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也是命大,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就乍一下瞪開了眼。
範樂收回施針的手,呼出一口氣:“性命暫且無礙了。”
“那就好,多謝郎中。”風澈不易察覺地挑了挑眉,語氣激動。
似乎是聽見了風澈的聲音,本還十分虛弱的李二狗猛地呼吸急促起來,她極力扭過頭,一抽一抽地盯着她看,眼中充血,仇恨與憤怒呼之欲出。
風澈滿臉愧疚地上前一把握住李二狗的手,萬分自責地開了口:“二狗,我知道你怪我,我應該攔着你的···”她字字句句聲情並茂,令人動容:“你放心,今後有用得着我風澈的地方,我一定萬、死、不、辭。”
衆人都不禁感慨此人是個有擔當的,但只有李二狗看見了,隱在風澈眼底刺骨的冷意與她嘴角故意朝她勾起的淺淡笑容。
她聽着那句“萬死不辭”,突然什麼力氣都沒了,臉色慘白地閉了眼。
範樂在一旁專心理針,並沒給風澈一個多餘的眼神。
李二狗出的事在柳條村不出意外地很快便人盡皆知,有不少人早已看不慣她,說是天道輪迴,因果報應。
但張凡卻有些不安。
這件事又與風澈扯上了關係,真的會是意外巧合嗎?
澈子她當真爲了蘇輕言那個男人什麼都能幹得出來?
張凡心裡生出了點恐懼,但更多的還是擔心。
可當她真正找到了風澈,看見那張自己從小看到大的臉時,突然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就當作是自己的錯覺罷。張凡苦笑着搖頭,一聲不吭地走了。
風澈默然看着她的背影,眼睫輕輕顫了下。
諸事繁多,蘇輕言與風澈的婚事還是被耽擱了下來。
年關已過,風澈準備再去鎮上一趟,明明白白地把崔府的工作給辭掉。順便···處理一個小物件。
崔鶯待在府裡百無聊賴,正往額上貼着鳳翎首都盛行的細蕊花鈿。乍一聽風澈來了,手上力道一重,好好一朵金箔牡丹便就此香消玉殞。
陳猴子的死訊讓他心神不寧了好幾日,但轉念一想,她那樣的渣滓,平日與之結仇的人多了去了,也不一定會是因爲那件事。
他把額上的殘花掀去,帶着幾分忐忑見到了風澈。然風澈的神色與往日並無不同,這讓他稍稍心安。
可當他問清了她的來意後,卻還是忍不住地發作了:“爲什麼要走?是哪裡不滿意嗎?是嫌工錢少了?我和管事說,讓她···”
他着急地想去拉風澈的手,風澈一側身躲過了:“不是。”
崔鶯想了想,臉色沉了下來,他咬牙道:“若是因爲上次軒雅鋪裡的事,我可以···可以道歉。”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對崔鶯來說,這已經是極大的讓步了。
可風澈只是疏離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便走:“我直接向崔夫人請離,告辭。”
崔鶯一下愣在原地,他都已經如此妥協了,風澈竟還是這樣無情!她怎麼能這樣就走了?一定都是因爲那個姓蘇的!他絕不能就此認輸!
一不做二不休,崔鶯轉身進房翻出了那瓶還有些剩餘的“春風渡”。
崔夫人勸了幾句,還是有點可惜地允了她的請離。風澈從主室出來,剛走到院子裡,就看見崔鶯正在那兒等着她。
崔鶯神情有些不自然,他看到風澈過來了,立馬激動地攔在她面前:“你,你要走了嗎?”
風澈並沒答話。
“其實,有些事我一直沒敢和你說,你都要走了,我想,想把一切都告訴你。”崔鶯軟聲開口,臉上是很罕見的嬌弱表情。
風澈手指碰了碰藏在袖袋裡的那根手鍊,心中有幾分猜測。“好。”
她跟着崔鶯回了房間,崔鶯把侍從全都摒退之後,還十分小心地關上了門。
風澈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動作,想知道他要說的到底是不是那件事。
隱蔽措施做好了,崔鶯卻並不直奔主題,而是略帶僵硬地提起茶壺,顫巍巍地給風澈倒了一杯熱茶。
風澈一邊眉輕輕挑起,伸手去接。
崔鶯的表情很微妙,他不好意思再去看風澈,而是給自己也沏了一杯,猛地仰頭灌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擡眼看去,卻發現風澈只用指尖摩挲着杯口,卻並沒有要喝的意思。
“你···你爲什麼不喝茶?”
