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二能夠得到掌櫃的賞識,最重要的,便是察言觀色的本事。他曾經在薛將軍入城的時候見過薛富貴,後來薛富貴也常常到他們店裡宴請城中富豪與當地世家。
迎來送往,最重要的便是認人。
你必須知道,哪些人是貴人,哪些人是路人,哪些人是爛人。而現在出現在小二面前的這位客官,先不說他和薛將軍相似的面孔,就憑他手邊那些護衛的架勢,小二便知道來人尊貴。
之前便說過,迎來送往,最重要的便是認人,更是眼睛毒辣。
小二不過是上下掃了一遍,見到這羣守衛站姿挺拔,少言寡語,同時皆用制式兵刃。雖然他們多加掩飾,但是說話間還是習慣性地想要行捶胸禮。從這些細節中,基本可以認出那些護衛是軍中好手。
而能夠請動軍人護衛,那被護衛在覈心的文人該是什麼身份?
小二隨即便想到今天樓上被貴人包了宴請,那位貴人自然是薛富貴,這麼說來眼前的這位文人,便是貴賓?
想到這裡,小二便暫時把方纔獵戶的事情拋諸腦後,笑眯眯地湊了過來,“幾位客官,可是薛將軍的貴客?”
來人自然是薛榮華。
只是此時他似乎沒有聽到小二的話,只是扭頭望着窗外。
小二繼續喚道:“先生?”
薛榮華這纔回過神來,望向小二。
小二誠懇地說道:“小店可是有什麼招待不週的地方,還請先生示下。”
“沒事。”薛榮華搖了搖頭,“你們薛將軍請我在這裡吃飯,怎麼沒見到他的人影。”
小二心想當真是薛將軍的貴賓,趕緊彎腰行禮,“薛將軍還沒到,小人先帶先生去雅間稍等。”
薛榮華微微一笑,對四周護衛說道:“這小子,倒是學會擺譜了,居然要我等他。”
小二心中一驚,這位先生膽敢這麼稱呼薛將軍,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再聯想一下兩人相像的面孔,小二立即想到了另外一個最近名動天下的薛家人物——薛榮華。
難道這位先生便是薛榮華?可薛榮華代表了薛家銅人軍,如今可是在和燕軍爭鋒相對。他們卻在這種微妙的時候見面,難道薛將軍準備……
小二不敢繼續想下去,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地對樓上喊道:“薛將軍貴客到!”這是出聲提醒樓上的掌櫃的。隨後,小二便領着薛榮華幾人朝樓上走去。
一邊上樓,薛榮華左右護衛又對薛榮華輕聲說道:“公子爲何方纔盯着窗外?可是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難道是四公子要對我們不利?”
薛榮華搖了搖頭,低聲迴應,“我剛纔似乎看到了一個熟人從這家店裡出去,可是一晃眼便找不到了。大概是我眼花了,你們不必放在心上。”
護衛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
若是林火知道自己與薛榮華擦肩而過,只怕連腸子都要悔青了。
一衆人上了二樓,掌櫃的便已經迎了過來。
那掌櫃的見到薛榮華面容也是一愣,但是他很快恢復過來,笑嘻嘻地說道:“貴客上門,小店蓬蓽生輝。”
薛榮華笑着迴應道:“老闆這裡可是青瓦城最好的酒家,若是老闆這店都算是小店,那外面那些商戶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掌櫃的聽到薛榮華誇讚自己,自然是喜上眉梢,口中還是客氣,“慚愧慚愧,讓先生看笑話了。”他一展長袖,朝向雅間方向,“薛將軍此時還未能到,便請先生稍歇片刻,一會兒便給先生奉上咱們這兒的青瓦毛尖。那可是連燕王都大聲稱讚的好茶。”
薛榮華順着掌櫃的指引方向便行了過去,一邊口中說道:“久聞青瓦毛尖先苦後甜,色澤嫩綠,白毫勻整,乃是不可多得的好茶,算是我今日有口福了。”
掌櫃的將薛榮華送到門邊,“咱們店裡那兔肉與肉鴿也是兩絕,到時候先生要是喜歡了,可要給小店多多宣傳。”
“一定一定。”薛榮華一邊說着,便已經坐到雅間之中,隨行護衛將門扉合上。
門扉之後,掌櫃的那面色陡然從欣喜化作陰沉。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樓梯邊,最受他器重的那趙小二便在樓梯口候着。
掌櫃的給趙小二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下得樓去。
小二輕聲問道:“掌櫃的,那人當真是薛榮華?”
“應該是他。”掌櫃的沉聲說道:“我見過他的畫像,應當是不會認錯。”
小二面上閃過一絲慌亂,“這個時候他來青瓦城見薛富貴,到底是打着什麼主意,他們兩人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謀劃?”
