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鳳蝶見掙不開,另一手一抖,夾上了幾枚暗器,正欲射出,卻聞到葉連一聲嘆氣。
“鳳蝶姑娘,你真想取我的性命麼?”葉連問到。
她終於擡頭,正想說什麼,卻對上了他的一雙眼眸,溫潤無比,她怔了一下,淡聲道:“……鳳蝶只是聽命行事。”
葉連笑了一下,“我曉得,但——你非得致我於死地麼?”
“鳳蝶本就是殺手,只會殺人。”
“可我覺得你不是個無情之人。”他輕聲道。
“現在說這些,有何用?葉公子,再不放手,休怪鳳蝶不客氣了。”
“鳳蝶姑娘……”數枚暗器迎面飛來,他無奈鬆手,向後折身,躲了開去。暗器釘在了遠處的樑柱上,入木半分。
鳳蝶盈盈一躍,足尖踢向葉連的劍,迫使他的劍脫鞘,“認真比一場,葉公子,莫再如此折辱鳳蝶。”她道,一臉認真,神態一如當年要求同那少林方丈比試時那般。
葉連有了瞬間的失神,直到劍落地,發出響聲,他纔回神,微微苦笑了一下,運起內力,看似不着力地一踏地,長劍竟猛地彈起,他握住,轉動劍身,反射出了寒光。
鳳蝶垂手持劍,目光灼亮。
兩人同時消失在了原地,兩道身影快速移動,形成了殘影,兵器碰撞聲不絕於耳,甚至可以看見撞擊出的火花在空氣之中閃耀着光芒。
“大少爺!”一名青衣僕人忽而出現,撞撞跌跌地分開了圍觀的人羣,一個不穩,竟撲倒在地上,“大少爺!不好了!大少爺!”
兩人倏地停下,雙劍架在了一處,葉連看向那人,“容生,怎麼是你?”他極是詫異。
名喚容生的僕人擡頭,一臉悲悽,聲音中滿是哭腔,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少爺,不好了,老爺病危,夫人召您立刻回去……”
葉連主動放棄了比試,赤炎谷之主,便順理成章地由楚攸揚坐上。
江湖人士無不嘆惋,卻又無奈找不出正當理由剿滅醉夢閣。
鳳蝶一直念念不忘要與楚攸揚請命去同葉連再戰一回。
但怎知谷中事物繁多,竟無暇抽身,漸漸地,也被她拋在了腦後。
“鳳蝶,我想看你跳舞。”泠煙也不顧她正在修煉內功,直接吩咐到。
鳳蝶過了片刻才睜眼,“公子可是作了新曲?”
“嗯,近來攸揚身體微恙,我想給他解悶。”泠煙懷抱一把琴,長髮鬆挽,白衣勝雪,微笑的模樣似是生着光。
她微低頭,“是。”
偌大的內室,薰着安神的香料,煙霧繚繞,咋看去,似是夢境般,四下的裝飾、傢俱、擺設,無一不透着精緻華貴的氣息。
鳳蝶很少會去楚攸揚的寢室,大多於外室面見他。
“鳳蝶也來了啊。”楚攸揚的聲音響起,聽着帶了幾分懶洋洋的感覺。
泠煙快走了幾步,“嗯,我讓鳳蝶爲我伴舞來着,我作了新曲子呢。”他穿過重重紗帳,撲入了楚攸揚的懷抱,軟軟地笑道。
楚攸揚輕摟他的肩,“是麼?泠煙你爲我費了不少心啊。”他輕吻了一下泠煙的額,看來很是高興泠煙如此關心自己,“我來看看,你準備了怎樣的節目。”
紗帳撩起,楚攸揚半倚榻上,一派懶散之氣。披着長髮,又不覺頹唐,他看向了鳳蝶,她立刻行禮,“參見閣主。”
“嗯,行了,起來吧。”他擺擺手。
泠煙從他懷中離開,開始撫琴,鳳蝶合着拍子,開始起舞。
不似平日的孤寂,她的舉手投足間,盡是光輝閃動,眉目間,竟有奪人心魂的光華,張揚似火。泠煙的曲子柔媚而溫軟,一如情人的雙手,輕柔地拂過聽者心頭,撩撥心絃又輕盈得捕捉痕跡,心馳盪漾間,已生出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念頭。
“鳳蝶,沒想到你竟如此蘭心惠質啊。”楚攸揚似笑非笑,“當年在醉夢閣分舵的一舞,竟是完全及不上今日的呢,看來你是有所長進,不錯、不錯。”
“稟閣主,是公子訓練有素。”她垂手道,又恢復成平日的神態。
楚攸揚向泠煙伸手,泠煙靠入他的懷中,“鳳蝶,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吧。”
“屬下未有要求。”
“放心,這權當賞賜。”
“若是如此,鳳蝶希望閣主可以允鳳蝶去往京城,與葉連公子再續之前的比試。”
他輕笑數聲,“我就知你會作如此要求,畢竟你也算是我一手帶大,你的心思我又怎會不知?去吧,記得速去速歸。”
“是。”她應到,臉上隱見喜色。
泠煙不高興了,“她這麼高興作甚?”