風澈卻突然笑了,狹長鳳眼微微眯起,盡顯風流:“哦,我不渴。”
崔鶯看呆了,他平時接觸的風澈大多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像是天生七情六慾就生得寡薄。可現在,她竟勾脣笑着,本來凌厲拒人千里之外的五官整個柔和下來,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明豔動人。
不知是因爲藥效,還是心中已然情動,崔鶯全身不受控制地滾燙起來,雙腿也開始發軟,他滿臉通紅地朝風澈撲去,媚眼如絲:“風澈,我···”
話未說完,整個人就已經掛在風澈身上,忍受不住般地上下磨蹭。
風澈立在原地,也並不躲開,只漠然低頭看着身前失態放肆的男人。
她嘴角噙着笑,可那笑細看之下竟沒有一絲溫度。
“陳猴子爲何能提早出獄?”
“什··什麼···”陷入情慾中的崔鶯模模糊糊地聽見了聲音。
“你可知‘春風渡’是何物?”風澈一手擡起崔鶯的下巴,那雙本該繾綣多情的精緻鳳眼,此時卻裹上了利刃,毫不留情地直朝人的心臟捅去。
‘春風渡’三個字如驚雷般在崔鶯耳邊炸響,驚得他狠狠打了個寒顫。他短暫地從藥效中掙脫出來,順着風澈的手不敢置信地擡頭看向她,那張依舊微笑着的臉卻讓他感到遍體生寒。
“我不··不知道···”崔鶯還想掙扎。
“不知道?”風澈眼波流轉,從袖袋中抽出了那串手鍊。珍珠與水晶的光芒交相輝映地閃着,只讓人感到刺眼。
“這個東西你可認得吧。”風澈執起他的手,認認真真地爲他戴了上去:“爲何這麼不小心,落在一個那樣偏僻的地方。”她的動作和語氣都異常輕柔,像是情人的抱怨低語。
但崔鶯卻無法感到任何溫情與悸動,他被抓着的手腕一片冰冷,就連強勁的藥效也無法溫暖半分。
他嘴脣顫着,支支吾吾連狡辯的話都編不出來。
她全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慌讓他向後踉蹌了幾步。
但崔鶯並沒清醒多久,一離開女人的身體,“春風渡”的藥力便鑽着空子洶涌襲來,讓他的意識徹底渙散了。
風澈冷眼看着面前越來越失態的男人,隨即斂了笑意,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王小姐,公子吩咐過了,現在不便見客。”
王馳遠被攔在院子外面,一臉疑惑:“??可他昨日還與我說無聊的緊,讓我帶些畫本來···”說着,他揚了揚手,厚厚的書卷最上頭封面寫着“興鳴異錄”四個大字。
伺候崔鶯的侍從知道他一向愛看這些坊間畫本,一時間有些猶豫。
“不然小姐將畫本交予我,過後由我轉交給公子。”侍從知道這有些不合禮數,只好勉強堆出一個無奈的笑。
王馳遠也愣了愣,還待說些什麼,便看見風澈從房間裡面悠悠然地走了出來。
“澈生!你怎會在這?”
“哦,馳遠。”風澈眨了眨眼,走到王馳遠面前:“我是來請辭的。”
王馳遠點點頭,指着風澈對那侍從道:“想來你家公子已辦完事了,”她笑了笑,語氣中帶了幾分玩笑的意味:“難不成還有隻放澈生進去,不放我進去的道理?”
侍從腦門上滲了點汗出來,只得苦笑着說“請”。
王馳遠帶着一摞書對風澈艱難地一拱手,道:“澈生,我先去見崔公子,暫且別過。”她說完,撣了撣衣襬上的灰,擡步便要走。
“馳遠,”風澈突然叫住她:“畫本而已,不如改日再送?”
王馳遠不明所以地頓了頓,但她莫名覺出風澈語氣間的嚴肅,便認真答道:“崔公子身爲男子,居於深府不免無趣。在下不敢耽擱,想還是儘早爲其解悶爲好。”
風澈當然聽出來這書呆子言語裡蹩腳的關心,也再不便多說,只留下一句“好自爲之”,便與她擦身而去了。
王馳遠對這四個字好生咂摸了一番,也沒品出什麼特別的味兒來,只吸了口氣,樂呵呵地往裡走,“崔公子,在下給你帶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