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接壤,雁門城中別院,院中楊樹披晶戴銀。
院內小屋,孟然之扶着額頭坐在桌前。這幾日是春節,他被派來北疆與赤娜暗中接洽,卻也躲不過城中酒宴。
幾天來夜夜宿醉,也是無可奈何。
他爲自己斟了杯茶,看着餘煙嫋嫋,心境也漸漸平和下來。胃中反覆與那偏頭陣痛,也稍感緩解。
平靜下來,他不由想到南方岳山,封禪典禮也應該完了吧。想到武睿那得意嘴臉,孟然之扯出一絲苦笑。
任由他武家如何昌盛,這些榮譽,與他也是毫不相干。
孟然之搖了搖頭,將這些紛擾念頭趕出腦外,伸手端起茶杯,輕嘖一口。
卻聽到庭院之中,一串急促腳步。
“哐”門扉被人推開,寒風涌入屋內,讓他頭腦清醒不少。
孟然之看了一眼房門,見到這些日子與他形影不離的族兄孟純,正扶着門框大聲喘息。
他搖了搖頭,放下手中茶盞,淡淡說道:“着急什麼?難道昨夜爬到了城主老婆牀上?這事兒我可不幫你擦屁股。”
孟純立刻紅了臉面,“然之你瞎說什麼。我又不好這口。”
孟然之哈哈大笑。
孟純這纔想起正事,急聲說道:“然之,出大事了。”
“先來陪我喝杯茶。”孟然之站起身來,將孟純往牀邊拉,“能有什麼大事?難道是武睿死了?”
孟純站住不動,雙眼看着孟然之,眼露古怪。
孟然之眉頭一皺,心中有不祥預感,“到底發生了什麼?”
孟純嘆了口氣,淡淡說道:“嶽山快馬來報,武睿……真的死了。”
孟然之呆立原地,沉默片刻,又到桌邊坐下,飲了口茶,“怎麼死的?”
孟純一陣愣神,急道:“你怎麼這麼鎮定,武睿可是死了,他可是你……”
“我知道。”孟然之看了孟純一眼,“所以我問,他怎麼死的。”
孟然之眼中似有寒氣,孟純嚥了下口水,這纔開口解釋,“慎公子與王芝謀反,於封禪大典之上,突然發難。”
孟然之微微皺眉,“慎公子不論,王芝那蠢貨湊什麼熱鬧。所以,他們逼宮成功了?”
孟純搖了搖頭,“並未成功。”
孟然之挑起眉頭,“那武睿如何而死?”
孟純看着孟然之雙眼,“殺他之人,你也認識,喚作林火。”
孟然之身形微僵,片刻又恢復如常,“這倒是出人意料。”
茶仍燙,兩人之間卻是無言。
“這便完了?”孟純奪過孟然之手中茶盞,“武睿可是死了,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他將你留在這苦寒之地,難道你想在這裡呆上一輩子?”
孟然之搖了搖頭,又拿起一個茶杯,爲自己倒上一杯,“他武家的天下,與我何干?”
“然之!”孟純壓低聲音,“你可是他的……”
“啪!”
孟然之將茶盞拍在桌上,茶水濺溼桌布。他扭頭盯住孟純雙眼,一字一頓說道:“我姓孟,不姓武。”
孟純啞口無言。
兩人之間,再次迴歸沉默。
就在此時,院中再有人聲。
管家踏着急步走到屋外,見到屋內兩人沉默,垂下腦袋,小心翼翼說道:“兩位公子,那個……”
“有屁快放!”孟純低喝出聲,可以看出,他對孟然之的反應,十分不滿。
管家渾身一顫,孟純公子平日裡與人和善,爲人純良,也不知今天爲何這般生氣。
孟然之看了孟純一眼,又轉頭對管家說道:“若是請我夜宴,便說我身體不適,推了吧。”
管家垂手說道:“並非有人請宴,而是大門外有兩位書生,求見公子。”
孟然之揮了揮手,“一併推了。”
卻聽到院外傳來人聲,“推了我們,孟公子難免遺憾終生。”
孟然之應聲望去,卻見到一白一黑兩位儒生,頭戴斗笠,跨入院門。
黑衣儒生,摘下斗笠,露出中年面目,抱拳行禮,“在下,九霄,太史殊。”
白衣儒生,拿下斗笠,露出白淨臉龐,同樣抱拳,“在下,九霄,白澤。”
管家面色大變,回過身去,“你們怎麼入得府中,侍衛,侍衛何在?”
