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清冷,硝煙彌散……
或許是朱德看出了我的心事吧,他久久留守在我的身邊,戰爭暫時結束的情況下,他都不曾帶着自己的隊伍去收整戰場;這一戰,我知道對方的指揮官是吳佩孚,朱德自然也知道,他的隊伍是重傷最爲嚴重的,戰損或許沒有誰的隊伍能跟他的相比。可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是守在我的身邊,我又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那?
鄒若衡這一次被我派去前線了,朱德如何也不肯離開我的身邊,隊伍又不能沒有人指揮,最後權衡之下,只有鄒若衡最爲合適了;朱德這是第一次違逆我的軍令,依照法律,他該被送上軍事法庭的,可看着他的樣子,體會他的心思,我卻如何都做不到……
軍人不該被情誼牽扯進去,可……既然是人,又如何真的能夠決斷自己的情感那。
“將軍。”朱德摘下了自己的軍帽,配槍也帶着匣子被他拿在手裡:“這是我的東西,現在交給您;我自己去軍法處就是了。您不需爲難。”
說着,他竟然真的將這些東西放在了地上,轉身欲離。“站住!”我叫住他,可他也只是一頓,而後搖着頭,繼續向遠處走去。
“你還要抗命嗎!”
終於,朱德的腳步停下了,他站在那,低着頭,背影在迷茫的硝煙中很是高、聳,不知道爲什麼,我看着他的北背影,卻有一種看到了昔時自己的感覺。
白馬縱橫,槍林彈雨中總有我的身影。
重九之前,前清尚在時。
西南邊陲之地,自古以來都是各王朝重視的地方,大清也是如此,雲南接壤各國,而且相比於中原大地百姓未開。在這一方爲兵,要面對的自然就多了起來。
那個時候,雲南匪患嚴重,還記得昔時我帶着兵馬縱橫十萬大山中,彈壓地面,剿滅匪患教化百姓,那時候我的背影就好像此時的朱德一樣……
意氣風發由有時!
可現在,使身體的緣故嗎?我看着他的背影,我竟然會有如此唏噓的感覺……
“將軍。”朱德轉過身,緩步來到我的面前;“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的抗命那?而且我什麼時候說過要送你去軍法處那?”
“將軍,您真的變了。”
我沒想到朱德一開口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句話,我不知道他這句話與我的話有什麼關聯,但是看他的神情,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變了嗎?”
“當然。”朱德嘆息一聲,看着我的眼睛道:“將軍,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您變了,變得有些不再像昔時的那位蔡將軍了!寧邊的優柔寡斷起來,變得不再懷有軍人的堅強。”
“你說什麼!”我眯着眼睛,於他對視,朱德目光中的那份決然讓我甚至感覺到有些畏懼;他說我變了。可我真的變了嗎?我是蔡鍔嗎?是也不是。
但是我變了嗎?蔡鍔變了嗎?白雨鬆變了嗎?
我不知道。
“我說什麼?”朱德一笑:“您聽到的就是我說的;您雖然變了,可至少作爲您的手下我依舊能感受到將軍您依舊還是那個人。”
朱德好說話的時候,嘴角不由的動了動,我不知道他的隱意是什麼,但是我可以確定,他應該是在向我表示什麼。我一笑,並沒有多少話。朱德只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是淡淡一笑,重新拾起他的裝備,向着戰場的前方走去。
依稀,一首詩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薄顏猶未見,飛鳥恐長猿。雖坐煙雲館,俯謝在此前。
紅塵館中,那人也不知現在怎樣了……
荷包牡丹。
還在綻放,依稀景色未改,依稀那人何在……
那人的聲音,在我聽來,不知道爲什麼今天與往日是不同的,我覺得她的聲線沙啞了一些。而起有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對她說:“你不是從不會過問我的事情嗎?今天這是怎麼了?爲什麼說這麼奇怪的話。”
那人看向窗外,沒有在說什麼,而是緊緊的拉着我的手,讓我感覺到她手心那冰涼的溫度,而且,還透着熾熱的心。小那人就是這樣的女人,外冷內熱,倒是算不上,可是就是這樣,她給你的溫度,永遠不會是她真實的溫度。
那人還是冷冰冰的對我,並沒有理會我說的話,她從牀上走了下來,衝了兩杯香茶,對我叫道:“將軍,喝茶。”
我笑了笑,我知道那人此時,已經恢復到了正常的狀態。坐過去,坐在她的身邊,和她攀談起來。
“怎麼樣,是不是我這麼多天沒有來,讓你覺得寂寞了?”
那人笑了笑,放下要遞給我的那杯茶,對我道:“寂寞的不是我,是你。將軍胸懷天下,越是這樣的人,而且還在這樣的世界裡,當然,纔是最寂寞的。”
我笑了笑,沒有理會那人的話,不過我卻覺得她今天真的與平時不太一樣:“這幾天可能天氣變了,可能你是不舒服吧,要不我派人請個大夫來?我知道你不喜歡出去,你看怎麼樣?”
