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過後，天氣便徹底的暖了起來，晌午的時候甚至還有些熱，奼紫嫣紅的花悄然長出花骨朵，含苞待放，整個京城都春意盎然。
蘇芸自那日去過楚府之後便窩在家中沒再出去過，可京城裡關於她的傳聞卻愈演愈烈，絲毫沒有因爲她的沉寂而消弭，畢竟，楚瑾瑜的地位，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被人盯着呢，更何況蘇芸那日大張旗鼓的去楚府並沒有掩人耳目。
葉寒熙盤坐在矮榻上，黑色的長靴擺在矮榻旁的青石地板上，他擰着眉頭，一副憂愁的快要駕鶴西去的愁容。
“昨日山西提舉李玄風說是梧州匪亂，奏請朝廷派兵清剿，你怎麼看？”他沉默了一會兒，手指叩着桌面，看着楚瑾瑜說道。
楚瑾瑜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碗吹了口氣，茶梗在褐色茶水中起伏，他擡眼朝葉寒熙看過去，笑了笑。
“我能怎麼看，我管的是吏部，文官，又不是武官，這事您該去問周子涵。”他不以爲意的笑道。
含笑看着葉寒熙，他語氣揶揄，似笑非笑的像是在說‘您有什麼打算就說吧，別拐彎抹角的，我可不會吃這一套’。
葉寒熙心中暗歎一口氣。
就知道他不是好打發的，想叫他自己提出來倒不如他開口要求，倒是讓他拒絕的時候多考慮幾分。
“這吏部尚書的位置你也是坐穩了，該是時候插手軍中事物了，這次的事兒是個機會。”他說道。
既沒有直接說讓他去剿匪，又點明瞭自己的意思，葉寒熙看着楚瑾瑜，空氣像是突然間就靜默了下來，沉靜的，似乎是在等着楚瑾瑜的回答。
沉默大概持續了好一會兒，靜默的空氣被楚瑾瑜的一聲輕笑打破，他瞅着葉寒熙，眉眼含笑。
“是要把我支走嗎？”他說道，不等葉寒熙回答，他便自己接話道，“殿下，恕臣不能答應。”
他的語氣忽然正經，直視着葉寒熙，目光灼灼，拒絕的堅定，不容質疑。
“楚瑾瑜，你到底想幹什麼？”葉寒熙突然啪的一拍桌子，暴怒吼道。
他本來努力壓制的怒火‘噌’的一下就被楚瑾瑜給點着了，他身子前傾，半個身子都直起來了，指着楚瑾瑜的手指氣的顫抖。
雙頰泛紅，葉寒熙的眼睛裡都在往外冒火。
這人，怎麼油鹽不進呢！
“你當時怎麼說的？你是不是說你和那個蘇芸沒關係，就是救命之恩，現在又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最近大家都怎麼議論的，瑾瑜，你一向以大局爲重，怎麼到了蘇芸的事情上就這麼糊塗！”
葉寒熙劈里啪啦一頓怒吼，壓制了半晌的怒氣終於在楚瑾瑜的拒絕後破功，一向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此時像一頭暴怒的野獸。
楚瑾瑜一言不發的含笑瞅着暴怒的葉寒熙，好脾氣的等着他終於罵完了，才執起茶壺給他添了一杯熱茶。
“生氣傷肝。”他放下茶壺，輕聲慢語道。
葉寒熙：“……”
他怒瞪着楚瑾瑜，抖着手指指着他，氣的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似乎像是氣夠了葉寒熙，楚瑾瑜這纔在葉寒熙的殺人目光中慢悠悠的開口。
“我楚瑾瑜做事，若是被一個女人給逼迫住了，我這官也別做了，長樂郡主算什麼東西，也敢來脅迫我，我總會叫她知道我楚瑾瑜不是她能拿捏住的。”他說道。
目光森森，輕聲細語中帶着令人膽寒的殺氣，葉寒熙頓時語塞。
他定定的看着楚瑾瑜，眼色晦暗不明，有不明的光芒從他的眼中劃過，不知他在想些什麼。楚瑾瑜忽而放緩了語氣，似是沒看到葉寒熙眼中的複雜之色，低下頭去，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頸，修長的手指摩挲着青白的茶杯。
“我對蘇芸……”他輕輕的開口，似乎是在斟酌用詞，慢悠悠的道：“我對她沒什麼，大業未成，我怎會讓兒女私情牽絆住。”
他輕笑一聲，擡起頭。
眼前似乎突然出現蘇芸淡笑轉身離去的模樣，她什麼都沒說，沒有驚訝，也沒有拒絕，彷彿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他的喜歡並沒有那麼的讓她受寵若驚。
只是，他好像是看到了她眼中的話。
他自己還行走在刀尖上，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又有什麼資格去跟她說，他喜歡她。
