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蝶,泠煙待你如何?”坐在太師椅中的楚攸揚溫和笑着,但瞭解他性情之人,便知每當他露出這般笑容,越溫柔其實便氣得越厲害。
“屬下不懂閣主之意。”鳳蝶低着頭,淡聲道。
“不懂?鳳蝶,聰慧如你,又怎會不知?泠煙他,怕是對你動心了吧。”
“閣主何出此言?”
“明眼人皆看得出,你不承認?”
“閣主誤會了,公子不會如此。”她擡頭,神色如常。
楚攸揚忽而起身,揚手一揮,動作迅如鬼(和諧)魅,未見他觸及鳳蝶,他便已收手了手。
鳳蝶倒(和諧)地,臉頰迅速紅腫了起來,浮現一個鮮紅的指印,嘴角被咬(和諧)破,沁出一縷鮮紅。她尚未來得及起身,已被對方壓(和諧)倒在地,封住了穴道。
“記起來麼?鳳蝶,許久未(和諧)用,你還當真忘了不成?你太放肆了,竟敢頂嘴。”楚攸揚揪着她的發,湊近地注視她。鳳蝶的眼底罕見地閃過一絲恐懼。
不久之後,尖利的慘叫聲劃破長空。
鳳蝶伏在地上,不住地抽(和諧)搐着,似是十分畏寒一般。
散亂的發下,月魂爲界,眉心的肌肉沁出淺紅色的血,透着詭異的藍,順着鼻樑滑落,掉在地上,竟發出了“噝噝”的聲響。
“鳳蝶,明白麼?泠煙是我的,而你,只是我的殺人傀儡,你不可以對任何人動心,你只能忠於我。”鳳蝶屬於他,而泠煙,誰也不能覬覦。
他長身玉立,聲音低沉輕緩,傳入耳中,似是魔咒。在他的脣邊,掛着勝利般者的笑容。
“是……“鳳蝶睜着不能視物的空洞眼眸,並以更爲空曠的語調應到。
白夜被喚來帶走鳳蝶。
此時,她正倚在楚攸揚的懷裡,閉目不動。楚攸揚似是無事人一般,撫了撫她的發,將她的發攏好,在爲之拭去眉心最後一抹血跡,小心地將她交給白夜後,便自顧自地喝起了茶。
“小姐,您沒事吧?”白夜關切不已。
鳳蝶搖首,卻吐出一口血,“扶我回房,打理一下……”她的聲音有些虛弱。
“是的。”白夜見自己一向視爲天人的小姐此時竟憔悴得驚人,不由地有些心疼。
待到鳳蝶覺得已不再那麼不適,臉色亦與平時無異後,她便往泠煙那兒去了。那時已近子夜,紫芝正站在門口,遠遠見着兩人行來,掠了過去。
鳳蝶察覺到他靠近,卻乏於開口。
紫芝無聲地似脣形詢問:“小姐無妨?”
白夜輕搖頭,以同樣的方式道:“小姐的情況,我也不清楚。”
“紫芝,白夜,你們退下吧。”鳳蝶終於出聲,睜開的眼眸閃過一抹妖異的藍。
兩人應聲離去。紫芝頗爲擔憂地看了一眼獨立在原地的鳳蝶,隨之被白夜拉走。
她輕緩地邁步走上階梯,立定於最後一層,背對於泠煙的房門。
此時,那扇門忽而被由內力向外推開,“鳳蝶。”
風道的身形一僵,沒有如常那般回頭,“公子,您該休息了。”
“悠揚他……你沒事吧?”
“公子多慮了,屬下無妨。”她纖細的臉龐在月色下隱約泛着藍光,但泠煙看不見,他只能看見她在夜色中更顯纖弱嬌小的身影。
“鳳……”
“公子,夜深了,您該休息了。”她似乎只會說這句話一般,聲調木然。
“知道知道!“泠煙負起般地關上門,猛地將自己摔在了牀上,沒有絲毫睡意地睜大了眼,他轉頭,看着門口投下的剪影,絲毫不動。她的心沒由來地一陣空虛惶惶。
鳳蝶靜默着,不知心中想着什麼,眉心一陣刺痛,月魂閃爍氣異光,有血液緩緩流出,沿着鼻樑、鼻翼,嘴角,最終自下巴處落入衣襟,洇成了淺淺的灰緋色,似早已幹凅的血跡。
翌日,楚攸揚便去參加谷中大會。
由於此次是選出赤炎谷的新谷主,因而大批江湖人士到來,欲奪取此位,醉夢閣閣主也將前往的消息一傳出,江湖八大門派便一同前往,想趁此機會除之而後快。
何爲赤炎谷?
