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什麼?”曼綺謹慎地問,隨即強調,“我不會做對不起天浩和我爹的事。”
清然聽見意料之中的話,嘆口氣:“我知道你不會背叛他們,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在你有危險的時候,平南王或是阮天浩,究竟會不會來救你。”
曼綺的眼底忽而迸發出一抹星芒,她滿懷希冀地目視遠方,神色間似有少女的羞澀。然而那星芒不過是一瞬,便又暗淡下去。即便天浩是她所仰仗一生的幸福,她仍不敢對他抱有任何幻想。甚至,她有一種強烈的不安的預感,十之八九,天浩是會捨棄她的。
至於爹,她反倒是更有信心,從小到大,爹對她一直寵愛有加。至少她更願意相信爹一些。
清然目光一瞬不瞬,將曼綺臉上哪怕再細微的表情也收入眼底。她知道,曼綺心中明鏡似的,只是清醒地自欺欺人着。
曼綺看向她,謹慎地問:“嫂子,如果我爹和天浩都願意救我,你們是否願意放我離開這兒?”
誠然,這裡很好,但這兒並不屬於她,亦不屬於天浩。她這一生,自從娘去世後,便極度需要愛。夢想中最幸福的生活,並不是在王府的雕龍畫棟中,也不是所謂的錦衣玉食。她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哪怕和天浩住在破舊小茅屋,哪怕要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也好過現在這樣。
清然理所當然地點頭:“自然,只要他們願意爲了你,放棄謀逆篡位,我自然會將你毫髮無損地送還給他們。”
曼綺脣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好。”
好吧,就讓她賭一次吧!這便是最後一次!若是天浩在那些虛無的功名利祿面前,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捨棄她,那麼,她也就可以徹底死心,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若真是這樣,過去的這三年就當是一場夢。無論夢中多麼的色彩斑斕,終究是要回歸到現實的。
清然如願,滿意地點頭:“既如此,我會盡快派人去聯絡他們。”
曼綺見她轉身欲走,突然出聲:“嫂子!”
清然回首,輕眉淺笑:“什麼事?”
“爲何不一樣?”曼綺眉宇間似有疑雲。
清然被她這愣頭愣腦的一句話問得有些茫然,一時間沒有反應。
曼綺深深呼吸,迎視她的雙眸,緩緩道:“我自從嫁入阮府,便一直見爹待大娘情深意重。可爲何天浩在這一點上並不像爹呢?”頓一頓,不待清然回答,便又說,“還有大哥,我聽說大哥從前流連於花叢,四處拈花惹草,爲何現在會對你如此一心一意?”
清然看着她眼底的苦痛,心中也是不忍,任何女子都想要有一個能夠讓自己依仗一生的良人。可現實中似乎並不能事事順遂……
“郡主,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人與人之間本就是不一樣的。阮天浩和天策即便同是爹的兒子,但總歸是不一樣的。就好像阮天浩之前作出的大逆不道的事,換做天策,斷然做不出來。”清然溫柔地說,“天策和阮天浩心底的追求是不一樣的。”
曼綺心思微有波動:“爲什麼不一樣!爲什麼大哥便能那麼深情無悔地待你?爲什麼我就不行?”
清然靜靜地站在那兒,看着曼綺的傷心,沒有說話。這樣的曼綺,她還是第一次見。想必若非是壓抑太久,只怕以曼綺自幼的休養,不會有這樣的失態。
“塵夫人,公子找您。”有人遠遠地喚一聲清然。
原本清然是準備陪着曼綺,讓她慢慢發泄心底的憤懣,許多情緒發泄出來人便會輕鬆許多,長期壓抑着反倒不好。然而夜塵找她有事,她自然不會再耽擱。
應一聲來人,清然走到曼綺身邊,低聲安慰:“回去吧。也許這一次面對你遇到危險,阮天浩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也未可知。你不必如此自苦。”
“嫂子,若是你遇到危險,大哥是不是一定會捨命相救?”曼綺卻像是抓住稻草一般,一個勁兒地糾結於這些假設性的問題中。
清然本想要應付幾句,然安慰的話到嘴邊,她還是轉了味:“是,若是天策,一定會捨命相救。”
伴隨着她的話音,曼綺眼底最後的光芒也漸漸暗淡,就像是快要燃盡的燭火,倏忽一跳,便徹底熄滅。清然扶着曼綺回到屋子,關門後,身後傳來她壓抑的低聲啜泣。
清然蹙了蹙眉頭,心中暗道:曼綺,我並不是故意傷你,但若不如此,便不利於我們之後行事。要怪,只能怪你嫁錯了人!
