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黃柳未進門就出聲了,結果,因爲想要擡眼去看書房中的閣主正在做什麼事,一個不小心,被門檻絆到了腳,直接撲倒在地。
鳳蝶輕嘆一聲,起身過去扶起了他。
心下納悶,當真不知他是如何獨立去完成任務的,雖然他一人外出的機會很少,大多有赤霞相伴,但也未免……
“唔,真抱歉,我又摔了。”他摸摸額頭紅起的一塊地方,微微笑着,“閣主,有人找您。”
“誰?”
“不認識,閣主去麼?還是讓白夜去?”
“我親自去一趟。”鳳蝶起身,“黃柳,以後,還是讓赤霞陪着你罷。”再這麼迷糊下去,指不定哪天死於摔倒。
他遲鈍地應了一聲,“哎?……是。”等他明白過來時,鳳蝶已不見了蹤影,他有些委屈地自語,“閣主怎麼和赤霞一樣愛捉弄我呢?雖然我是迷糊了些,可也已是個成人了罷……”
用於會見的水閣中,一人負手而立,背影看上去便已是氣宇不凡,不知會是個怎生的人中之龍。
“聽說有人找我。”鳳蝶停在了離他五步之遙處,“是你麼?”
“正是在下。”那人轉回頭來,臉上帶着儒生一般的無害笑容,“敢問可是閣主?”
“嗯。”她應了一聲。
“我有事相求。”
鳳蝶擡手,“且慢。”她直視那人,“請你家主子來見我,你還不夠資格同我說話。”
那人的臉色變了變,復又笑道:“你是如何得知的?我想我應該沒有露出破綻纔是。”
“直覺罷了。”
“好!好一個鳳蝶!”有人拍了拍手,聲音朗朗。
鳳蝶回頭,一名錦衣公子現身,剛毅的五官,挺拔的身形,劍眉斜飛,“我果真沒看錯,你比楚攸揚更適合作這閣主。”
“敢問閣下何人?”她面無表情。
“本王乃當今天子的叔父,永寧王。”那人如是說到,竟是完全不避諱自己的身份曝露。
“原來是王爺,失敬了。”她不卑不亢,亦不行禮,直直地站在那裡,“敢問王爺來此有何事?”
永寧王爺揮退手下,坐在了石凳上,“來醉夢閣還能有什麼事?”
“請說。”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萬兩黃金,殺了葉孤遐,拿他的首級來見我。”
鳳蝶也坐了下來,“不行。”
“出價不夠麼?再加五千兩如何?”
“王爺誤會了,鳳蝶的意思是,醉夢閣不接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輕撫茶杯,卻不飲。
對方挑眉,“何出此言?”
“實不相瞞,鳳蝶曾落敗於葉孤遐手中。”
“哦?那便合影月十殺之力,我不信取不了他的性命。”他食指輕釦桌面。
“我說過,醉夢閣不做不能完成的生意,更不會白白斷送手下的性命。”
“那閣主之意,是不接這筆生意麼?”
鳳蝶眉宇沉靜,“很抱歉,王爺。”
永寧王輕哼,倏地起身,“無妨,我會讓你答應的。到時,可不會像今日這般禮遇了,閣主可得想清楚了。”
“王爺請自便。”她說完,先行離去。
好個鳳蝶,果真軟硬不吃。永寧王爺不見絲毫不悅,“回京去。”他一擺袖,大步走開。那先前假扮他的男子跟上,儼然是他的一名護衛。
“江南孫家,一百三十條性命,共計進賬三十兩黃金。”紫芝手持長長的單子,念給鳳蝶聽,“湖北李家,九十七條人命,共計進賬五百兩白銀。還有……”
“紫芝,你下去罷。”她打斷了紫芝的話,有些疲憊,“這些事,你自行處理便是了。”
“閣主可是累了?”
“沒有。”她撫額,“只是有些煩心事,讓我靜一靜。”
紫芝收好單子,行禮,“請閣主保重身體。”他擔憂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鳳蝶站起,轉身,在身後的書櫃中找尋着什麼,灰衣寬鬆地罩在身上,身姿綽約。
才短短的幾個月,她又清減了不好。紫芝擔憂不已,“小姐……”他開口,仍是喚着那個熟稔的稱呼,方出口,他便覺失言。
對方自書櫃的書卷中擡頭,回首,“還有什麼事?”