據聞赤炎谷是在天地初開時,天神降下的神火形成的谷地。
但這僅是傳說,可赤炎谷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寶卻是不爭的事實。
當楚攸揚一身儒雅白袍進入大廳時,全場靜了下來。接着,鳳蝶跟隨其閣主而來,手中一把鳳舞劍,而劍鞘不帶,所有人倒抽一口氣。
莫說醉夢閣閣主歷來不露面,便是那現任的殺手之王鳳蝶,亦是行蹤不定,難窺其容,但凡見過她的人,大多死於她的劍下。而人們對於她的印象,僅停留於殊色月魂,手持絕世利器鳳舞劍,僅此而已。
沒有人會想到,當世兩大魔星,竟都是這般絕世天人之姿,更難以將之於他們的名號聯繫在一起。
“果真是她……”有人低聲喃呢了一句。
鳳蝶雖仍無法視物,但耳力卓絕,她將臉轉向了出聲之人那個方向,未再聽見聲音後,又轉回頭去。
隱約可以看見是一個青年男子,卻無法看得更加分明。
由白夜施藥,她的毒性暫時壓制住,但要完全根除,尚須時日。
因楚攸揚在江湖之中排名極高,他被安排在了最後比試。
現在,他與幾大門派的人馬齊聚於大廳中,不過是爲了相互打個照面,待會兒觀戰也不必過於生分。
“鳳蝶。”楚攸揚輕喚。
“在”
“獻禮。”
“是的。”鳳蝶擊掌,翠荷手捧一打打造極爲精緻的純金盒子,怯生生地走了進來,她羞澀地將之遞給了鳳蝶,“小姐,給您。”翠荷——在影月十殺之中年齡最爲幼小,看似最無害,但最爲冷血,據稱鳳蝶有意將其培養成下一任殺手之主。
鳳蝶接過金盒,將其打開。其中帶有數個小巧的銀質盒。南海夜明珠,幼拳大小的血瑪瑙,和氏璧……奇珍異寶瞬間耀花人眼。
輕點過衆多奇珍寶物,鳳蝶取來了裝有血瑪瑙的銀盒,向葉連那兒走去,“請寒山派掌門收下閣主的薄禮。”她向葉連的師父,寒山派掌門道。
那掌門冷哼一聲,不動。
“鍾掌門,您不滿意這些東西麼?那我吩咐鳳蝶再去換別的便是。”楚攸揚坐在椅子上,笑容閒散,目光卻刺人冰冷。
“不必了!楚攸揚,你究竟想怎樣?”
“您太擡舉我了。在下只是見您這些天寢食難安,總是提心吊膽,爲此聊表歉意罷了。”楚攸揚淡聲道。隱隱含着嘲諷。
當下,鍾掌門惱怒地揮掌擊向鳳蝶。
葉連無聲地抽了口氣,其小師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鳳蝶。
只見鳳蝶形同鬼魅地往後漂移一丈,再度立定,臉上滿是譏諷。
“鍾掌門,您不收麼?”楚攸揚再度問到。
“此等不乾不淨之物,老朽又怎麼會要?!魔頭!拿命來!”鍾掌門一拍桌子,持劍衝向楚攸揚。
鳳蝶快他一步,用手中的血瑪瑙擋下一劍。
尖利的刺耳磨礪聲響起,血瑪瑙碎成了一地緋色粉末。
鍾掌門的劍也折成兩段。
一下子,全場的氣氛都凝了起來。
忽而,楚攸揚笑了起來,在這片寂靜之中,顯得尤爲突兀。
他有了動作,各大門派的衆人皆是一驚,卻見他僅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笑容可掬,“鍾掌門言重了,鳳蝶,你太無禮了,退下。”他轉頭向鳳蝶,微含責備之意地說到。
“是,鳳蝶多有得罪。”她領命退下。
才退出衆人的視線,她便吐出了一口血來。
壓制住的毒再一次翻騰,她差點站不穩。
但那一劍,除了閣主,在影月十殺中唯有她才接得住。
況且,她是——閣主的護身符。
面無表情地連點自己幾處大穴,緩緩吐納,平息了亂竄的氣息,而那雙眼,已全然看不見一切。
葉連找了個藉口退出大廳,尋了很久纔在谷中唯一的危崖之上找着那抹銀灰色的人影。
“姑娘,鳳蝶姑娘。”他喚了一聲。
銀灰色的身影動一下,微側過身來,陽光的照射使其染了一身金輝,模糊了輪廓,便看不清她的表情,“這位公子,有事?”
“喚我葉連便可。鳳蝶姑娘,你沒事把?”
