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兒冷笑道:“你們男人又怎麼知道女人的心思?”
韓駿冷厲地眯着眼睛看着她。
拂兒不用人催促,便娓娓道來。
“我們主子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才生下晟王子,可是剛落地就被抱到了太子妃那裡。之後,誰還記得我家主子?太子殿下以前幾乎每日都要去探望我家主子,一個月有十來天都是住在我家主子那裡的。可是孩子一落地,太子殿下就將我家主子拋到了腦後,十天半月的才能見上一面……”
韓駿厲聲問道:“這跟你謀害晟王子有何關係?”
拂兒嘲弄地看着韓駿,儘管笑起來臉上傷口很痛,她還是哈哈大笑起來。等她笑夠了,這纔開口道:“怎麼沒關係?孩子就是太子殿下的寵愛,太子妃用我家主子生的兒子奪走了我家主子的寵愛,讓我家主子如何甘心?既然如此,還不如把這個孩子殺了,嫁禍給太子妃。這樣一來,太子妃失寵,我就主子就能復寵了,說不定皇上還會廢了太子妃,擡我家主子爲正妃呢!”
韓駿震驚而憤怒地看着拂兒。儘管從小就跟在太子身邊,也見多了宮中嬪妃的爭鬥,但惡毒到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也能下毒手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韓駿取了審訊記錄,仔細看過之前拂兒的供詞。
拂兒對於如何謀害晟王子供認不諱。
拂兒說,那一日嶽側妃讓她送繡好的佛經過來時,就知道晟王子也在,交代她伺機而動。當她扶着晟王子起身的時候,悄然將一枚極短極細的針插在了晟王子腦後的頭髮中。待晚間晟王子入睡時,那小針便刺入晟王子後腦。而針上染了一種出自南越的的蛇毒,用銀針都是探查不出來的,用量大的話,人一刻鐘之內就會斃命,但如果在嬰幼兒身上用量極少,就會引起嬰幼兒驚厥。
“虎毒還不食子,想不到嶽側妃美如天仙,心如毒蠍!連禽獸都不如!”
韓駿忿然低罵了一句,腳步沉重地離開了地牢。但他一邊走一邊想,總覺得此事有些什麼不對,但一時間偏偏又想不起來。
來到太子寢宮,他問太子身邊最信任的鄭旺公公:“殿下今日情況如何?可曾醒來?”
鄭旺嘆息:“午前醒了一次,問過太子妃和小王子的情況,喝了藥又睡了。估摸着這會兒又該醒了……唉,還傷心着吶!”
太子是住在太子妃的正院正房裡的,但太子妃剛剛生產不久,便挪到了偏殿住着。雖說就在隔壁,因爲兩個人身體都不好,倒是不得見面說話。
那一日晟王子夭折後,太子吐血昏迷,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等他醒來,就聽說岳凝香向皇后狀告太子妃謀害晟王子,皇帝讓人訓斥太子妃,太子妃早產之事。他勉力支撐着寫了一封簡單的手書讓送去給太子妃看過,再送去皇帝那裡。
那封手書上寫着:“兒臣堅信成哥兒夭折絕非太子妃所爲。”
而後,太子再次昏迷。
太子妃看過太子手書,大哭一場,心裡的鬱結纔去了一些。但想着夭折的成哥兒,早產後身體比康寧怡寧還差的兒子,依然悲痛不已。
而皇帝看過太子手書以後,也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他明知道太子妃要生了,還讓人訓斥她做什麼?就算真的是太子妃在背後弄鬼,也應該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再處罰纔是。當時真是……嗯?當時他身邊好像是胡美人伺候的?