“我——小姐,爲什麼不走呢?前閣主在世時,您曾說過要走的,爲何不在那時離開?”
她轉頭,不讓紫芝看到她的表情,“當年我如此說,是想隨閣主一同離開這兒,但閣主已死,我便斷不能離開。”
“與前閣主一同走……”
“對,他說過的。”那聲音中,摻入某種情愫。
“小姐,您可是——傾慕着前閣主?”紫芝壓下心中的妒忌,問。
“紫芝,你的話太多了。”那個灰衣女子的聲音,立刻冷了下來。她微側頭,目光清冷如劍身反射出的光芒,“有些事,不是你該問的。”
他咬牙,“可小姐,紫芝我心中,一直都有小姐。”他道,尾音有些顫抖。
鳳蝶的目光刺骨般地陰冷,“住嘴。”
“小姐,紫芝一直傾慕着你。”
“我叫你住嘴,不懂麼?”她再度轉回頭,不再理會紫芝。
“小姐……”
“白夜,把他帶出去。”她揚聲喚到。
白夜掠入房間,二話不說,拉走了紫芝。
鳳蝶站在那兒,手中握着的卷冊已然被她攥得扭曲。
紫芝一出書房便甩開了她的手,“放開!”
白夜無所謂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你個笨蛋,怎麼就傻愣愣地去和閣主說了呢!”
“不說的話我永遠不會有機會!”
“說了,你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白夜一臉遺憾,“枉我之前還費盡心思授你,全白搭了。”
紫芝瞪她,“什麼意思?”
白夜斜乜他,模樣嫵媚,“呆子一個!閣主這樣的人,迂迴戰術雖見效不大,但假以時日,成功也不無可能,而你這麼冒冒失失的,閣主會被打動那才奇了呢。”
他皺眉,狀甚懊悔。
她掩脣一笑,“附耳過來,你還有得救。畢竟閣主自小與我們一同長大。”
“愛卿,爲何抗旨拒婚呢?是覺得尚書**,配不上你麼?”天子端坐於皇榻之上,道。下了朝的天子看上去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意味,但仍有着與生俱來的氣勢。
葉孤遐作揖,“非也,只是微臣心中——已有了傾慕之人,還望聖上見諒。”
“哦?是何許佳人,讓愛卿如此傾心不已?”
“她是——江湖中人,雖性子冷淡,但卻是個性格純善的女子。”葉孤遐神色有些飄忽,微微笑着。
天子見狀,略一思索,道,“愛卿去將她尋來讓朕一看,如何?朕准許你休假三個月。”如今四海昇平,天子久無趣事,先下問得有此奇女子,自然想要一見。
葉孤遐這次真正地笑了起來,“多謝皇上!”
“門主,有人送來了拜帖,要見麼?”平京遞上燙金帖子,順帶問了一句。
慕容泠煙打開,掃了幾眼,又扔給了平京,“不見,都是來說媒的。”
平京收回“公子,其實也不用這般決絕罷?您也到了適婚的年齡,不是麼?”
他皺皺細長的眉,“不要。”
“公子還是想着那個鳳蝶啊。”平京嘆了一聲,“那種女子,有什麼好的?”
