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虛浮在半空之中,說是半空,其實也不盡然。林火雖然睜不開雙眼,卻能夠感受到周遭並非虛無,而是一股股暖洋洋的流動。
那暖流又似小村外潺潺而流的溪水,又像是古城黃昏的光暈,更如同草原上穿梭而過的微風。
一浮一轉,彷彿是世間萬物同呼同吸。
這聲響,這觸感實在是過於美妙,以至於林火只想陷入其中,永世不醒。
不知過去多少年月,千年,亦或是一瞬。
“林火……”
隱約之間,林火似乎聽到有人在叫他。可他不願理會,他在暖流中翻了個身,只想再次沉沉睡去。
“林火……”
那聲音還在呼喚。
林火便用雙手抱住腦袋,企圖隔絕那那聲音的召喚。可誰知抱頭根本無用,那聲音反而越來越響,不曾經過耳道,直接在林火腦海新田之中炸響。
“林火!”
林火只覺得渾身一週,猛然睜開雙眼。
落入林火眼中的,不是熟悉的九霄房屋,而是一個陌生的木質屋頂。說是陌生,也不能完全認定,因爲林火看着這屋頂,還是有幾分眼熟。可偏偏,林火就是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裡曾經見過。
便在此時,林火身側傳來一聲輕呼,“你醒的真是時候,天也剛剛放光。”
林火猛然坐起身來,立即朝聲音來源那方向望去。
一轉頭,林火便被那耀眼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來,他下意識地擡起手臂遮蓋光芒。
透過手指縫隙,林火望見了一副模糊的景象。
如同畫卷一般,一個人影斜倚在窗沿之上,蜷縮起一條腿來。而窗外那天邊晨曦直射過來,透過那人影的白紗衣裙,勾勒出朦朧的曲線。
林火的呼吸有那麼片刻停滯,隨後他的呼吸,又隨着目光逐漸清晰,而恢復平緩。他終於看清了窗沿邊上那白紗的主人是豔絕一方,而他此時便是身處花晨閣芙蓉樓樓頂之中。
這裡應當是豔絕一方的房間,而此時房間中只有他們兩人。
林火不知道昏迷之後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他放下手掌,想要想豔絕一方詢問,可卻被豔絕一方的側臉驚豔。晨曦就像是給她臉上鍍上了一圈光暈,往下便是修長的脖子,還有光影成對的鎖骨。
“好看嗎?”豔絕一方突然在這時候回過頭來。
林火愣了愣神,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心中暗怪自己孟浪,也不知道怎麼就盯着人家姑娘猛看。
豔絕一方發出一聲輕笑,林火聽到她從窗沿上跳下落地的輕響,“你剛剛成爲天人,五感都會敏銳不少,突然之間有些不太習慣,也是情有可原。”
被許言舞這麼一說,林火心中算是好過了一些。他又擡起頭來,望向豔絕一方,卻對方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正蹲着身子,雙手握拳枕在臉側,歪頭看着林火,“怎麼?傻了?”
林火不由與她四目相對,那雙眼睛就像是天邊最亮的星辰。林火突然想起來,當初第一次見到言舞先生的時候,豔絕一方那雙眼就像是蒙上了迷霧,和現在截然不同。不過,那時候就像是精緻的人偶,現在纔是個活人。
嗯……
林火忍不住在心中加了一句:很美的活人。
豔絕一方突然笑了起來,“我耗費半數真元,可別救了個傻子回來。”
林火知道豔絕一方是在說笑,但還是被她話中信息震驚,結結巴巴地說道:“耗費大半真元,救我?”
豔絕一方索性在林火身邊地板上坐下,“你受了三生石爆炸餘威波及,當初我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突破了天人,再看幾眼可就要瘋了。你這麼正中餘波之內,若不是我來救你,你還指望黃袍老怪施以援手。”
林火這纔想起來正事,一把將豔絕一方手掌握住,急道:“那其他麼人呢?昌意師兄,左徒先生,還有那些師兄弟們!他們怎麼樣?他們沒事吧?”
豔絕一方看了一眼林火的手掌,並沒有斥責林火,只是耐心解釋道:“他們已經在花晨閣裡住下了。你可得好好謝謝左徒伯伯,要不是他一路上吊着你的命,你可撐不到這裡來。”
林火聽到豔絕一方的話,這才鬆了口氣。他將許言舞的手掌放開,如釋重負地閉上雙眼,“他們沒事就好。”
豔絕一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隨後繼續說道:“我在樓上給你治傷,他們就在樓下候着,這些日子啊,怕是都沒能睡個安穩覺。”
林火心中滿是歉意,就要起身,“我這就下去見他們,不能讓他們擔心。”
豔絕一方伸手按住他的胸膛,“你也纔剛剛醒來,就這麼下去,是不是要讓他們更加擔心?”
