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涼風在沒有被簾子完全遮掩的縫隙間竄入,氣氛驀然沉寂下來,亦冰彤抿着脣瓣沉吟了片刻,才道,“若我不告訴你,你便不會救人嗎?”
“是。慕倚歆噙着淡淡的笑容,說得毫無心理負擔。當然,嘴上縱然說是,但實際,看她心情!且她相信,面前的女子會願意說的,畢竟她是極爲想救那個男子。
果不其然,亦冰彤半斂下眸權衡利弊以後,還是決定救席煦風,清冷的音調地飄溢而出,“陌君瀾——是我表哥,我自幼便隱瞞身份在天下城內打探消息。”
短短的兩句話,便道盡了一生的艱辛。
聞言,慕倚歆感到微微詫異,然而片刻便可接受這不可思議的事實,流光溢彩的水眸在她的身上打量,發現她眉宇間的清冷與她第一次見到陌君瀾時的冰冷有些相似。
“陌君瀾讓你去當細作的?”爲什麼陌君瀾要讓自己的表妹去當那所謂的細作?那不是極爲危險嗎?
“不,是我自己去的。”亦冰彤如佈滿了霜雪的眸子漸漸沒有了焦距,思緒飄回了當年,“當年,我父母被如今的天下城城主蔚安所殺,若不是我僥倖逃脫,恐怕我也已死了多年,那時我便決定要進天下城當細作,爲表哥打探消息,從而爲有一天殺了蔚安做準備。”
“你的父母怎會被天下城城主所殺?你們與天下城似乎有很多糾葛。”
“這個你去問大表哥吧。”不是亦冰彤不想告訴她,不信任她,而是她覺得,有些事情還是由大表哥親自說比較適合。
“噢!”慕倚歆倒也不介意她說沒說,今日,她似乎知道了太多了。目光劃過臉色慘白的席煦風,她的眸子微微一凝,一道光芒轉瞬即逝,“那麼他,應該也是天下城的人?”
若亦冰彤不是細作,她喜歡這人沒有什麼不妥,但她是細作,與這人糾纏在一起,若是他醒了以後,在亦冰彤與天下城之間,選擇了天下城,出賣亦冰彤,那麼······
念及此,慕倚歆倒是要好好考慮要不要把這人弄成殘廢之類的關了起來,否則他被救以後出賣他們,那時便得不償失了,然而,她若想弄殘這個男子,亦冰彤應該不會同意的。
這該如此是好呢?慕倚歆有些苦惱了。
似是看出了她想的什麼,亦冰彤抿了抿脣,眉宇間泛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其實,你不用擔心他被救以後會暴露我的身份,因爲,他早已發現了我是細作,前段日子,因爲我的一時疏忽,被蔚安發現了天下城的內部有細作,他爲了隱瞞我的身份,故意誤導蔚安,讓蔚安認爲他就是細作,而他命懸一線,皆是因爲他被認爲是細作而受到的懲罰。”
“還真是深情。”慕倚歆對於這人,也只有這句話的評價了,如今得到了她的解釋,那麼她對這個男子也稍微放心了一點,被認爲是細作的人,是不可能再回到天下城的。
聽到慕倚歆這句話,亦冰彤微微垂首凝視着席煦風的臉,如蝶翼般的睫毛掩蓋了眼底泛着的複雜。
驀然憶起了什麼,慕倚歆的神色頗爲古怪地盯着她,“你們是不是用一隻彩雀傳信的?”
“你看到?”她微微擡眸,眼底的愕然一閃而逝,旋即恢復了一如既往的薄霜。
“陌君瀾本來是與我在一起的,只是那隻彩雀出現,應該是想傳達消息,然而那時恰好我們被殺手圍攻,不巧彩雀被一箭射中,還未來得及傳達訊息便已經死了,於是陌君瀾便神色凝重地走了,我也不知她去哪了。”現在想來,那隻彩雀應該就是眼前之人發出的,若不是彩雀已死,想必陌君瀾也不會這麼急着離開,導致他們正巧錯過。
亦冰彤向來冰冷的神情多了一絲沉重,“表哥大概是去天下城打探我的消息了,我得通知他。”
她與陌君瀾向來都是有其他的聯繫方式,若不是此次她太過擔憂席煦風的安慰,也不會用到最後一層保障——用以傳送緊急訊息的彩雀。
“小星星,好了沒有?我餓了。”驟然遷遷那稚氣間帶着哀怨的嗓音幽幽地傳來。
慕倚歆的脣角猛然抽搐起來,這吃貨!先前買了那麼多吃的如今竟然吃完了?吃完了就算了,纔多久如今又餓了?這到底是遺傳誰的吃貨品質。
腹誹了一會,她暗暗嘆了口氣,“知道了。”
反正若是醫治這個男子,也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纔能慢慢醫治。
“謝謝!”亦冰彤突兀地道出了這樣的一句話,如覆蓋着一層薄霜般的雙眸彼時含着濃濃的感激。
慕倚歆怔了怔,便欣然接受了她的道謝,然而她不知道,亦冰彤的這句感謝,不止是因爲她救席煦風,也是因爲她爲大表哥生了一個孩子,給大表哥那淡漠荒涼的雙眸增添了幾絲柔意。
門上的珠簾被掀開,晶瑩的珠簾碰撞在一起,發出瞭如泉水激盪一般的清脆聲音。
亦冰彤坐在牀沿照顧席煦風,驀然聞見聲響,擡眸瞧見慕倚歆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走來,步履輕快卻又不失穩重。
“把藥給他喝了,他傷得太重,若沒有半個月是下不了牀的。”她把手中的藥遞給了亦冰彤,爾後如同又轉身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喂藥神馬的她是懶得親自去做,免得等會那個男子不張嘴,難道她又要去那個漏斗插在他嘴裡灌下去?!
