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澈還真不會作詩。
死之前她是被當作將軍接班人培養的,所學的都是一些格鬥技巧、謀略兵法之類,詩詞歌賦嘛,寫不出來,背倒是能背上幾首,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有限。
於是她十分誠實地說:“在下不會作詩。”
看到她如此直白地承認自己才疏學淺,崔琦表示通體舒暢。
“也對。”她裝模作樣地表示理解:“術業有專攻,風護衛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崔鶯像是對“風澈居然不是萬能的”這件事感到無比驚訝,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瞪着風澈,眼中寫滿了失望。
“琦生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從開始之後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王馳遠這會兒倒是較真上了:“詩詞本就是爲抒發雅興而作,人人觀雪,人人皆有感,人人皆可揮墨,何必分什麼三六九等?”
真是個愣頭青。風澈心裡想。
“哦?”崔琦也不生氣,反而順着這話溜坡下驢:“既然馳遠有如此見解,那不然風護衛你隨意吟幾句,平仄韻律那些大可不必去管,一切皆隨心。”
她倒要看看風澈能作出個什麼屁來。
屁都作不出來的風澈在心裡深深地嘆了口氣。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散入珠簾溼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夠了嗎?”
一時間,只有蕭蕭落雪迴應她。
崔琦有如石化一般僵在原地,剛纔那副三分譏笑的表情還來不及收回,可憐兮兮地掛在臉上。
整個觀亭內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絕···真是絕句啊!”王馳遠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像得了什麼大病似的顫抖着雙手,猶如癡呆一般盯着風澈。
崔琦解凍後,臉色比吃了屁還要難看。
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相信,這些句子居然是一個武婦作的。
不得不說,她的直覺還是挺準的。
其他的詩句暫且不論,光是最後一首盧鉞的《雪梅》,就堪稱是傳頌千年的妙筆絕唱,豈是崔琦那一句小孩子過家家似的“折腰無數牡丹花”可以相提並論的?
這些個文人雖然無甚才華,但基本的鑑賞能力還是有的。
這樣對比下來,簡直是雲泥之分了。
“沒想到風護衛倒是深藏不露。”這句話幾乎是從崔琦的牙縫裡蹦出來的,每個字咬牙切齒的都像是要被嚼碎了一般。
“嗯。”風澈十分不走心地點了點頭,她只想這無聊的詩會快點結束。
崔琦一口血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憋得她青筋都爆出了。
崔鶯雖不懂詩,但看衆人的反應,他也明白過來,方纔風澈唸的那一長串必定是驚天地泣鬼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風澈果然是萬能的,幾句詩而已,還不是信手拈來?崔鶯理所當然地想着,眼睛中帶上了十倍有餘的崇拜閃光射向她,本公子看上的女人,就得是天底下最厲害的。
詩會進行到這兒,真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衆人心裡各是不一樣的五味雜壇。
偏偏這雪還沒有停的勢頭,下得頗爲興致勃勃。
再沒人想要吟詩作對了,大家面面相覷一會兒,只好靜靜地飲茶。
剛剛還覺得清香的茶水,這會兒喝到嘴裡,卻是一陣苦澀。
崔琦艱難地嚥下了口中的苦茶,想到風澈還直愣愣地站在她身後的角落裡,便是一陣難言的如坐鍼氈,如芒在背。
好容易熬過了一個時辰,雪終於依依不捨地停了。
崔琦馬不停蹄地和大家告辭,頭也不回地走了。
“琦姐姐,等等我呀!”崔鶯小跑着追趕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
風澈提步也想走,忽地,手腕被人緊緊拉住。
她回過頭,發現是一臉激動的王馳遠。
“這位友人,在下不才,觀你所作之詩風格各異,卻皆爲極品,可想友人於此道造詣非凡,不知可否垂教一二?”她竟是將風澈剛纔所吟之詩一一抄錄了下來,細細看來,許多筆觸有輕微的暈墨,像是執筆之手不斷顫抖所致。
風澈微皺起眉,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
哪想這一痛便痛了大半個月。
這王馳遠看上去其貌不揚的,不曾想卻是個內秀的。其堅忍不拔之精神,求知若渴之信念,以及厚如城牆之臉皮,都讓風澈感到歎爲觀止。
自上次觀亭背詩之後,王馳遠算是徹底淪爲風澈的追捧者,還是私生的那種。三天兩頭就往風澈家裡跑,跟個不停循環的擴音器一樣無死角地繞着風澈的耳朵求教。
風澈感覺自己快要神經衰弱了,於是非常乾脆利落地和她攤牌了。
“那些詩不是我作的,都是我背的。”風澈說。
“哦,可是我從來沒有聽過這些詩句啊。”王馳遠眨巴着眼。
“那是你孤陋寡聞。”風澈半點面子不給。
“哦,那這些詩到底是誰作的呢?”王馳遠提出了疑問。
“岑參、納蘭性德、蘇軾、盧鉞······”風澈憑着記憶說了一串大詩人的名字,可半天都沒等到王馳遠的反應。
風澈側頭一看,那傢伙居然正在偷笑,她眼神就好像在說“你名字編的倒是挺別出心裁的嘛”。
風澈抽了抽嘴角,太陽穴那處感覺更疼了。
但俗話說得沒錯,日久生情。
這兩人日日相處着,風澈也發現這人不過就是一個有點傻氣的文癡罷了,骨子裡還有點不拘世俗小節的灑脫,挺對胃口。
她便也不再顧忌那麼多,既然王馳遠有心求學,她也無甚可教,就只好把腦子裡記下的那些詩詞傾囊相授。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風澈一邊拾掇着兔毛,一邊隨口背了首李大詩仙的《月下獨酌》。
王馳遠蹲在一邊一筆一劃地記了下來,末了,咂摸了兩遍,突然十分認真地對風澈說:“澈生,以後若無人相伴,我願與你共酌。”
這突如其來的有如表白一樣的話語讓風澈嚇了一跳,手上的兔毛都不覺落在了地上。
但當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所吟之詩,又感覺到一陣好笑。
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她倒願與眼前人結一場如酒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