“你不知,這鳳蝶,嗜武成癡,總想與人比試,葉連是她近來的目標,不去,她心裡不踏實。”他親了一下泠煙的臉頰,“不知,孰勝孰敗了。”
鳳蝶不是傻子,一到京城便派醉夢閣在京城分舵的人馬去探詢葉連的消息,孤身一人,在京城獨自尋人,那豈非大海撈針?
在等待數日之後,手下回報,稱不得葉連的消息,竟是,未有此人的蹤影。怎可能會有這般結果?鳳蝶輕拍石桌,之間那桌面立刻四分五裂,碎成一地。手下們大失驚色,連聲到:“屬下該死。”
她甩手走人,準備親自去找。
飄香樓。
一男子正倚在樓臺邊品茶,與身側的友人交談着。
其目光隨意掃向大街時,一抹灰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鳳蝶?”他低喃這個名字,待到探出身去時,卻又不見了那灰影。
“孤遐?看什麼,這麼專注。”友人調笑道,”該不會是看上了哪位小姐吧?你許久未回京城,沒想到這一回來,你就有中意的人了啊。”
“莫拿我尋開心,常季,你總不正經。”那人低叱,卻不禁微紅了臉。
友人哈哈一笑,又嘲弄了他一通才作罷。
名喚葉連的人,整個京城竟找不出一人,鳳蝶不禁爲難了,那包打聽見狀,又道:“有否可能是那人表字‘連’,若是如此,倒有一位公子符合。”
鳳蝶挑眼,注視他。
“不過……”他訕笑,“似乎不太好說。”
她素來討厭貪得無厭之人,而這包打聽顯然是此類人,鳳舞劍晃了晃,她微皺起了眉。
那人識相,連忙改口:“女俠息怒,那位公子姓葉名孤遐,表字連,聽聞近日纔回到京城,正是葉丞相的長子。”
之後,又詢問了幾句,鳳蝶打發了包打聽,往那葉府走去。
葉孤遐回府時,看到了佇立門口的灰衣女子。
“葉公子,鳳蝶等候多時了。”鳳蝶持劍而立,道,神色淡然,“此次前來,只爲再續之前赤炎谷的比試,望公子應允。”
原來方纔沒看錯……
葉孤遐苦笑一下,但不想,她竟是爲此而來。他上前,“鳳蝶姑娘,請隨葉某入府再說吧。你也奔波了一些時日,定是累了。”
“不必。”她拒絕,“鳳蝶只等公子一句話,若公子難下決定,鳳蝶改日再來。”她說罷,掉頭離開,未有絲毫遲疑。
葉孤遐連忙喚住她,“且慢!葉某答應。”
於是,兩人相約兩日後,城郊於華生崖一戰。
那日,陰霾無比,疾風流雲,鉛灰色的天際,不見豔陽。
鳳蝶一襲煙雲般的灰衣立在華生涯上,幾乎與天際融爲一體。
“打敗我,是你的心願麼?”葉孤遐詢問。
她答:“否,僅是一樁心事。請公子全力以赴。”
葉孤遐一笑,“好。”
五十九招,在第五十九招時,鳳蝶落敗。
她輕盈的身子因強勁的力道而飛了出去,一時脫力,竟墜下崖去。
葉孤遐見狀,立刻跟着躍下。
“什麼!鳳蝶和那葉連墜崖失蹤?”楚攸揚一拍桌案,有些吃驚,“去找了麼?”
“稟閣主,京城分舵已將所有人手派出。”誰人不知這閣主素來關心鳳蝶,視作親生妹妹一般,“但華生涯下有一條大河流,屬下派了衆多人手沿岸找尋,怎奈那河流支流衆多,暫時……”
“再加派人手!務必尋回鳳蝶,否則你們都得提着腦袋來見我!”楚攸揚震怒。
“是!”
“揚,別動氣,對身體不好。”泠煙安撫,強自壓下心中的驚慌,面含微笑,“你休息一會兒可好?”
楚攸揚微閉目,覺得有些頭暈,“也罷。”
“葉公子。”葉孤遐睜眼時,看見了灰色的裙襬。
他擡頭去看,只覺全身散架般地痠痛。
“你沒事罷?”他問。
鳳蝶倒水的動作頓了頓,“只是小傷。”
她臨時將竹子砍下作水筒,將溪邊的水汲了些許回來,“公子請先飲下水罷。”她遞出水筒,然後持劍離開。
“鳳蝶姑娘!”他喚到。她這就要走了?
