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國情的原因,“民告官”是件非常難得事情。
而行政訴訟官司因爲工作量大、收費低,對律師們來說就屬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很少有人願意承接。
如果案子難度很大,還會面臨不小的壓力。一旦告不成,不僅打擊律師信心,還會影響律師口碑。
所以行政訴訟如果沒個熟人介紹,你都找不到靠譜的律師對接。
可即使找到律師願意接手,很大概率也是告不贏的,純屬於瞎耽誤功夫,還有可能把主管部門給得罪死了。
不是逼到一定份兒上,沒有人會選擇這條路。
這裡面的各種彎彎繞繞,馬涼又豈會不知呢。但他堅持這麼做,可不是真想着能行政訴訟成功。
國情一向如此,他也不會那麼天真,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給主管部門施加壓力而已。
畢竟體制內也不是鐵板一塊,總有各種爭權奪利。
只要自己行得正、站得穩、足夠硬氣,那些人就會自亂陣腳,迫於壓力說不定就大事化小,根本到不了真正訴訟的階段。
於是馬涼無奈解釋道:“院長,我又不是真傻,也沒想着真能把行政訴訟官司打贏。
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給陷害我的人施加壓力。
這事兒的核心重點,在於起訴那個謊稱‘食物中毒’的事主。
一旦正式起訴,我公司主張必須對侵害【紅脣串串香】品牌名譽權的侵權行爲進行嚴厲處罰,並賠償我們的經濟損失。
賠償金就暫定一百萬好了,敢誣陷我,那就告她個傾家蕩產。”
“你小子還說自己不天真?
整天儘想好事,還一百萬天價賠償?
能幹出這種事的人,能索賠個一兩萬就算你厲害了。”劉院長很是不屑地回道。
國內在此之前,可沒有所謂名譽侵權的天價賠償先例。
我國個人索賠金額最大的名譽侵權案,還得等到2006年富士康起訴兩名記者,在“血汗工廠”的文章中報道“失實”的訴訟案子。
正是那起訴記者侵犯名譽權的2000萬天價索賠,至此纔開了相關案例的先河。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富士康不僅勝訴了,而且法院還凍結了記者的房產、汽車和存款。
劉大院長深知這一點,所以纔對馬涼的話不屑一顧。
馬涼笑了笑,得意地回道:“院長,我真不傻,也從沒想過真能拿到錢啊。
只是必須讓陷害我的人付出代價,如果她拒不執行,那就讓法院送進去蹲幾年再說。
即使再出來,以後也是個失信的老賴。
對我來說不是真得想要天價索賠金,我真正的目的是想拿這件事情進行炒作。
到時候也安排人在媒體上大肆渲染一下,這事兒就能化被動爲主動,算是給我的串串店打了一波活廣告。”
富士康其實玩得也是這種公關手段,他們根本不缺那2000萬的天價賠償金。
而是希望通過天價索賠引起媒體輿論關注,來證明報道不實。
馬涼雖沒有富士康那麼大的勢力,但這公關手段還是可以借鑑一下的。
“呵,伱小子真夠雞賊的啊!
合着把打官司變成了你的營銷工具,真能想得出來。”劉院長也是沒脾氣了,對於馬涼這神奇的腦回路大爲吃驚。
馬涼厚着臉皮笑了笑說道:“院長,這麼操作總沒什麼大問題吧!
事態緊急,您看能不能給我介紹一個大律師,幫我把這事兒平了?”
“大律師?你一個開串串店的,出得起律師費麼?”劉院長沒好氣地問道。
馬涼自信地回道:“院長,您可別小瞧了我的串串店。
律師費貴點沒問題,關鍵律師一定要足夠硬氣,能頂得住主管部門的壓力。”
“你也知道要頂得住壓力啊,這案子一般人誰搭理你!
