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周圍鄙夷的笑聲,僞軍們一個個把頭垂在腰間,恨不得在腳下找個螞蟻洞鑽進去。然而羞愧歸羞愧,“知恥近於勇”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發生於僞軍們身上的。九一八事變之後,東北三省內凡是稍有些血性的軍人,要麼追隨馬占山將軍舉起了槍,跟小鬼子在齊齊哈爾、多倫等地反覆廝殺;要麼加入了東北抗聯,與楊靖宇、周保中將軍一道,用熱血染紅了養育自己的白山黑水;要麼像紅鬍子這樣,與大隊人馬失散,乾脆自己佔了山頭打游擊,寧死也不肯向小鬼子屈膝。而那些毫不猶豫直接改換門庭給小鬼子賣命者,基本上全是些軟骨頭,膽小鬼,身上根本沒有半點男人的氣節。
而作爲僞軍主子的日本侵略者,依舊不敢對麾下這些有奶就是孃的漢奸完全放心。非但在編制和武器裝備上,儘量剋扣裁剪,還經常尋找各種藉口對僞軍們進行甄別,一旦發現有人行爲不夠恭順,立刻辣手剪除。特別是在1936年春,竟以“通蘇”爲名,將僞興安北分省省長凌升逮捕處死,進而血洗了整個北興安警備司令部。導致整個滿洲國上下噤若寒蟬,從此再也不敢對日本人的命令表達半點兒反對意見。
如此多年逆向淘汰下來,還留在僞軍隊伍中繼續吃糧的傢伙,更是個個奴性十足。只要遇到一點危險,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保住性命,指望他們拿起武器來捍衛軍人的榮譽,無異於癡人說夢!(注1)
“小長官有所不知!”腆着臉陪大夥笑了一會兒,僞軍大頭目向游擊隊的趙隊長又鞠了一個躬,補充解釋道:“我們興安警備司令部的郭將軍,一直對八路非常友善。平日總是訓導我們,大夥走到這一步都是爲形勢所迫,不應該再自相殘殺。倘若不小心與貴部遇上了,能把槍口擡高半寸,就儘量擡高半寸。彼此留個餘地,日後也好........”
爲了逃脫懲罰,他是滿嘴跑舌頭,無論有憑據的,還是道聽途說的,什麼話都敢往外倒。游擊隊的趙隊長聽了後雖然不會相信,臉上的神色卻愈發緩和了下來。事實上,在臨出發之前,大隊長王洪也曾經私下叮囑過他,如果遇見僞軍,可以根據對方的表現便宜行事,沒必要趕盡殺絕。想到這兒,年青的騎兵隊長將手中馬刀輕輕擺了擺,笑着打斷:“行了,收起你那一套鬼話吧?槍口擡高半寸,如果今天你手裡有兩挺歪把子的話,你可能不下令向我們掃射麼?”
“不敢,不敢!”僞軍大頭目伸手搔了搔溼漉漉的頭髮,訕訕而笑,“即使有歪把子,小的也會朝天開槍。真的,不信我可以發誓!”
“騙鬼!”趙隊長撇嘴冷笑。打了這麼多年仗,僞軍是個什麼德行他非常清楚。這些傢伙今天之所以主動放下武器,完全是因爲雙方實力過於懸殊的緣故。平素疏於訓練,又沒有配備機槍的僞軍們,根本攔不住戰馬的突襲。而一旦被游擊隊的騎兵衝到百米距離內,等待着僞軍們的便是一邊倒的屠殺。雖然他們的總人數,比游擊隊騎兵的兩倍還要多。
“我可以給你們留下二十支步槍!”不想在僞軍身上浪費太多時間,笑過之後,年青的趙隊長繼續說道:“但是......”
“謝謝長官,謝謝長官!!長官的大恩大德,我等沒齒.....”沒等他把說完,幾個僞軍小頭目們立刻躬身致謝。彷彿剛剛從鬼門關逃出來一般,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慶幸。
“閉嘴!”年青的趙隊長不得不大喝了一句,打斷了僞軍大小頭目們哆嗦。“聽我說完!槍給你們留下二十條,但是不能白留。你們剛纔不是說過麼,可以花錢贖!咱們就按最近的黑市行情,每條八十塊大洋,一共一千六。看在你們剛纔表現上,我可以做主再給你們打八折!”
“我們,我們.......”此處職位最高的那名僞軍頭目立刻苦喪起了臉,大聲討饒,“我們,我們真的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啊!小長官您有所不知,日本人給我們的軍餉很低,並且從來不發足額!”