皇帝回想起來。
當時聽了內侍稟報,胡美人便一臉驚恐道:“太可怕了,太子妃竟然如此狠毒?皇上,這不是真的吧?難怪太子殿下一直沒有子嗣呢……”
就是因爲胡美人這話,勾起了皇帝對太子妃的諸多不滿,不管這次的事情是不是太子妃動的手腳,太子妃善妒、不賢,自己不生還不給太子納妃卻是事實。於是他憤怒之下就派了身邊的內侍去東宮斥責太子妃。
那胡美人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
皇帝心中一震,太子除了子嗣艱難,可以說地位穩固,難道還有人不死心?他不由暗自沉思了一陣,立即讓人下去調查胡美人與哪些人走得近。
太子第二次昏迷,這一睡又是一日夜。
第二次醒來,太子的身體看着才稍稍有了一點起色。之前吐血昏迷,一來的確太過悲痛,二來也是因爲之前照顧生病的成哥兒,整整七日七夜,幾乎都沒怎麼合過眼,原本就身體不好的他如何吃得消?這幾日昏睡,也是身體的自動調節。
這一次,太子自我感覺好了些,便強撐着病體去偏殿裡看過太子妃和剛剛出生才兩日的小王子。
太子妃看到太子,忍不住又哭了一場,怎麼勸都停不下來。太子也忍不住紅了眼睛,夫妻兩個緊握雙手,心中是同樣的悲痛。
而後,太子又去看太子妃剛剛生下的幼子。待他看到這個孩子竟然比當初康寧怡寧出生時還要瘦小時,他的心便不住往下沉。儘管沒有人敢告訴他,御醫曾言這個孩子先天太弱,不是長壽之相,他卻一看就知道這個孩子多半是養不大的。
回房以後,太子服藥睡去前交代了韓駿兩件事,一件自然是調查晟王子夭折之事,這其實不用他交代,韓駿早就開始調查了。第二件事卻是讓他保護好太子妃和嶽側妃。
雖然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但他心裡卻開始懷疑這事絕不簡單。
這事絕不是太子妃所爲,而嶽凝香,一個從小長在庵堂的女子,就算心中妒忌,應該也不是如此狠毒之人。畢竟,成哥兒是她親生。再一個,嶽凝香進宮不久,除了他再沒有別的依靠,就算有那般狠毒的心思,應該也沒那個作怪的能力。
這一環扣一環,針對的就是他的子嗣。而身爲太子,沒有可以承繼江山的子嗣,他還當什麼太子?這多半又是趙貴妃的手段吧,只是不知道這一次福王是否知情。
……
太子果然沒過多久就醒了,傳了韓駿進去。
韓駿輕手輕腳走進去,只見太子殿下靠坐在牀頭,背後放了一個小舞在時讓人做的靠枕,面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太子原本身體就不好,但從前因爲精神不錯,還不怎麼覺得。如今他那雙深邃的眼睛依然看不到底,卻沒有了往日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自信,便再也掩飾不住身體的羸弱,好似枝頭一朵經過風吹雨打即將零落的花。
韓駿見了如此傷心憔悴的太子,心中又是自責又是心痛。韓駿從小就跟着太子,兩人一起讀書一起長大,比親兄弟還親。可以說,爲了太子,就是讓韓駿不要自己這條命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如今太子這個樣子,真真是剜他的心還痛。
他又是心痛又是自責。是他辜負了太子殿下的信任,沒有保護好晟王子。
“是不是有結果了?拿來我看看。”太子聲音裡透着傷心疲憊,卻依然冷靜。
韓駿有些不忍地將拂兒的審訊結果交給了鄭旺公公,鄭旺公公站在牀頭,將手中的供詞一張一張拿給太子看。
韓駿緊張地看着太子的神情,他看到太子原本沉靜的目光忽然變得憤怒,但隨即又變成了深沉的痛和悔。這一刻,太子的手微微有些發抖,手背上青筋蹦得緊緊的,顯見是多麼用力。韓駿不用看都能猜到此刻太子一定是看到了拂兒如何謀害晟王子那張供詞。
韓駿不認太子一直沉浸在傷心和憤怒中,忙道:“殿下,屬下總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事背後應該還有隱情……”
太子輕輕嗯了一聲,手中的供詞無力地落在被面上。他閉着眼睛靠在牀頭的靠枕上,帶着幾絲疲憊道:“將嶽側妃帶過來,我要親自問她幾句話。”
旁邊鄭旺立即道:“是!屬下這就派人去請嶽側妃。”
不料太子忽然睜開眼睛,卻是看着韓駿道:“韓駿你陪着鄭旺親自去,一路上什麼話都不要跟她說,只說我想見她。”
“是!”
鄭旺和韓駿一起出去,沒過多久就將嶽凝香帶了過來。
嶽凝香又是擔心又是欣喜。自從晟王子生病,她就想過來守着孩子的,但太子沒有允,後來晟王子夭折,太子吐血昏迷,她又想過來侍疾,這次是太子妃沒允許。
而她的貼身丫頭拂兒在晟王子夭折以後就被韓駿帶走,一直沒放回來,也打聽不出任何消息,讓她又是擔心又是疑惑不安。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聽身邊的宮女抱怨了幾句,不由越想越憤怒,越想越傷心,便去找了皇后狀告太子妃。
如果當初太子妃沒有抱走她的兒子,說不定孩子根本不會生病;如果當初太子妃沒有抱走她的兒子,這一年多來太子的寵愛也該是她的,說不定她也有了身孕,還能再爲太子殿下生一個健康的孩子。
都怪太子妃,搶走了她的兒子,卻不肯好好照顧;搶走了太子殿下的寵愛,卻不能給太子生一個健康的孩子……
但當天晚上她就後悔了。
太子妃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就算當初皇后娘娘對她還算喜歡,也大不過人家姑侄之親啊。而後再聽說因爲皇上一頓訓斥讓太子妃早產,這個責任多半也要讓她來擔了。讓她不禁又是後悔又是忐忑。
這都好幾天了,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身體好些沒有。太子殿下身體本來就不好,又那麼疼愛晟王子,這一下悲痛過度,還不知道傷心成什麼樣子。
待看到牀上面無血色閉着眼睛假寐的太子,嶽凝香只覺得自己的心都揪緊了。她忽然飛撲過去,跪在牀前的踏板上,拉着太子的手便痛哭不已。
“殿下,您怎麼瘦成這樣了……”
鄭旺和韓駿擔心她這麼一哭,又引得太子殿下傷心難過,想要攔着,卻見太子擡起手來,輕輕擺了一下。兩人頓時停下腳步,站在牀前不遠處,微微低着頭,注意力卻全都放在嶽凝香和太子殿下身上。
鄭旺紅着眼睛道:“嶽側妃娘娘,您快別哭了,殿下好不容易纔好一點,您別引得他傷心。”
嶽凝香聞言,這才哽咽着勉強收了眼淚,又勸慰太子道:“殿下您別傷心,晟王子不在了,香兒再給殿下生一個,不,香兒給您生好多好多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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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嘉瑾脣角輕輕揚起,似乎笑了笑。直到這時,他這才睜開眼睛,側頭看着她,輕聲問道:“香兒,你那個貼身侍女拂兒,跟了你多久了?是怎麼到你身邊來的?”
