喝出聲來,“修行再好,也沒你很重要。”
“傻小子。”林火心中感動,面上卻無表示,“火哥還要你擔心?你是擔心我自己解決不了。再說了,還有你家酒鬼哥在,美人哥哥在。他們這麼聰明,事情總能解決。”
小石頭猶豫更甚。
林火拍了拍他肩膀,“你也是大人了,會有自己的路要走,難道要火哥照顧你一輩子?”
小石頭趕緊搖頭。
“那不就行了。”林火將他推向三成大師,“我這不成器的弟弟,就交給大師了。”
三成大師宣了一聲佛號,算作答應。
兄弟在此離別。
小石頭三步一回頭,最終還是隨三成大師而去。
林火望着他們背影,也不知下次再見,又會是什麼時候。
送走小石頭,林火又與張顧告別。
張顧胸膛一拍,“林兄弟,客套的話,我也不說了。我行商多年,始終在這條路上,未來若是還有什麼用得上哥哥的地方,儘管開口。我張顧雖然是一介商賈,但凡力所能及,必當竭盡全力。”
林火滿心感激,不知該從何說起。
唯有解下酒囊,與張顧一口痛飲。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男兒情誼,盡在一杯酒中。
臨行時候,張顧給了林火許多盤纏,外加乾糧飲水,三匹駿馬。
林火拜謝,領着渡鴉,呂玲玲,與張顧分別。
呂玲玲行在正中,林火在左,掛一竹籠裝着阿呆,渡鴉行在右側,馬側掛着另一竹簍,裝着阿瓜。
張顧還要整理貨物,林火便準備先在“龍趾”投宿一夜。
他便領着兩人,前往小鎮。
行到鎮前,人羣聚集不少,等候進城。
炊煙從鎮中風捲出來,呂玲玲嗅了嗅鼻子,肚中發出“咕咕”聲響。
呂玲玲紅了臉龐。
林火哈哈一笑,“別急,進了城裡,就請你們吃好吃的。”
渡鴉撇了撇嘴,“誰稀罕。”
林火無奈苦笑,就要回應渡鴉,卻見到人羣之中,閃過一道寒芒,飛竄而來。
那是!刀光折射!
刺客!
林火瞬間拔出千磨,就要刺劍。
卻聽到一聲暴喝,“小心!”
暴喝之後,斜裡又竄出一青衣男人,將那刺客一腳踹飛。
如此一踹,人羣混亂。
那刺客趁機藏了短匕,混於人羣之中,沒了蹤影。
林火心中疑惑,捏劍不放。
“實在危險。”青衣男人拍了拍身上衣袍,面朝林火,恭敬說道:“可是林火,林公子?”
林火眯起雙眼,應了一聲。
青衣男人一鞠到底,“主公,派我在此等候多時。”
林火挑了挑眉,“你家主公是誰?”
青衣男人輕聲說道:“我家主公,複姓山師,單字,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