鳳蝶側頭,“葉公子,鳳蝶得去尋些食物回來。”
他這才發現,他們正身處深山荒野之中,“你不是要走……”
她微微點頭,“鳳蝶不是忘恩負義、知恩不報的人,待葉公子痊癒,鳳蝶纔會離開。”
入夜時,鳳蝶升起了火,葉孤遐道:“未想你竟深諳求生之道。”
“這是基本功。”她翻烤着那隻剝光了皮的兔子,“風餐露宿,不會這些技能的話,不等任務完成,自己倒是餓死了。”
“也對。”殺手皆以命令爲第一,其次便是他們的武器,再次纔是他們的性命。但同時,他們也很愛惜生命,絕不會虧待自己,而這,不過是爲了完滿地完成任務。
他看着遞來的大半隻酥香的兔子,伸手接過,“多謝了。”
她看了他一眼,“不必。”她坐在一旁,開始撕開兔腿,撕成一塊塊放入口中。她的吃相少了時下富家千金的嬌氣,簡潔秀氣,吃得很快。
片刻之後,她盤腿打坐,調整內息。
葉孤遐撐起身子,右手前臂,小腿骨,都在火辣辣地疼着,後背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傷口,他猜測許是墜崖之時弄到的。
一陣風聲,他發現鳳蝶近在咫尺,劍一般的鋒利感少了不少,卻也不見柔和。
“葉公子想做什麼?”她問。
“喚我‘孤遐’便是了,不必如此拘禮。”他勉強笑了一下。
鳳蝶不答,手撫上了他的傷口,他輕抽一口氣。她沒有猶豫,手一使勁,將那手的斷處接上,葉孤遐白了一下臉,卻還在笑,“有勞了。”
“葉公子言重了。這是鳳蝶該做的。”她取來一些方纔砍下的粗實竹片,爲傷處做了簡單的固定,又伸向葉孤遐的右腿。
他飛紅了臉,微赧,“鳳蝶姑娘!這……我自己來便成了。”
她不理,按着傷口,一使勁,熟練地接上,重複方纔的動作,完成之後,又將手伸向葉孤遐的衣帶。
這下葉孤遐是着實羞赧以極,一張玉般的俊美容顏紅得好似會滴血一般,“鳳蝶姑娘,這萬萬不可,後面的傷……”
衣帶已被解開,他有些無措。
鳳蝶卻面不改色,掏出隨身攜帶的傷藥,爲他療傷。
披上衣服時,他的臉,耳後根,頸都紅了一片, “有勞了,鳳蝶姑娘。”
“不必。”她仍是那句話,臉色平靜。
葉孤遐倚在樹幹上休息,鳳蝶卻一直守夜,看似在打坐,實則尚未入定。
一清晨,先醒來的是葉孤遐,鳳蝶則方纔入睡,自是不會在此時醒來。
鳳蝶的傷藥是楚攸揚給的,藥效極佳,葉孤遐已覺後背的傷勢好了些許。
他擡眼,見鳳蝶正在淺眠,一動不動,盤起的腿上,放着那把從不離身的劍,右手握着劍柄,左手按着劍身,彷彿一有風吹草動便會拔劍而起。
第一次可以如此仔細地注視她,若能一直這麼看下去,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葉公子醒了?”鳳蝶忽然睜眼,竟是十分清醒,也不見初醒的惺忪。
“嗯。”他點頭,正欲起身,卻被她按住。
“鳳蝶去尋些果子來,請稍等。”她如此說到,自行走向了遠處。
“揚,最近你的精神不好,別再爲閣裡的事費神了,交給白夜墨光便是。”泠煙爲楚攸揚做着按摩,動作輕柔又暗含勁道,“鳳蝶還沒有消息麼?”
楚攸揚嘆息一聲,“嗯,還未尋回。”
“要不……我去找找?”他小心翼翼地提議。
聞言,楚攸揚睜眼,“你去找?”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早些找到鳳蝶,你也可以少費些心思了,不是麼?”他笑笑,如此說到。
“連青春,秋橙都找不到鳳蝶,你去,便會找着麼?路途遙遠,我怕你受苦。”他又閉上了眼睛,道。
泠煙從楚攸揚身後摟住他的頸,輕柔一笑,嫋嫋的薰香煙霧,模糊了泠煙此時的表情,“但她身上的香氣,只有我才聞得到,莫忘了,尋香之事,是我天賦的異能。”泠煙的聲音很動聽,伴着瀰漫的煙霧,更是透着蠱惑人心的意味。
思考了片刻,楚攸揚頷首,“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