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飈車來到醫院,陸謹將庚銘從車裡抱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了,儘管臉色依然蒼白,但神情卻恢復了鎮定。陸謹並沒有開口問發生了什麼,只是先忙着去掛號。看着陸謹忙亂的背影,庚銘有些懊惱得低下頭,爲什麼要讓他擔心呢?
儘管手掌上的割傷並不嚴重,卻依然有許多細碎的玻璃渣嵌在其中,清理創口的時候,陸謹緊緊摟着庚銘,生理鹽水淋過創面的時候,他痛得幾乎要叫出聲,然後便感覺到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握住他的另一隻手。一個向前的力道,他就被完全的攬在陸謹的懷裡了,那樣溫暖得擁抱,讓他因爲害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逐漸的平靜下來。陸謹的肩膀很寬,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覺到胸部堅實的肌肉,庚銘把頭埋在他的頸項裡,一股淡淡的肥皂味飄進鼻子裡,混合着皮膚的溫度,融合成奇特的感覺。在充斥着福爾馬林味道的病房裡,庚銘貪婪的讓自己陷在陸謹的懷裡,呼吸着這唯一不讓他覺得討厭的味道。
從醫院出來已經將近0點了,陸謹幫庚銘扣好安全帶,又檢查了一遍確認傷口沒有裂開,才緩緩發動車子。一路上,陸謹一直沒有說話,庚銘偷偷的從後照鏡裡瞄着陸謹的臉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低下頭,恐懼感沒來由的襲了上來,謹是生氣了嗎?
就在庚銘胡思亂想的時候,陸謹突然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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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銘,還痛嗎?”
心跳突然撲通一聲,庚銘猛的擡起頭,本來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怎麼了?很痛嗎?”陸謹嚇了一跳,車速也隨之減下來,“對不起……”庚銘囁嚅的說了一聲,然後又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彷彿這眼淚本來並不打算讓陸謹看到一樣。
“我的小笨蛋!”(,)
陸謹騰出一隻手去摸了摸庚銘的頭髮,側頭向庚銘笑了開來。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只是以後記住啊,這種尖銳的東西破碎的時候,要記得喊我來處理,否則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了!”(,)
庚銘閉上眼睛,沒有接話,只是微微點了下頭。陸謹的手掌,很大也很溫暖,他說“我的………這句話依稀間如此熟悉,可是這一次爲什麼卻沒有一點抗拒的感覺呢?反而覺得如此的安心。
回到家中,忘帶的手機上閃爍的一串紅燈提示有留言,打開留言鍵,Kevin熟悉的聲音竄了出來,“喂陸謹,怎麼不接電話?你賺到了,明天老邱那個變態改成派我和Jiro去出差了,不要謝我啊,比起當保姆,我還更願意去出差,至少加班費有保障!就這樣咯,估計你回來也很晚了,早點睡吧!和我乾兒子說晚安噢哈哈哈!”(,)陸謹有些哭笑不得的聽完最後一句,心中卻升起了一股暖意,Kevin總是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出現,有時候連陸謹自己都懷疑,是不是Kevin上輩子是欠了自己的錢窮死的,不然怎麼這輩子他老是要讓着自己呢?明明他比自己還要小一歲。
收拾完一片狼藉的臥室,庚銘也乖乖的躺到了牀上,陸謹幫他掖好了被子,看着庚銘一直心有餘悸的望着原來擺放鏡子的地方,陸謹輕輕笑道。
“別擔心,明天我去買一面新的鏡子,原來那個大概是太舊了,纔會碎開,早點睡吧,今天累壞了吧?”
摸了摸庚銘的頭,陸謹正準備轉身關上燈,卻感到衣服下襬突然被拉住,一回身,庚銘亮閃閃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怎麼了?”彎下腰,陸謹察覺到那眼睛裡有些許膽怯甚至是恐懼的神色。
“謹……那鏡子是我打破的……”
忍不住呼出一口氣,陸謹差點笑出聲,小笨蛋,難道還害怕我讓你賠嗎?
