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鳳蝶被派往北方剿除反叛的幾處分舵的聯合部落。
隨行的是影月十殺中排名前三的白夜、墨光及紫芝。
“揚,鳳蝶是我的護衛吶,你居然隨便便就將她派了出去,那我怎麼辦。”泠煙蹙着眉頭向楚攸揚抱怨。
楚攸揚高深莫測地笑着,又溫和地軟言道:“你且委屈數日,此次茲事體大,非她去不可。況且有我在你身邊,有什麼好擔心的?”泠煙細心的照顧使他這幾日精神稍復,比之前的頹靡好上不知多少。
泠煙眼珠一轉,“也對。”他嘻笑着靠在楚攸揚懷裡,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眼底的冷光。
北方雖是夏季末,卻依舊十分乾燥,極目望去,萬物看去都有着粗糙乾裂的輪廓。
鳳蝶持劍走在最前方,即使是在草地上行走,也悄然無聲的輕盈步伐使她近乎腳不沾地,飛快地前進。
早在九天前,四人爲了掩人耳目棄馬爲步行,很快就能到達目的地了。
紫芝快走幾步,“小姐。”
她回頭,外出時定會戴上面紗掩去了她的大半張面容,聲音也透着幾分飄渺,“什麼?”
“趕了幾天的路了,不如我們停下稍作休息如何?”他道。
一旁的白夜也適時地哀叫了一聲,“小姐,當真好累呢。”
面紗下的容顏隱約可見,又看不真切,“好吧。”沒有人發現她方纔瞬間的失神。
尋着一處小客棧,四人坐下,邊飲茶進食,邊聆聽四下人們正在討論的話題。
無非是些柴鹽醬醋茶的家常,或是誰家新嫁新娶,誰家辦喪。
但鳳蝶卻罕見地微側耳,似乎正在凝神傾聽着什麼。
其餘的三人這才發現,在角落裡坐着毫不起眼的五人,平凡的長相,粗俗的舉止,看上去與普通農人並未有什麼區別。
聽來,那五人的對話也無奇殊之處,鳳蝶卻極爲認真地聽着:
“聽說上個月城東殺豬的張屠夫討老婆了。”
“對啊,我還見過那小娘子幾面,可是個美人兒來着,嫁給那廝,着實可惜了。”
“那小娘子據說十四歲就死了娘,父親續了弦待她苛刻,這不,那後孃將她許給了那張屠戶。”
“嘖,真是便宜了那廝了!”
“可不!唉……”
鳳蝶無聲地冷笑,已記下了對話,理出了暗號:殺了影月十殺來的四人。
這分舵的人手,莫不是當她是空有其名不成?
“小姐,爲什麼不喝茶了?”白夜問,嫵媚的容顏上帶着風情萬種的笑容,“方纔不還稱這茶泡得不錯麼?”她細白的指尖輕輕的敲着那茶杯,茶杯中的液體微微晃盪,搖曳着清亮的波光。
鳳蝶輕執起了茶杯,“沒錯,的確不錯。”她擡手,已準備飲下這杯茶。
正在此時,那五人拍案而起,從桌下摸出了傢伙,衝向了她們四人。
不僅是他們,客棧中的其他客人,包括店小二,店主,都亮出了武器。
這兒,本就是一個分舵的情報站。
幾乎是同時,鳳蝶四人躍了開去。
落在上風處的白夜水袖一揮,灑出大片的霧障。
紫芝尋着死角,向着目標射出了大把的暗器。
墨光系在腰間的鏈子一抽出來,便讓人瞧着了細鏈兩端垂着的刀刃及輕便型的鐵爪。
振臂揮舞間,一片冷冷的刀光。他出手迅猛,又有紫芝在旁配合,幾乎在片刻之後,便讓這場爭鬥有了定局。
四下慘叫聲此起彼伏。
三人配合得十足默契,仿若一人。
當年,影月十殺尚是幼童時便是同食同住,這纔有今日的默契。
爲此,他們放棄了太多東西。
一同接受培訓的同伴的性命,一顆平凡的心。
鳳蝶長劍直取那掌櫃,卻不殺他,待三人料理完其餘幾人後將他交由白夜。
白夜纖手一拍,將一顆藥丸放入他口中,“成了!這可是我弄了好些年的藥呢。只要服下它,你再吃什麼毒藥也得等它毒性退了纔會發作,不過那時候想必也沒命了。”
“嗯。”鳳蝶頜首,轉向那掌櫃,“你們舵主在哪兒?”她詢問。垂手持劍,完全不擔心那人會突然向她發出突襲。
她有自信,絕對可以在同一時刻,殺了那個人。
她的劍,從未出過差錯。
“我不知道。”那人咬牙道。
片刻之後,他痛苦地滿地打滾,嚎叫不斷,“殺了我!殺了我!”他的手才被挑了手筋,形如廢人,正欲咬舌自盡,紫芝伸手捏碎了他的下巴。那人發出了“嗚嗚”的哀嚎。
“紫芝,這樣他如何回小姐的話。”白夜掃了他一眼,道,“你真笨!”