嶽凝香一怔,似乎不太明白他問拂兒有什麼用意。對了,拂兒被韓統領帶走了,一直沒放回來。難道拂兒有什麼不妥?
“回殿下的話,拂兒跟了香兒四年了。四年前,從小就伺候香兒的貼身丫頭海棠生病沒了,奶孃就去幫香兒重新買了一個小丫頭回來,就是拂兒……”
太子輕輕哦了一聲,又問:“之前你說的那位寄居庵堂教過你彈琴畫畫的魏夫人可是在那段時間去的庵堂?”
嶽凝香點頭道:“海棠沒了,奶孃本來是要回府告訴父親母親,讓家裡再派一個丫頭來伺候香兒的。是魏夫人說繼母既然對我不好,還是自己另外買一個貼心的好……殿下,拂兒怎麼了?她都被韓統領帶走好多天了……”
杜嘉瑾忽然又笑了,只是那笑容極淡,讓人看着卻覺得極其悲涼。
“帶嶽側妃回去吧!”太子疲憊地交代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嶽凝香忙道:“殿下,讓香兒留下服侍殿下湯藥吧!這些天,香兒擔心殿下身體,心裡一直不安……”
杜嘉瑾沒有再說什麼,不過輕輕揮了揮手。熟悉他的鄭旺立即帶人將嶽凝香帶了出去。等嶽凝香被帶出去了,杜嘉瑾又交代道:“剝奪岳氏側妃名份,將其幽禁在香雪院,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香雪院,就是梨院,相當於東宮的冷宮。
韓駿又驚又悔:“殿下,難道嶽側妃娘娘竟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棋子?可是,她又好像對此事完全不知情。她會不會是被冤枉的?不如讓屬下再好好調查一下?”
想當初,殿下就調查過嶽凝香的出身來歷,只是當時他不在,殿下另外派人去的。儘管如此,如果嶽凝香真的是別人的棋子被安插在東宮多年他卻一無所知,這就是他的失職。
從嶽凝香的話中,好似一切都是那個拂兒做的,也是拂兒故意冤枉她的。嶽凝香似乎對此事毫不知情。韓駿聽了嶽凝香的話,也不敢肯定到底誰在說謊,可是太子殿下卻沒有多問,心裡應該是已經有了定論。
杜嘉瑾悲涼地笑了笑道:“最高明的棋子,往往並不知道自己其實是顆棋子。她是不是冤枉的已經無關緊要了。看在她是成哥兒生母的份上,留她一命吧!”
至於調查,現在已經晚了。只怕現在嶽凝香曾經寄居的庵堂一個人都不在了。要是他,既然安排了這麼一步棋,就肯定不會留下任何線索和把柄的。
這,就是宮廷啊!
杜嘉謹忽然覺得滿心的疲憊。
這些年,他費盡心思,多方斡旋,自以爲面面俱到無懈可擊,自以爲有父皇的信任和寵愛,又籠絡住下面的弟弟們,地位穩固,原來人家不過一個美人計就將他一網打盡了。
其實,他並不是多想要這個太子之位,只不過他身爲嫡長子,如果不爭這個位置,如果不能坐穩這個位置,便只有死亡這一條路……
消息很快傳到皇帝那裡。
皇帝親自去東宮看望太子。
這已經是晟王子發病以後,皇帝第五次到東宮探望。
看到太子那瘦削的樣子,皇帝心中忽然也升起一種悲涼來。
這一次,皇帝沒有說別的,只坐在兒子的牀邊嘆息道:“皇家從來就是如此的,你總想着面面俱到,總想着在皇家尋找普通人家纔有的溫情,就算得到了,也註定只是假象。這次不僅僅是給你的教訓,也是給朕的教訓。等你身子好了,也別管嫡子庶子了,先生幾個兒子要緊。就算沒有兒子,你幾個弟弟那裡不是有麼?過繼一個就是。明日朕會告訴你幾個兄弟,父皇就認定了你,只要你在一天,就是這大夏朝的太子!”
太子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兒臣多謝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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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真相了,不過這只是奪嫡之爭的開始,而不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