他的喜歡對她來說，不過是累贅罷了，因爲他，她和長樂郡主對上，而他……
保不住她！
在沒有絕對的權利之前，他連喜歡她，都不能……
‘砰’的一聲，茶杯被捏碎，楚瑾瑜的手上有豔紅的鮮血順着指縫流下來。
“你想什麼呢！”葉寒熙驚呼一聲，忙轉頭朝外招呼人，“快去找大夫來！”
楚瑾瑜似是恍若未聞一般，鎮定的隨手拿起榻几旁擺放裝飾用的織錦隨意的擦拭着手指上的鮮血。
“讓殿下受驚了，我沒事，剛想些事情入了神一個沒注意，小傷而已。”他淡淡說道。
胡說八道！隨便想什麼事就隨手捏碎一個杯子，這是什麼武力值！
葉寒熙皺眉抿脣。
“大長公主下了帖子，牡丹宴就在過兩日了，你想好那日去穿什麼了嗎？”楚瑾瑜把沾了血的織錦扔到地上，笑吟吟的看向葉寒熙。
葉寒熙一噎，這還真是個問題。
“你打聽出來太子與十四的動向了？”他眼前一亮，低聲連忙問道……
一大早的時候，王家就忙碌起來，陳氏早早的就在丫頭的伺候下起了身淨了面，匆匆的就往蘇芸的山河院裡去，後面呼啦啦的跟着一大羣丫鬟僕婦。
寶珠給了蘇芸，現在伺候在陳氏身邊的是新提拔上來的二等丫頭映月，映月猛地被提拔成一等大丫鬟，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走路都帶風。
好不容易被提拔成了親信，映月做事自然是盡心竭力，生怕被擠了下去。
陳氏與蘇芸在屋裡說話，映月從二門上引了一個錦衣婦人進來，婦人身旁跟着一個十三四雖的丫頭，揹着黑檀木的箱子，看着像是學徒。
映月挑了簾子走進堂屋，朝陳氏和蘇芸福了福身，未語先笑。
“夫人，表小姐，馥郁閣的周娘子到了。”她笑着朝兩人稟報道。
“什麼？這麼快就來了？”陳氏轉頭，帶着幾分驚訝，又笑着吩咐道，“快請周娘子進來。”
說着便起身拉着蘇芸朝屋裡走。
“周娘子可是馥郁閣裡最好的師傅，她給你做幾件衣裳，保管在牡丹宴一鳴驚人。”陳氏一邊拉着蘇芸朝內室裡走一邊笑着說道。
寶珠張了張口面色泛難，正要說什麼，蘇芸不動聲色的朝她搖了搖頭，到口的話就又咽了回去，隨着兩人進了內室。
映月奇怪的瞅了眼寶珠，便垂頭轉身出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在夫人身邊還沒站穩腳跟，還是別胡亂攪和進去了。
陳氏並未發覺這一轉眼發生的眼神交匯，極有興致的和蘇芸絮絮叨叨，蘇芸很有耐心的聽着。
馥郁閣是一家成衣鋪，專爲京中貴婦上門量身定製衣物，因做出來的衣裳別緻又華貴，很受貴婦們的追捧，因着馥郁閣的衣裳定製價格昂貴又繁複，所以誰家有個宴會什麼的都會在馥郁閣定製衣裳。
映月引了周娘子進來，便伺候在一旁，周娘子平日裡也是在大戶人家出入慣了的，舉止間倒是帶着幾分大氣從容，她上前朝陳氏和蘇芸行了禮，便從黑檀木的匣子裡拿出皮尺測量蘇芸的身段。
她每說出一個數字，身邊的丫頭便拿筆認真的記錄下來。
都測量完了，這纔拿出圖冊給陳氏，叫她挑選花樣。
“剛開春，都是今年的新樣子，您可是頭一個看呢。”周娘子笑着對陳氏說道。
陳氏翻看着圖冊上的花樣，臉上笑意越來越大。
“可不說呢，我瞧着都好看的緊。”她佯裝爲難，指着其中一個花樣子，道“你瞧這個怎麼樣？花紋錦簇顏色也鮮豔，尤其是這個盤扣，做的極好，以往都沒見過。”
周娘子看了一眼，臉上堆出的笑意極是親和。
“夫人真是好眼光，一下就將最貴的給挑出來了。”說完就是一陣咯咯的笑聲。
陳氏被吹捧的愈發高興，看向周娘子的笑意就愈發真實了幾分，回身把圖冊遞給蘇芸。
“芸娘，你看怎麼樣？”她問道。
蘇芸只看了一眼便笑了笑，道：“舅母的眼光總是沒錯的。”
周娘子這才把目光放在蘇芸身上，眼神閃了閃，極快，瞬間便收拾了異樣。
這就是蘇芸啊，倒是個美人胚子，可惜了……
選定了樣式之後，便是一系列的噓寒問暖，直到晌午纔將周娘子送出了府邸。雖說花了一大筆銀子，可陳氏的心情卻是極好。
馥郁閣的衣裳貴是貴了些，倒也貴的有些道理，就單說那別緻的樣式心思，就不是一般店鋪能做出來的。
映月看着周娘子的車架走遠纔回身回了正房去向陳氏稟報。
夜色深深，涼風習習，寶珠替蘇芸寬了衣，拿着牛骨梳動作熟練給她梳頭髮，烏黑的頭髮直達腰際，烏鴉鴉的青絲柔順光滑。
蘇芸端坐在梳妝鏡前，目光沉靜的看着黃銅鏡裡的自己。
“小姐。”寶珠忍不住叫了聲。
蘇芸沒說話，轉頭看她，似在詢問。
“您爲什麼不告訴夫人，武陽候夫人給您下帖子是沒安好心，是長樂郡主指使的？”她顫巍巍的問道，看着蘇芸的眼神惶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