“是,小姐恕罪。”紫芝垂首。
她輕應一聲,作罷,帶三人離去,獨剩下那人留在客棧中,毒發身亡。
白夜的毒藥很多,不一會兒抓了個人一試,便問到了路,“走吧!”
鳳蝶淡淡道,“你越來越聰明瞭。”
“是小姐教導有方纔是。”
“我?我已經多年不沾毒了。”她望向遠處,輕嘆一聲,“走罷,誤了時間閣主會怪罪的。”
“是。”三人齊聲道。
結果,只是剿了一處分舵,當晚幾人也未成眠,飛掠於屋檐上,追逐着逃兵,順藤摸瓜,欲剿了另幾處分舵。
背叛者的下場,只有一個。
沒有人會同情他們,除非想代替他們去死。
鳳蝶比了個手勢,三人先行跟着倉惶奔逃的人而去,自己卻開始往回掠去。
“不見了……”她挑眉,客棧中的屍體已然開始腐爛,屍臭瀰漫在室內,然而獨獨少了那掌櫃的屍體,“是誰……”她的目光凌厲地一掃,長劍劃出了一道亮光,劍氣翻騰。
一抹黑影向後退去,“被你發現了,嘻……”
“站住。”她眯細了眼,追去,“那人呢?”
“誰?我又怎會知道。”他的身影極快,鳳蝶盡了全力才追上他。
一劍架在脖子上,“再動一下,你將身首異處。”她冷聲道,重複,”那個人呢?”
“都說了不知道。”他聳肩,也無所謂。
“你……”鳳蝶倏地後仰,躲開他拍來的一掌,劍尖劃破了對方的頸部。
他收手摸了摸傷口,“好利的劍。”
鳳蝶一劍刺去,他分花拂柳地一擋,竟化了那一劍,他向後掠去,“不陪你玩兒了,主子會不高興的。”
讓他輕易逃脫,鳳蝶顯然氣極。
待她與三人匯合時,那三人已處置了另一處叛亂的分舵。
“小姐,怎麼了?”白夜問了一聲。
“那個掌櫃的不見了。”
“怎麼可能……”白夜睜大了眼,“小姐,方纔你去了那麼久是否是遇上了什麼事了?”
“有人出現在那間客棧了,但我讓他逃了。”鳳蝶道,“不過,我在他身上下了毒香。”
果然,小姐不會輕易讓人從她手中溜走的。
不過……毒香?
“小姐果真厲害,白夜仍不及您啊。”那麼難提煉的毒香竟如此輕易地用了出去,小姐那兒該有很多罷?“小姐可否贈些給白夜?”讓她回去好生研究一下。
她手腕一擡,一隻小巧的瓷瓶落入了白夜的手中,“小心些,有揮散性。”
“好,多謝小姐。”白夜笑得眯起了眼睛。
“主子,痛死了,那女人怎麼那麼狠啊。”少年抱怨着,頸部的傷口已被包紮好,他伸着手臂,正用他主子給的解藥塗在沾了毒香的肌膚上,“毒香哎,她眼也不眨地就下了,太狠心了。”
年輕男子笑着一張動人的容顏,聲音柔軟卻也冰冷,“若她存有仁慈之心,早就死在某個地方了,又怎會是殺手之主呢?”