這女人就是與衆不同,怪不得會養出遷遷這樣的孩子。別人喂藥都是嘴對嘴的,她喂藥倒好,直接那個漏斗強硬地插在嘴裡,而後灌下去,所以做她的病人也是不容易啊!
走到門口慕倚歆的腳步驟然頓住,拍了拍腦袋似是想到了什麼,轉首嫣然一笑,“對了,藥桶我已經準備好了,等會小二就會拿上來,你便幫他脫衣服讓他泡藥澡泡足一個時辰,然後幫他擦乾身子牀上衣服,再扛回牀上,唔——當然,你也可以不幫他穿上衣服,直接扛回牀上也行,好了我累了,去休息,再見!”
言罷,泰然自若地走回自己的廂房舒服地睡覺,全然不覺得自己方纔的言語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所以你描述得那麼詳細是鬧哪樣?!
亦冰彤被說得滿臉窘迫,白皙的臉上泛起了一絲酡紅,多年來的冰冷神色要破功了魂淡!
大表哥跟這個女子在一起是不是整天要被各種調戲?!忽然覺得自家大表哥好可憐······
然而言歸正傳,亦冰彤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脫席煦風的衣裳再幫他穿上衣裳。
她的手中還端着溫熱的湯藥,垂眸望着昏迷當中的席煦風,緊抿着脣瓣將碗抵在他的脣間喂下去。
衣袂淡淡地拂過了席煦風的鼻尖,淡淡的馨香躥入,感覺到了熟悉氣息的席煦風便放下了防備任由她喂下了湯藥。雖然席煦風昏迷當中,但他還是有一絲意識的。
“叩叩叩······”沉悶的敲門聲傳來,亦冰彤已然喂完了湯藥,將空碗輕輕地放在桌上,“進來。”
兩個小二一併艱辛地託着一個大桶進來,氣息喘喘地將藥桶放在了屏風後,而後緩緩地鬆了一口氣,走到了亦冰彤面前,說道,“姑娘,我們已經將您要的放在那屏風後,如果沒有什麼吩咐我們便下去了。”
本想揮了揮手讓他們下去,然而轉念一想,席煦風需要脫衣服泡藥澡,讓這兩人脫也是一樣的。
思及此,她一如既往清冷的嗓音響起,聲線間猶如寒冰般泛着薄薄的冷氣,這渾然天成的嗓音她若沒有刻意柔和,便會讓人如臨冰川般感到冰凍三尺,“你們幫我把他的衣裳脫了,然後扛到藥桶裡。”
兩個小二對視一眼,爾後緩緩頷首,“是。”
他們走到牀沿,伸手正想觸碰他的衣襟,卻不想席煦風似是下意識般的擡起手凌厲地扣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頸,沉睡中的他繚繞起了殺氣。
“唔——救、救、命。”小二瞪大眼眸,沒料到這昏迷的人忽然會如此,呼吸開始艱難,臉色被掐得漲紅,眼底佈滿了驚懼,含着濃濃的求救。旁邊的小二驚愕,上前想要掰開席煦風的手,然而卻如何也掰不開。
亦冰彤的心中微微一驚,忙不迭上前拽開席煦風的手,感受到這熟悉的氣息,他身上的殺氣漸漸淡去,扣住脖頸的手也緩緩地鬆開,那小二才捂住脖頸如逃生天般渾身軟癱在地,另一個小二亦然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後怕地捂着胸口。
“姑、姑娘。”小二顫抖着聲線喚出聲,看來是還未從方纔的事全然抽離出來,依舊心悸不已。
“行了你們出去吧!”亦冰彤頗爲頭疼地揮了揮手。她倒是忘了席煦風自小被訓練,身子不容人靠近,先前能夠被她手下的人扛走爾後還被慕倚歆觸碰,那全然是因爲他處於生死一線,如今被慕倚歆施針喂藥,雖然依舊重傷在身,但已然恢復了一絲。對於常年處於警惕的人來說,身子恢復了一絲便足以反抗。
當然,席煦風向來是不會防備她的。
那麼——她是必須要親自爲席煦風脫衣裳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