泠煙斜掃了他一眼,“不準這麼說。”
“公子……”
“閉嘴。”他板起臉來。
平京不敢惹他生氣,就便退下去。
倚在榻上,泠煙無聲地嘆息,“爲何呢……”他撫上左肩的傷。那處傷口,傷得極重,饒他也修養了半個月才完全痊癒。
這樣的鳳蝶,他又爲何會念念不忘至此?一閉眼,就會想起那灰色的單薄身影,那雙劍一般鋒利的眼睛。
“鳳蝶,你逃不了,你是我的。再難,我也要把你抓住。”他悠悠睜開眼,低喃。
轉眼已至春季,春暖花開,柳條新芽,百花嬌豔,鳳蝶立於那新砌起的墳前,那兒竟也長出了鬱郁青草及大片野花。
“攸揚哥哥,你可否會怪我?怨我不聽你的話。”她直直地站立,背脊挺直,手中一柄凰鳴劍。
墳前一炷香,嫋嫋檀煙升起,又隨風吹散,四下靜謐。
她笑了一下,“可我不後悔。哥,真的不後悔。”她跪了下來,倒了一杯酒,灑在了墳土上,“這是你最愛的酒,我準備了很多,今天我陪你喝。”
她自己飲下一杯,再爲他斟上一杯,再灑下,如是重複。
不久,她便醉了,伏在墳頭,醉眼如絲,一臉紅暈,鬆鬆綰就的髮髻有些鬆散了開來。
“攸揚哥哥,哥……爲什麼留下我一個人呢?我一直以爲,你不會敗的……爲什麼?我很痛,我的心很痛,哥……”喃喃着,語調飄忽,”你說過的,只要我足夠的強了,你就不會拋下我,讓我成爲你的護身符,你作我的盾。爲什麼食言呢?哥……我知你心中愛着公子,我不會同你爭的,只要你不走,哥……”
眨了眨眼,她的神智有些混沌,她將頭靠在了墳上,“你食言了,所以,我不會走的,這兒是你的心血,我不能讓它被毀去,不能……”
聲音低了下去,鳳蝶慢慢闔上了眼,手中鬆執的酒杯也掉在了地上。
遠處觀望的人心頭一驚,即刻躍去,落在了她的面前,卻見她只是睡了過去,這才鬆了口氣。
“他死了,讓你這般傷心麼?鳳蝶……”那人低嘆一聲,眉目風情萬千,卻已不復昔日的嫵媚,或許,這纔是真正的他。
他彎腰,俯下身去,輕輕地抱起了她,“太不小心了,若是被仇家見着了,可如何是好啊。”擡眼看了一眼那墳,只見墓碑上,刻着潦潦幾字:兄攸揚之墓。
該是怕被仇家見着,掘了他的墳罷。
慕容泠煙無聲地嘆息,道:“這世上,僅你待我如珍似寶,可惜我們生來便無緣分,也只有鳳蝶會爲你傷心至此了。”他微微傾身,算是道了別,抱着鳳蝶翩然而去。
墳頭,清香燃盡,空留一地灰燼,微風拂過,吹散到了天際。
鳳蝶睜眼時,看見了熟悉的牀帳,她側頭,月藍正立於不遠處,見她醒來,喚了一聲:“閣主。”
她起身,只覺頭暈,“我怎麼回來的?”
“哦,是——”
“是紫芝將您送回來的。”白夜嬌笑着邁入,“他見您醉倒,可被嚇壞了呢。”
“是麼。”她低垂下眼睫,再擡眼,已是一片清明,“下去罷,我再休息會兒。”
兩人行禮告退。
她倚在牀頭,蹙眉沉思。紫芝送她回來的?那這縈繞鼻息的熟悉氣息,又何從而來?
滿襟香氣,分明是他……不可能的,他又怎會出現在那裡?她去上墳,僅閣中幾人得知,不會是他的。
應是自己尚未清醒而產生的幻覺纔是。
“白夜,你怎麼可以對閣主說謊呢?將閣主抱回來的,明明是那慕容泠煙。”月藍不解。
雖然他一出現,大家都是一驚,紫芝的臉色最是難看便是了。也不致說成這樣吧?
況且——“當時攔着我們動手的人,是你啊。”見那慕容泠煙神色自若地進了醉夢閣,安置好閣主,又施施然而去,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莫不是你戀慕他吧?”
白夜嬌媚地給了他一記白眼,“瞎說什麼呢!以你們幾人之力,傷得了他?別讓人看了笑話,況且閣主還在他手裡,也不怕他以此要挾讓你們集體自殺該如何是好?紫芝心裡想什麼,大家心知肚明,與其讓閣主被外人搶走,不如讓給紫芝,你說是也不是?”
月藍隔了半拍才反應過來,睜大了眼,“你,你是說閣主她、她……”
“她自己大概也沒發現罷,不過這樣更好,這呆頭也更有希望了呢。”白夜在心裡打着小算盤。
月藍嘆道:“白夜,你怎麼連閣主都設計?”簡直就是膽大包天,若是讓閣主知曉了,後果不堪設想。
白夜笑眯了眼,“有何不可?你既已知,便得替我保密,不然少不了你的苦頭吃!”她半真半假地道。
月藍自是不怕她下毒,反正他亦能自行解毒。但是細想來白夜的話也不無道理,便也就依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