我真是欠了你的,這張名片你拿着,去方達律師事務所直接找馮德成大律師。
他算是我的師弟,也是有能力接這個案子的人。
爲了你這臭小子,我就賣賣自己這張老臉吧!”劉院長苦笑着遞給了馬涼一張名片。
也不知怎地,上次這學生行事果決地幫自己處理了麻煩事兒後,劉大院長莫名就看眼前這小子順眼,不然纔不願出面攬事兒呢。
人與人之間,先是要氣場相合、感覺投緣,才能繼續相處下去,進而加深關係。
劉大院長和這一世的馬涼之間,大概就屬於這種情況。
馬涼接過名片,當即就朝着院長鞠了一大躬:“謝謝院長出手相助,學生感激不盡!
那我先回去準備案子的材料,等事情辦完再來鄭重拜謝!”
說着就飛快地告辭,離開了院長辦公室。
他心中不禁欣喜,這位馮大律師前世就聽過對方的大名,確實是魔都法律界頭部的超級大律師。
如果不是劉院長推薦,估計他連對方的面都見不着。
要知道每一位大律師的背後,都是無數人脈堆出來的。有這樣一位大律師接手行政訴訟案子,自然是可以無比硬氣。
何況他壓根就不是爲了真打官司,而是想施加點壓力而已。
打官司?別鬧!
一套流程走下來,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
而如果由馮德成大律師出手,效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下馬涼對自己的反擊計劃更有信心了,也不由地感嘆有大佬罩着就是不一樣。
話說他和院長如今這關係挺奇怪的,雖不是師徒,今天過後估計也差不多了。
等這事兒了結,劉大院長這個老師是必須正式認下的,不然還真說不過去。
細細想來,人生際遇還真是玄妙莫測。
上輩子他這窮小子可沒有機會接觸到院長,更沒有機會得到他老人家的青睞。
這一世他還是他,只不過因爲思維和認知不一樣了,行爲模式也跟着改變。一路走來到現在,和前世已經有了天差地別的不同。
不得不說,人能達到的高度多數時候都是由思維和認知決定。
否則的話,即使有貴人相助,也是爛泥扶不上牆,很可能到最後還是一事無成。
重活一次,隨着做事越來越順,馬涼的心態也漸漸變了。
變得越來越自信,行事越來越果決。尤其是前世根本接觸不到的超強資源,這一世也不斷聚攏到了身邊。
這種改變潛移默化中也在漸漸影響着他,面對困難和挑戰時,也越來越有底氣。
隔天下午馬涼就來到了南京西路1515號,靜安寺旁的嘉裡中心。
自從1998年建成以來,這裡就和2004年建成的久光百貨組成了靜安寺商圈的頂級地標。
尤其是到2013年,由辦公樓、商場和酒店三部分組成的嘉裡中心二期投入使用後,和久光、芮歐百貨的超強組合,直接讓靜安寺一躍就成爲了魔都最超然的頂級商圈。
甚至把恆隆廣場領銜的梅泰恆“金三角”這個頂級商圈,分分鐘都給比下去了。
只不過現在才2005年,嘉裡中心二期都還沒開建,一期目前也只有一幢甲級寫字樓和一幢服務式公寓而已。
而大名鼎鼎的方達律師事務所,就入駐在嘉裡中心一期的甲級寫字樓裡。
方達律師事務所立於1993年,在魔都算是最老牌的律所之一了。
雖然還不像十幾年後那麼輝煌,可現如今也是個有着二百多位律師組成的大律所。
作爲魔都本土成長起來的大律所,資源人脈就不用說了。
而馮德成大律師,作爲方達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之一,正是在這裡辦公。
劉院長已經提前打過了招呼,馬涼來之前也聯繫過了一次。
因此他很順利地搭乘電梯,直接上到了22樓,擡眼就看到了近乎租下半層辦公樓的方達律師事務所。
前世的馬涼,剛畢業時也曾無數次憧憬着到這種大律所工作。
可惜後來事與願違,看破了人間真實的他,越來越開始選擇擺爛,是不是大律所已經無所謂了。
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他賺得錢足夠自己揮霍,也就沒有再追求年輕時對大律所的工作執念了。
走進方達律師事務所,和前臺小姐姐報備了一聲,就被領到了小會議室等候。
說是馮德成大律師有個客戶還沒見完,讓他再等上一小會兒。
大佬事忙,他也只能在小會議室一邊喝水,一邊耐心等着,這一等就是近半個小時。
看着外面的人不時地走來走去,一副十分忙碌的樣子,馬涼也不禁感嘆,大律所就是大律所,業務永遠都做不完。
哪像上輩子他待的那個小律所,如果律師自己不開發客戶,可能一年都接不到一個案子。
正感慨呢,突然看見小會議室門口有兩個行色匆匆的人,擦肩而過時不小心撞了一下,雙方手裡的文件夾掉了一地,A4紙打印的文件也是四處散落。