“那我不管,我只管見錢發貨。這樣吧,你們先湊一湊,能拿出多少錢來,就帶走多少條步槍!大洋和滿洲國券都可以,我不挑!”小趙隊長擺出一幅公事公辦的模樣,將頭側向一邊,不再看僞軍頭目的表演。
這都是他平時跟張胖子學來的,游擊隊中原本沒人都懂得如何做生意。但自打張胖子把市場開到了月牙湖邊上之後,很多年青人就都掌握了一套新本領。討價還價起來,個個錙銖必較。並且隱隱已經有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把張鬆齡這個師父都遠遠甩在了身後頭。
“我,我們......”僞軍大頭目不知道自己可以着地還錢,只好哭喪着臉返回自家隊伍去籌款。把今天全部敲詐勒索來的錢財湊在了一起,連同每個僞軍的私房錢也算上,才湊了五百多塊。只夠贖回六七條槍的,根本無法回去向鬼子顧問交差。
用上衣裹着剛剛籌集到一處的大洋和僞滿洲國票,幾名大小頭目再度來到游擊隊員們面前,搖尾乞憐,“爺,趙爺,您行行好,行行好,再把手擡一擡,擡一擡。我們真的是窮當兵的,真的拿不出錢來了啊!”
“嘶——”彷彿被他們的態度所激怒,趙隊長皺了下眉,手中馬刀慢慢舉起。幾名頭目們被嚇得魂飛天外,“噗通”一聲,齊齊地跪在了地上,一邊哭,一邊磕頭,“我們,我們沒反抗啊!你們,你們八路不是優待俘虜麼?我們聽到馬蹄聲,就主動交了搶啊!你們,你們不能一點道理都不講啊!”
“都給我站起來,我又沒說要殺你們!”小趙隊長被僞軍們的窩囊模樣氣得哭笑不得,迅速收起馬刀,大聲命令。
僞軍頭目們不敢抗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放下銀元,踉蹌着往自家隊伍裡走。見到他們這幅半死不活模樣,小趙隊長彷彿心裡發了軟,想了想,又大聲說道:“站住!就這樣吧,剩下的錢我可以不收。讓你們先掛賬!”
“謝謝趙爺,謝謝趙爺!”幾名僞軍頭目立刻回過頭來,連臉上的鼻涕都顧不上擦,連連鞠躬作揖。
“哪位老闆借我張紙,讓他們打欠條!”小趙隊長快速將頭轉向商販們,笑着開口請求。
商販們正看僞軍表演看得開心,聽到游擊隊的長官向自己借紙,立刻答應一聲,迅速把簽署合同用的紙張和鋼筆奉獻了出來。官職最高的那名僞軍頭目還想再討價還價一番,以免在游擊隊手裡落下把柄。然而看到趙隊長慢慢握在刀柄上的手,僥倖的心思立刻煙消雲散。哆哆嗦嗦地從商販們手裡接過紙筆,哆哆嗦嗦地把欠條寫好。末了,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簽上了自己的真實名字,賈守義。
“得讓他按手印兒,得按手印兒!不按手印兒的話,借據無效!”商隊當中,幾個膽子特別大的夥計叫嚷着提醒。
僞軍大頭目賈守義知道自己無法矇混過關,只好又從商販手中借來印泥,用大拇指沾了沾,用力印在了自己名字上。這下,整張欠條徹底完善了。如果今後游擊隊想收拾這個僞軍頭目的話,只要將這張欠條往鬼子手裡一寄,自然有人會出面嚴肅軍紀。
但是小趙隊長卻依舊不滿足,用手指了指其他幾名僞軍小頭目,大聲命令:“你們幾個也把名字都簽上,按手印兒!這筆錢不能算老賈一個人欠的,你們幾個今後得跟他一起還!”
“啊!”原本還在心裡偷偷慶幸的僞軍小頭目愣了愣,立刻紛紛大聲喊冤,“長官,我們都是賈隊長的手下啊!平時,隊裡邊也是他一個人說得算的!”
“長官讓你們簽字,你們就簽字。快點兒,別浪費長官的時間!”畢竟是做隊長的,賈守義迅速明白了小趙的良苦用心。將鋼筆往幾名下屬手裡一塞,積極主動地開始做工作。
“長官,長官,這事,這事兒不合適,真的不合適。我們幾個,怎麼有資格.....”小頭目們苦着臉,大聲找藉口推辭。
不待游擊隊長小趙發話,僞軍大頭目賈守義已經翻了臉。狠狠瞪了幾名下屬一眼,大聲喝道:“怎麼不合適?難道你們還想回去向日本人邀功不成?!想得美,咱們幾個從今以後,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跑不了老子,你們也甭想繼續蹦達!”
注1:日本人以溥儀爲傀儡建立僞滿洲國後,爲了防範像其他僞軍也像馬占山將軍那樣假投降騙武器然後再造反,對麾下僞軍進行了多次“整編”。每個團縮水爲六百人標準,並且很少配備火炮。1936年又通過凌升事件,血洗了僞興安警備司令部上層。
注2:郭將軍,僞興安軍參謀長郭文林,達斡爾人,著名漢奸。此人信奉生存哲學,在諾門罕事件中,明知道麾下有僞軍準備向蘇聯人投降,卻故意裝糊塗,既不阻止,也不向日本鬼子彙報。在1945年夏天,發現鬼子面臨戰敗,果斷髮動兵變,帶領麾下僞軍投向了蘇軍。爲蘇軍順利開進東北消滅關東軍,立下了大功。1950年被當作戰犯引渡回國。被特赦十年後,病死於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