“不勞葉公子關心。”
“但——”
“尊師好剛烈的性子,竟如此不給我閣主的面子,終有一日,鳳蝶會討回。”
葉連有些尷尬,復又問,“鳳蝶姑娘的雙眼怎會無法視物?”
鳳蝶身影一晃,人已越至葉連身側,繞開他而去,“公子與鳳蝶不熟,不必如此關心鳳蝶。”
葉連見她要走,竟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鳳蝶姑娘,等等。”
她回頭,不出聲。
“我……”這種表情,他似曾相識。
那是——他記得的,曾在記憶之中的那個人……
十二歲時,他前往少林寺清修,就在他到達少林寺的那一天,他遇見了那個小少女。對方以洗得發白的灰衣包裹住的身子,嬌小纖細。
“小妹妹,你找人?”
對方看着他,稚氣未脫的臉上意外的流露出了成熟的表情,“少林寺方丈。”童稚柔然的聲音聽上去着實甜美。
“方丈?”葉連詫異。
“恩。”她極認真回答。見他面容詫異之色,問,“你不信麼?”
那雙眼,犀利得不似一個十歲剛出頭的孩子會擁有的,葉連被其震懾了一下,復又笑,道,“你爲何藥見方丈?”
“我要向他挑戰。”她慢慢地說到。
他輕搖頭,“方丈爲人素來和氣,不會答應你的。”
“我會等。”她不改神情,懷抱着幾乎與自身等長的劍,“我一定要等到他同意。”
他纔想說什麼,已有一個小沙彌迎出,“葉施主,請入內,齋房已準備妥當了。”
小沙彌看了一眼小女孩,雙手合十,又道:“女施主,方丈說了,他不會同意的,請回吧。”
她抱緊了劍,不出聲。
葉連在家僕與小沙彌的催促下,進入寺內,回頭一望,卻見她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之後幾天,葉連自小沙彌的口中得知,那小少女,一直都沒有離開,並且滴水未進。
終於坐不住,他決定外出一看。
“喂,姑娘。”他走進,卻見她緊閉雙眼,嘴脣乾裂,臉色慘白,“姑娘,你沒事吧?”
她騫地睜開了眼,“走開。”聲音沙啞,乾澀無比。
“可是你……”
“走開。”
“小施主。”方丈竟也現身了,他雙手合十,向兩人行了一禮,慢慢走了過來,“小施主找老衲?”
“對。”她的眼底閃爍着一種奇異的光芒,“和尚,你終於出來了。”
方丈慈眉善目,“小施主,爲何執意要與老衲比試?”
“奉閣主之命罷了。”
“貴閣主可是醉夢閣閣主?”
“正是。”她的劍,沒有鞘,於是轉眼間便以劍直指方丈,“動手吧,和尚。”
“阿彌陀佛。”方丈低喃一聲法號,道,“小施主已在此站了數日,先入寺休息一日,再作比試吧。”
她拒絕,“不必了,我不需要。”
方丈嘆息一聲:“小施主請先。”
葉連站在遠處看着,方丈顯然手下留情,但她卻招招狠毒,毫不退讓。
不約過了四個時辰有餘,兩人交手不下數百回合,方丈一時心軟,竟被她一劍取下首級。
那一刻,渾身染血得她,有着驚心動魄得美麗,她拖着劍離開,自始至終都未看他一眼。終是力竭,她纔沒走出多遠,就倒在了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小小得身子脆弱無比,有誰會想到,就在方纔,那小小的手用那把劍殺了少林寺的方丈。
他跑了過去,扶起她,他有些擔憂地道,“我帶你進去包紮。”
她卻一把推開了他,“不要你管。”雖說那和尚說了,比試生死有命,概不會追究,但她,從不曾受人恩惠。這一次,也不例外。
胸口很痛,不出意外的話,是被那和尚打斷了肋骨。她按着胸口,咳了幾聲,拿起劍,繼續走。
他跟上幾步,又倏地停住。
一把劍抵在他得咽喉處,持劍之人得手在顫抖,以至劍都握不穩,但她的目光,卻是雪亮的,“我說了,不要你管。”她的聲音細細的,快要斷氣一般,但那般尖利的神情,讓人產生她仍能站起來持劍揮舞一般。
她本身,就好像一把沒有鞘得劍,鋒芒畢露。
“鳳蝶姑娘,當年在少林寺中清修,我與姑娘有過幾面之緣,不知姑娘是否記得?”
“不認識。”她抽回手,沒有經過任何思考便否定。
“鳳蝶姑娘……”
“公子是人中之龍,天之驕子,不應與鳳蝶這般人有何牽連。”她道,向葉連點了點頭,慢慢地走了過去。手中始終握着那柄沒有鞘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