掌櫃的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隨後他快步行到櫃檯,拿出一張小紙條揮毫急書。很快那紙條上便寫上了一排小字,“榮華富貴青瓦相見”。他將紙條上墨跡吹乾,隨後交給小二,“你立即到後廚,將這紙條飛鴿傳書給左徒軍師,讓吳王知曉,他們會有他們的判斷,無需我們多言。”
小二得令,接過紙條轉身就走。
掌櫃的清了清嗓子,特意對着趙小二背影高聲喊話,“磨磨蹭蹭幹什麼,還不快去給貴客沏茶?一會兒你就在屋外候着,貴客有任何需要,你馬上就去做!要是做不好,我大嘴巴子抽你丫的!”
小二趕緊把紙條藏入袖中,隨後唯唯諾諾地朝後廚跑去。
回頭時候,小二便瞥見薛榮華的一名護衛正從二樓樓梯處向下張望。他趕緊縮了縮脖子,朝後廚方向快跑過去。
二樓那護衛看了兩眼,也就退了回去。
不多時,一隻灰鴿子便從後廚方向,向着南方振翅飛去。
小二泡了茶,端着托盤上了二樓。兩名護衛便守在雅間門口,橫眼望向小二。小二笑眯眯地縮起身子,點頭哈腰道:“兩位爺,這是給先生送的青瓦毛尖。”
護衛點了點頭,便給小二開門。
小二點頭謝過,“謝謝二位爺。”隨後他便踏入屋中,正見到薛榮華望着窗外。小二將茶盞與茶杯在薛榮華桌上放下,“先生慢飲。”說完這話,小二便準備反身離開。
薛榮華卻在這時候回過頭來,笑眯眯地說道:“你們這兒的肉鴿,可真精神啊。”
小二此時背對薛榮華,面色一沉,但是他很快回過身來,搓手笑道:“雖然是肉鴿,也要養得精神一些,這樣肉質才能鮮美。”
“是嗎?”薛榮華注視着小二雙眼,“只怕是精神過頭了吧。”
小二略顯驚慌地說道:“先生何出此言吶,您要是吃過了咱們家的乳鴿,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來,那味道……”
“我剛剛啊。”薛榮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有一隻鴿子飛走了。”
信鴿被薛榮華看到了?
“鴿子飛走了?”小二面上露出錯愕,隨後似是鬆了口氣,“原來先生說的是這事兒啊。鴿子畢竟是活物,一不小心總會跑走幾隻,也是難免的事情。跑走的鴿子,自然是不會算在先生賬上,那是店裡自己的損失。”
這個答案,能夠讓薛榮華滿意?小二不知道,雖然他面上還能保持平靜,但是心裡難免打鼓。
薛榮華盯了小二片刻,隨後微微一笑,“沒事了,你下去吧。”
小二拱手賠笑,隨後便離開了雅間。他行到門口之時,還不忘向兩名護衛行禮,“兩位爺辛苦了。”
護衛自然不會迴應,小二也不着惱,徑直下了樓去。
行到樓下,小二又招呼了幾張桌子的散客,隨後行到櫃檯處,對掌櫃的輕聲說道:“掌櫃的,薛榮華髮現我們放鴿子了。”
掌櫃的原本是在記賬,聞言筆鋒一頓,隨後又如尋常一般繼續書寫,用尋常聲音說着,“就這幾道菜嗎?”然後他壓低聲音問道:“他說了些什麼?”
小二將兩人對話在掌櫃的耳側說了一遍。
掌櫃的面色變化幾番,最後吩咐道:“暫時按兵不動,樓上你繼續招呼着,要是有任何變化,隨時告知我聽。”
小二有些擔憂,手指略微顫抖道:“掌櫃的,我怕……”
“你怕我們客死他鄉?”掌櫃的拍了拍小二的肩頭,“我知道你擔心家中老父,我也擔心我家中妻兒,但我們若是事敗身死,吳王絕不會虧待我們的家人。更何況……”
掌櫃的頓了片刻,隨後沉聲說道:“爲國而死,何懼之有?”
小二渾身一震,身上不再顫抖。他朝着掌櫃的點了點頭,隨即恢復了平常模樣,依舊是那擅長察言觀色的小二,屁顛顛地上了二樓。
掌櫃的望着小二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最後繼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世上無名者衆,並非不留史冊,而是凝在史冊每滴墨中。
沒過多久,店外傳來人羣嘈雜,又有馬蹄聲響。
掌櫃的放下紙筆,整了整衣領,隨後迅速奔出店外,在店門口拱手相迎。
只見長街上甲士立道兩側,百姓排於道外,一馬奔馳道中。
薛富貴一身勁裝武服,直衝到店前五步方纔拉緊繮繩。
馬兒“希律律”一串叫嚷,前蹄擡離地面。
還不等馬蹄落地,薛富貴已經縱身下馬,“人到了?”
掌櫃的躬身說道:“您的貴客便在……”
不等掌櫃的說完,薛富貴已然奔入店中,直上二樓。
一衆甲士衝入店內,吆喝聲中,將散客驅逐店外。
百姓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