林火撓了撓頭,心想豔絕一方說的倒是沒錯。
豔絕一方微微一笑,將林火重新按回牀上,隨後口中說着,“算了算了,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這就給林大俠當一回傳令兵。”
這話倒是讓林火更加不好意思起來,“還真是麻煩許閣主了。”
誰想到豔絕一方突然板起面孔來,“不是說過讓你叫我言舞嗎?”
林火眨了眨眼,試探性地說道:“言舞姑娘?”
豔絕一方皺眉重複,“言舞。”
“好好好。”林火不知道豔絕一方爲何這麼糾結這些稱謂上的事情,他只能服軟,“言……言舞。”
豔絕一方面上終於多雲轉晴,甜甜一笑,“你就在這裡等着吧。”說完這話,她便轉過身去,準備下樓叫人。
“對了!”林火卻突然想起來,還沒來得及向豔絕一方道謝,“我還沒有感謝閣……你的救命之恩。”
豔絕一方停下腳步,回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火,“我爲了救你,兩年之內可不能與人動手了,你便準備一句謝謝敷衍了我?”
林火只覺得自己說了蠢話,趕緊搖頭擺手,“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閣……言舞你的大恩,我絕不會忘。以後若是任何事情,只要不違背良心道義,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也不知是不是林火看錯,他只覺得豔絕一方聽到這話眼前一亮。她笑眯眯地說道:“這可是你說的哦。君子一言!”
林火莫名之間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但是言舞確實救了他的性命,這點他絕不會抵賴,畢竟林火此生信奉的便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否則當年他也不會爲救柳鳳泊救命之恩,踏入這紛亂江湖。
不管是不是上當受騙,林火還是咬牙接下了言舞的話,“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豔絕一方卻突然像個小姑娘似地蹦跳過來,一把將林火手指勾了起來,“你既然答應了,我們就拉鉤!”
林火只覺得哭笑不得,“還要拉鉤?”
豔絕一方嘟起嘴來,“不拉鉤不算數。”
林火算是架不住言舞,更是不知道言舞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了。他只能老老實實地和言舞勾着手指。
言舞便將手搖晃起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完這話,言舞還豎起大拇指來,調皮地朝着林火晃了晃。
林火無奈地問道:“還要蓋章?”
言舞點了點頭,“蓋章!”
林火嘆了口氣,也就和言舞拇指相觸。
言舞就像是得了一件異常喜歡的禮物,鬆開林火,隨後笑嘻嘻地走下樓去,“你可別急着還我人情,我們現在都是天人,我們的時間很長很長。”
林火沒鬧明白言舞這話裡意思,言舞那白紗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處。
不多時,樓下傳來一陣雜亂聲響。
林火側耳聽着,像是有人撞翻了桌椅板凳。
隨後樓梯上便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林火坐定身子去看,便見到昌意師兄火急火燎地衝了上來。
林火見到昌意師兄那鬍子拉碴的面孔,只以爲自己又回到了幾個月前。
可不等林火出聲說話,昌意師兄已經把林火撲倒在牀上,“哎呦!我的師弟哦!你可終於醒了!師兄我都快愁死了!”
“師兄師兄。”林火現在這身子自然不至於被沒有真元的昌意師兄這麼弄傷,但還是被壓得不太舒服,“師兄,你先起來。”
昌意師兄這才抹了抹眼角,好好坐在牀邊,“師弟啊,這大半個月,你可是嚇死師兄我啦!”
林火微笑點頭,“讓師兄費心了。”
兩人說話之間,左徒先生也爬樓上來。他的面色,似乎比林火昏迷之前還要枯朽了一些。
林火趕緊坐直身子,恭敬拱手,“這一路之上,讓先生勞神了。”
左徒先生點了點頭,算是作答。雖然他不說話,但是林火還是從他眼中看出了釋然神色。
這時,樓梯上又有腳步聲響。
那腳步聲在登樓之前頓住,隨後重新邁來。
林火目光越過昌意師兄與左徒先生,落向兩人身後梯口。
只見到一襲紅氅同樣擡目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