那人搖搖頭,自顧自走到窗口的琴邊,款款而坐,十指撥撩,卻是一曲《凌風閣韻曲》,這是一支找不到源頭的曲子,雖然那人說這是她從琴師那裡學來的,可是我卻並不相信她這話。
雖然我並非是專業的琴師,卻也略通一二,這古琴的曲子,應該還是少有我不曾聽過的。那人這一首《凌風閣韻曲》,曲調悠遠、蒼涼,又如溪水潺潺,只是臨近乾涸,水聲再綿軟,也有撕裂的勁道。
而且此曲指法多有詭變,十指撥動間,就如人生在世,左右周折,遊弋在形形色色當中。時而需要忍耐,時而需要釋放,一切的一切,好似都不在你的掌控中,哪怕是最接近你的一切,都好似並非是現實存在的一般。
任憑你技藝高超,依舊躲不過現實的摧殘。
我聽這曲子,更像是她的寫照,是她的一生,是她經歷過的,期待着的,曾經與未來。這琴聲越發的激昂,就好像是,含蓄了多年的情操,一瞬間的綻放前,最後的積蓄一樣。
破滅嗎?
那人的琴聲,就是在訴說一切,公平與不公平,正義與邪惡,大與小,亦或是是是非非的紅塵。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會有這樣混亂的想法,可是這就是我聽到那人琴聲時,腦袋裡面出現的,且重疊着的一切。
“你現在,心很亂。”那人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撩動的十指,輕聲的對我開口,而我,聽到了,卻又好像沒聽到一樣,依舊,看着房間的角落,說我出神了嗎?肯定不是,因爲我很清晰,可是要說我是裝出來,卻也不準確。
總而言之,我陷入到了一個我並不清楚情況的狀態,而且此時此刻的狀態,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的。
很神奇,也很虛幻。
“你出神了嗎?”那人此時以走到了我的身邊,手輕輕的搭在我的肩膀上,道:“你不要這樣,你是大將軍啊,你不是還有自己的夢想嗎。”
我嘆了嘆氣,抓住那人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攥在手心裡,我希望可以把我的熱度,傳遞給她,融化她冰冷的外表。我希望得到的,是一個內外相同的,小那人。
而不是封凍着一團火焰的冰塊。
“將軍,您出神了!”
鄒若衡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出來,我的面色可能有些不好吧,不然的話,他又怎麼會一直盯着我的那?
“沒什麼。”我搖搖頭,並沒有解釋什麼。鄒若衡將手中得一個水壺塞到我的手裡,說:“將軍,您該吃藥了。”
“恩?”我看着手中的水壺不由問道:“你把藥裝到這裡面了?”
鄒若衡一笑,道:“是啊;這樣的小丈您也要到前線來,在後方好好休息就是了……我總不能把藥鍋架在戰壕上吧,所以只能找一個水壺了。”
我嘴角一動,道:“有沒有受傷?”
鄒若衡一怔,隨即笑了笑,淡淡的道:“將軍,這可有點不像您啊。”
我一笑沒有在解釋什麼,喝着藥,我不由得再一次陷入到回憶中。
雲吉班……
那人見屋子裡面只有我們兩個人了,這纔將我最喜歡的也是她珍藏的好茶取了出來,換了茶具,安置好一切之後,她遞給我一杯茶,而後對我道:“將軍還真是關心蕙英姐姐啊。”
“哦?”見那人這麼一說,我不由得一笑,而後道:“難道我對你不好嗎?那一次,我來或者是敏麟來找我,不都是給你帶一大堆你喜歡的東西嗎?怎麼了?小那人還有不滿足的時候嗎?”
那人搖搖頭,放下手中的茶,正色的對我說:“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將軍真的不明白嗎?現在只有咱們兩個人,你不必裝作這個樣子。你知道的,你說什麼,做什麼,我都不會記得。我只要知道,你蔡鍔將軍是我的男人就足夠了。”
那人笑了,不過卻搖着頭對我道:“將軍,那人沒有傷害自己,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只是那人願意坦然面對一切;什麼樣的結果我都願意接受,什麼樣的代價我都願意付出。將軍,與其說那人看中的是你這個人,但是卻莫不如說那人看中的,是你的志向。”
“你是在拿我賭嗎?”我不由的問道,雖然如此,我卻一點生氣的想法都沒有,因爲那人就算是真的如此,也並沒有什麼過錯,女人找到一箇中意的男人,有情感,當然也是在賭博,而且是用自己的後半生做賭注,這樣的豪賭,恐怕沒有誰,真的有這樣的氣度。
那人搖搖頭,解釋說:“並非是拿將軍在賭,我想將軍比我還要清楚,到底是誰在賭。今天在徐次長的府邸,看到了,聽到的……將軍,保重纔是啊,你是蔡鍔,更是我的蔡鍔。”
說這一番話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那人的眼睛裡好像是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感一樣,總之與平常的時候不太一樣,而且我也說不清那是爲什麼,因爲這是那人第二次在我面前這樣。
“將軍,不需要再說下去了。”那人收拾起了自己的奇怪情緒,而後對我繼續道:“品茶吧,這是您最喜歡的茶。這茶非常難弄到的,那人這裡也沒有多少了,您可要省着點喝了,要不然以後喝不到了,那不是太可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