孟然之站起身來,揮手製止管家,眯眼微笑,抱拳回禮,“原來是兩位九霄高徒,只是不知,兩位所來何事?”
太史殊微微一笑,“想必也孟公子,也知武睿喪命之事。”
孟然之走出屋外,寒風吹開他開襟衣袍,露出堅實胸膛,可他並不在意,只是淡淡說道:“直呼燕王名諱,你們可知,這是大逆不道?”
太史殊上前一步,“公子,何嘗沒有大逆不道之心?”
孟然之搖了搖頭,對孟純說道:“送兩位先生出去吧。”
孟純點了點頭,按住刀柄。
白澤卻並不畏懼,“孟公子,天下爲獵場,燕失其鹿,你難道真要袖手旁觀?畢竟你身上之血。”
孟然之頓住身形,寒聲說道:“送客!”
太史殊微微一笑,“世上之事,如飲茶之道。浮浮沉沉,回味無窮。可茶之好壞,除茶葉品質之外,猶要看杯中之水,煮茶之人。”
孟然之回過頭來,“你要說什麼?”
太史殊指着孟然之,“孟公子便是這世間少有,珍貴葭萌。公子非是不遠流芳百里,而是缺了上等活水,缺了煮茶之人。”
孟然之挑了挑眉,默不作聲。
太史殊又指自己與白澤,“我們便是公子之水,亦是,操壺之手。”
晴空之下,院中五人,無人說話。
孟然之端詳兩人許久,終是展顏一笑,“兩位先生,不如進屋飲茶。”
兩位書生抱拳,“固所願,不敢請耳。”
兩人入得屋內,孟然之湊到孟純耳邊,“讓管家,好好休息吧。”
孟純點了點頭,對管家說道:“大叔,聽說府裡來了好馬,不如帶我去看看?”說罷,便不顧管家死灰臉色,將他拖走。
孟然之微微一笑,緩緩合上房門。
“啪。”
日猶照,風揚滿樹晶瑩,一切如常。
與此同時,東疆之地,人熊營帳。
人熊披盔戴甲,端坐大帳之內,手撫匕柄,望着營中炭火。
座前,有一甲士垂首彙報,“齊國穩定,叛軍已定,齊王邀將軍共赴國宴。”
人熊只吐兩字,“不去。”
甲士點頭應下,有出聲道:“還有一事,嶽山急報。”
人熊皺了皺眉,“武睿死了?”
甲士點頭,“武慎謀反事敗,武睿死於林火之手。”
人熊面上無悲無喜,淡淡說道:“伊世羽呢?”
“戰死。”
人熊不發一言,只是摸着手中匕首。
片刻之後,他拿過手邊酒囊,飲了一口,又拿起桌上武睿親手所發虎符,隨手一擲於炭火之中。
“大燕那些無能之輩,是該收拾一下了。”
南方,吳國國都。
劉策,聞天,左徒明橫坐一排,正於冰湖岸邊垂釣。
聞天正襟危坐,淡淡說道:“最新消息,武睿死於林火之手。”
劉策不言,只是看向左徒明。
左徒明懶懶散散地仰天躺着,他揭開面上書卷,打了個哈欠,“這些師弟,還真是不讓人省心。我們這些做師兄的,也不能落於人後。”
他坐起身來,猛然拉起吊杆,魚線出水,鮮魚甩尾,漫空晶瑩。
左徒明勾脣一笑,“是時候,爲劉公子,奪回吳國了。”
迴歸上至城中,山師陰正在院內收拾行裝,他將會和武夢一起,歸還王都昌隆。
卻看到楓叔走入院內,面上神色複雜。
山師陰瞥了他一眼,“怎麼?見鬼了?”
“還真是鬼。”楓叔湊到山師陰耳邊,輕聲說道:“手下有人於嶽山山腳,撿到一個重傷之人。那人似乎忘了一切,只記得自己的名字。”
山師陰眉頭微皺,看着楓叔。
楓叔沉聲說道:“他叫,貓怔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