“長沒長眼睛啊,走路都不看着點?”說話的女人脾氣很大。
光看面相,就知道她是個尖酸刻薄的主兒。更別提那已步入中年的歲數,最近也不知是不是欲求沒得到滿足,火氣一點就着。
或許還有個原因,就是屬於女人之間對貌美的同性發自本能的敵意。
那年輕的女子急忙道歉:“對不起,包律師,我幫您收拾”
說着就飛快彎下腰去,開始收撿着地上的文件。
沒一會兒收拾好兩個文件夾,交還給了對方。而自己的文件依舊散落在地上,根本顧不上收拾。
“哼!一會兒給我衝杯咖啡,送我辦公室來”慾求不滿的包大狀狠狠瞪了年輕女子一眼,氣哄哄走開了。
年輕女子只是個實習律師,纔剛剛加入方達律師事務所,怎敢和律所的資深律師叫板。
她這才繼續彎下腰,不緊不慢地收拾着自己的文件。
儘管心有委屈,卻無處訴說。
像剛剛的情況,只是每天的小日常而已。新人嘛,在職場被使喚、受欺負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一般企業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說在律所這種論資排輩的地方。實習律師端茶倒水伺候人,幾乎都是行業的潛規則了。
新人有委屈也只能自己忍着,根本無力反抗。
等苦熬個一兩年,平穩渡過實習期,最終拿到律師執業證,纔算是勉強熬出頭。
她纔剛剛成爲實習律師,這種被呼來喝去的日子還長着呢。
正當強忍委屈撿着文件的時候,一個身影快步走到了她的跟前,二話沒說就蹲了下來幫着收拾起來。
如此好心來幫忙的,正是等在小會議室的馬涼。
之所以快步跑來,因爲眼前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前輔導員——林楓筠。
原本以爲二人或許再無交集,沒成想會在這兒撞見。只能說世界太小了,魔都法律圈也太小了。
更玄的是,冥冥之中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控着世人的命運。
破天荒地有人幫自己,林楓筠也是一驚,入職以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她猛地擡起頭,就看見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可怎麼都沒有猜到,眼前這人竟然會是馬涼。想來自己剛剛的狼狽模樣,應該也被他瞧見了。
沒有人會喜歡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被熟悉的人看到。
林楓筠心裡特別不是滋味,此刻她很想假裝不認識馬涼,可那明顯是不現實的。
這會兒她恨不得立即逃離現場,躲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
可轉念一想,又何苦呢。
反正自己最爲不堪的一面,早就在這男生跟前展露無遺,何必再自欺欺人。
今天的這點狼狽,和以前那些事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她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佯裝不在意地問道:“怎麼是你?”
“嗯,正好有個案子過來找馮律師幫忙。
真是巧了,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你!
晚點等下班,一起吃個飯吧?”馬涼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提議道。
他壓根沒開口去問什麼“最近好麼?”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
尤其是剛剛見了對方的狼狽樣兒,一切都已經看在眼裡,再問不是讓對方更加尷尬麼。
面對馬涼的故作不知,林楓筠心裡不由地升起了一股暖意。
體貼,善解人意,彷彿能輕易看透人心,在他面前用不着僞裝自己,也不用故作堅強。
是啊,他不正是這樣的男生麼!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能懂她的話,眼前的男生就是一個,或許可以說是僅有的一個。
想想其實挺悲哀的,可看見馬涼那無比真誠的笑容,林楓筠又覺得無比幸運。
最起碼,她還有這樣一位“知己”,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