曼綺一回到屋裡,便淚眼婆娑的,漣兒見狀,連忙迎上去,扶着曼綺坐下,急切地問:“郡主,是大少奶奶欺負了您嗎?”
曼綺搖搖頭,眼淚奪眶而出,傷心地哭着。
漣兒急得不行,也顧不上什麼尊卑,脫口道:“郡主,是不是那個清然說了什麼?您別哭!您告訴奴婢啊!奴婢就是拼了這條命去,也要爲您討回公道!”說話間,她就要往外衝。
曼綺一把抓住她的手,哽咽着說:“漣兒!別去!不是清然的問題!”
漣兒停下腳步,旋身,半跪在她面前,擔憂地問:“郡主,您方纔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便這樣傷心。必定是大少奶奶的緣故!您告訴漣兒,她到底同您說了什麼?”
曼綺想着方纔清然的話,更是傷心欲絕,半晌後,方纔和緩了氣息,低聲道:“嫂子她……說了好多話,讓我再也無法做夢。”
漣兒微微偏頭,有些茫然,隨即看着她紅腫得跟核桃一樣的眼睛,瞬間明瞭。大少奶奶必定是同郡主談及姑爺,否則郡主不會哭得這樣傷心。
“郡主,大少奶奶是說了關於姑爺的話嗎?”漣兒小心翼翼地問。
曼綺點頭,傷心地說:“從前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也許是時候該睜開眼睛了。可是,漣兒,我寧願做夢,不願醒來……”
漣兒聽懂她話裡話外的意思,嘴上雖說着安慰的話,心底卻暗自慶幸着。對於這個姑爺,她實在沒有半分好感。從前在府內的時候,下人們便常常會在暗地裡議論着姑爺同那些女人們的過往。她驚愕地發現,即便是在認識郡主之後,姑爺也並沒有安分下來。
這樣的男子怎能讓女子依賴呢?更何況郡主,本就是個心思極其細膩的人,心底又渴望着愛,卻偏生碰到姑爺這樣的人。她一直嘗試着想要說服郡主,然而郡主總是執着。如今甚好,大少奶奶的一番話大概是有些作用的。雖然短時間內會讓郡主傷心,但長痛不如短痛,及時醒悟纔好。
漣兒跟了曼綺十餘年,曼綺對她可謂是瞭如指掌。一看着她的表情,曼綺心裡就猜到她的想法。曼綺淚眼朦朧地看着她,哽咽着問:“漣兒,你同我說實話,你們是不是都看出天浩對我並沒有愛?”
漣兒沒有想到曼綺會主動問這樣的問題,有些詫異地看着她。那樣的傷心,令她心生不忍,生怕她的話會讓郡主傷心。然而,若是什麼都不說,只怕會再度讓郡主沉迷。
思前想後,漣兒還是輕輕地點頭:“郡主,關於姑爺,奴婢並不能看透。但從前府邸的下人常常會在暗地裡議論姑爺的花心,奴婢認爲無風不起浪。即便姑爺不像下人所說的那般劣跡斑斑,但至少不是個表裡如一的人。他一定在您面前有所隱瞞,奴婢認爲這樣的姑爺配不上您!”
漣兒的話令曼綺沉靜下來,所有人都這樣說,說這些她心底隱隱知曉卻又可以忽略的話……
見曼綺不再說話,整個人了無生氣地坐在那兒,漣兒心底有些不安:“郡主,您別這樣,有什麼話您同奴婢說。說出來就好了!若是您不願意奴婢說姑爺的不好,奴婢以後不說就是了。”
“不是你的問題。”曼綺輕聲說,“漣兒,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先去忙別的吧,不必守着我。”
漣兒點頭:“那奴婢就在外面,有事您叫奴婢就是。”
清然在她門外站了一會兒,耳邊一直是曼綺隱忍的、壓抑的哭聲,她搖搖頭,所遇非人,大概就是這樣子。然而,又能怪得了誰呢?據她所知,這也是曼綺當日一心盼望的婚事。只能說她經歷太少,太過簡單,纔會這樣被幾句甜言蜜語便哄得沒了方向。
在這一點上,她和諾語便幸運許多。她與夜塵雖說開始時有過不少齟齬,那個時候的夜塵也是花花公子哥,但至少在認識她之後,夜塵便徹底地同過往告別,再沒有與任何女人有過丁點的曖昧。諾語便更是幸福,夜離從少年時期便喜歡上她,十餘年來從未改變。哪怕是在她心有所屬的時候,夜離百般傷心之時,也心心念念着她,不離不棄地守在她身邊,保護着她……
不再想曼綺的事,清然收拾心情,大步地往塵心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