少年放下手來,坐姿隨意,“也對呢,但主子你爲什麼一直不動手呢?若是不方便,我可以代替你去啊。”
他搖頭,“不行,這個人,我要親手了結才行,我爲此,準備了這麼多年……”
“可是主子,時間不多了,盟主已在催了。”
他一拂袖,“告訴他,要麼耐心等待,要麼,就自己動手罷。老匹夫,賊心不死。”
“主子……”
“平京,下去罷,繼續跟着鳳蝶他們,想來,也該回來了。”他放緩了聲音,半側着頭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平京嘟着嘴,孩子氣地躍了出去。
時近深秋,鳳蝶一行人輾轉去了全國各處,北方叛亂已定,南方視察一遍,西部尚未有什麼分舵,不一會兒便完了事。
當紅楓正豔時,她一身風塵地規來。
泠煙站在醉夢閣總舵的後山楓林裡,仰望遮蔽了天空的火紅楓葉,形單影隻。
“公子。”淺灰色的影子從楓林深處走了出來,面紗已除去,稍顯疲憊的容顏平靜無波,“該用膳了。”她道。
“嗯。“他收回視線,在大片紅得過火的楓葉間,嫣然一笑,“我這便去。”明媚風情,煞時連紅楓也不及他那一笑時的光輝風華。
鳳蝶立在那兒等候,泠煙慢慢地走了過去,“走了。”她跟在他的身後,雙目所及之處,時大片大片濃烈的火紅楓葉,以及,被那紅葉染得燦爛生輝的,泠煙的容顏。
他半側過玉似的臉,雙脣彎着好看的弧度,紅顏美麗,“鳳蝶,你回來呵。”不帶任何意義,僅時一句簡單的陳述句。
她頜首,“是的,公子。”
兩人的目光相交的瞬間,泠煙臉上的笑,更燦爛了些。
“我想牽你的手。”他細細地說到。
鳳蝶怔住了,未執劍的右手已被握住,泠煙輕挽着她的手,往前走。
這一次,她清晰地看見泠煙纖長柔軟,骨節修長的手,正握着她的手。
不同於失明時清晰觸感,她竟覺有些模糊,這種手心相貼的感覺……
手指微蜷,她底下頭去,跟着他走。
身後,楓葉紅得似燃燒着的火焰,一視及,便有着火熱的感覺,灼灼如火。
“鳳蝶,你這些天未歸,泠煙可想你想得緊呢。”楚攸揚半開玩笑地道。
鳳蝶平靜地道:“那是鳳蝶有幸。”
“嗯,你也奔波多日了,去休息一下,晚上有慶功宴。”他把玩着泠煙的長髮,道。
“是。”
仍是清冷的灰色衣裳,她換下了勁裝,廣袖長裙,端雅不少。可手中,鳳蝶劍還抓得牢牢的。
白夜等人的裝扮都精緻上了不少,更顯得鳳蝶樸素過了頭,月魂倒暫時成了一個飾品。
“小姐,只等你了。”月藍爲她移開椅子,她入座。
慶功宴也無非就是些歌舞,但天下歌舞第一人的泠煙卻正坐在閣主的身邊,也沒有要有所行動的樣子,衆人皆有些失望。
“小姐,您在想什麼?”黃柳滿面敦厚的笑,“連菜掉了都沒發現。”
聞言,她回神,放下了筷子,低下頭去,並不言語。
楚攸揚正在向人敬酒,一圈逛下來,已到她的面前,“在想什麼?”
“稟閣主,毒香失效了,屬下失了那神秘人的線索。”她放出飼養已久的尋香鳥,等了許久卻只得來個毫無毒香的下落。
他挑眉,“哦?是誰本事這麼大?”
“屬下不知。”
泠煙扯了扯楚攸揚的袖子,笑容輕緩,“好啦,今天是慶功宴,別那麼嚴肅啊,有什麼事明兒個再說也不遲。我來跳支舞可好?”
楚攸揚撫了撫他的發。“去罷。”
泠煙眸子閃亮,盈盈立於大廳中央,樂聲一響,他就舞了起來。
明明是男子,卻有着比女子更柔軟的身段。
姿態風情萬千,纖指變幻着各種手勢。
翻轉間,嫵媚無比,他回眸,淺淺一笑。
煞時,驚豔了全場的人。
長袖一拂,手臂舒展,輕柔翻飛。
那輕盈的步伐,越舞越急,到最後,竟好似足不沾地,分明沒有絲毫的武功,卻讓人覺得,下一刻,他便會似飛仙般乘風而去。
衣袂翻飛不止,他的衣袖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柔軟地下腰,彎出了一個嫵媚而驚豔的姿態,他盈盈笑着,目光之中似乎只有楚攸揚的存在。
輕踏幾步,回身,收步。全場寂靜無聲。
這天,泠煙喝了不少酒,醉得厲害。最後還是楚攸揚抱出大廳。衆人唏噓不已。鳳蝶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微蜷起,似是想要握住什麼。
她無聲地吸了一口氣,收緊握成的拳,表情冷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