“庚銘,好啦,我知道了,真的沒關係的,不小心對不對?下次小心別弄傷自己就好了!”(,)
彷彿是想讓庚銘安心一樣,陸謹低下頭蹭了蹭庚銘的額頭,終於還是沒能掩飾住滿眼的笑意。“不是的,”然而庚銘卻沒有領情。
“是我故意打破的……我……我討厭鏡子……”陸謹愣了一下,隨即直起身,“庚銘……討厭?……”陸謹猶豫了一下,突然想到庚銘在福利院那間小小的房間裡,的確是一面鏡子都沒有的,然而他卻不確定該不該去問爲什麼,就像他至今也不知道爲什麼之前庚銘不喜歡洗臉。“因爲我討厭自己這張臉……”看陸謹猶豫的口氣,庚銘突然開了口,帶着哭腔的聲音卻帶着某種隱忍,陸謹顫了一下,隨即蹲下身,將庚銘摟進懷裡,也埋下了他沒有說完的話。“庚銘,庚銘……不要哭,不喜歡鏡子那我們就不要放,好不好?以後家裡都不要放鏡子好了……”陸謹的聲音很低,卻沉穩的如此讓人鎮靜,感受到懷裡的人情緒慢慢穩定下來,陸謹輕輕擰弱了檯燈的光線。“睡覺吧,庚銘?”陸謹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庚銘沒有回答,陸謹關上燈,正準備起身。手卻被拉住了,“謹,不要走好不好?”庚銘小心翼翼的語氣讓陸謹頓了一下,他並沒有馬上轉身,只是立在原地,沒有動卻也沒有回頭。另一隻手也探了上來,庚銘的雙手冰涼,微微顫抖的指尖透露着他心裡的渴求。像是怕被拒絕一樣,他並沒有抓得很緊,陸謹嘆了一口氣,卻掙脫了他的手,向外面走過去。庚銘震了一下,心裡陡然一涼,手無力的垂在空中,卻在黑暗中聽到一句。
“你睡裡面吧,我睡相……不太好,還是睡外面吧!”(,)
去客廳沙發上拿來自己本來的鋪蓋,陸謹看到欣喜的庚銘早已經乖乖縮到了牀的裡面,然後睜着大眼睛望着陸謹,彷彿想告訴他自己不會妨礙到他睡覺一樣。陸謹躺到牀上,儘管庚銘很瘦小,然而本來就不大的牀,此時躺了兩個人,也再無可能讓兩人之間有任何間隙。手無處可放,陸謹乾脆往枕頭後一伸,誰知道庚銘卻把頭湊了過來。輕輕軟軟的呼吸響在耳邊,陸謹瞬間僵了一下,儘管以前讀書的時候和Kevin一起出去玩,也曾經擠過一張牀,然而這感覺卻完全不一樣。庚銘身上很冰,陸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摟住了他的肩膀,細碎的頭髮掃過陸謹的肩膀,陸謹感覺到庚銘也在微微顫抖着。微微拍着他的頭,陸謹回憶着之前看育嬰書上哄小孩子睡覺的招式,眼睛卻怎麼也閉不上,瞪着天花板,陸謹覺得自己的心跳,沒來由的快。
“謹,你和Kevin是怎麼認識的?”
過了一會,庚銘突然開了口,陸謹又愣了一下,他發現自己常常跟不上這孩子跳躍的思維。“你和他……很好吧?”看到陸謹沒有開口,庚銘又問了一句,黑暗中,陸謹笑了一下,“庚銘,給你說一個故事要不要聽?”庚銘又湊過來一些,小腦袋在陸謹懷裡重重的點了一下。陸謹輕輕揉着他細軟的頭髮,慢慢開了口。
“以前有兩個年輕人,一起考上了臺灣最好的警校,他們2個是學校裡最優秀的學生,可是無論做什麼,都是年紀小的那個略勝另一個一點,教官常常會和那個年輕人說,你會是未來的警界之光,而他的好朋友卻覺得壓力很大,因爲他不能承受年長的自己卻比不過一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跳級生。後來這2個好朋友一起畢了業,進了同一間警務科,其中一個儘管年紀小,做事情卻很沉穩,而另一個卻太過自負,也太過急功近利,不過總算在警務科的第一年,兩個人都順利的走了過來。第二年,在一場銀行搶劫案中,兩個好朋友遇到了工作上的第一次大爭執,其中一個堅持要速戰速決,而另一個卻認爲破案過程太過順利,一定存在問題。最後固執的人沒有聽信好友的勸告,偷偷瞞着警察局一個人潛去自認是疑點的場所。然而等待他的自然是早有準備的埋伏,更糟糕的是,他不但違反警規暴露了警方的行跡,還被劫匪威脅成了人質。然而當另一個人不放心趕到現場時,面對要挾的劫匪,他先是毫不猶豫的械搶宣佈不抵抗,之後在劫匪放鬆警惕的時候,拔出備用的小手槍射殺了劫匪。”
陸謹喘了一口氣,那天晚上江邊的槍響彷彿還在耳邊,而硝煙之後他站立的身影是如此冷靜和堅定,就像他們在警校裡一起訓練時那樣一般無二。
“後來當警察局的大部隊趕到時,那個好朋友一個人承擔了全部的過錯,他說是自己的莽撞才冒失闖入劫匪的埋伏,還害得同事成爲人質,最後更不得不違反規定射殺人質。其實只有另一個人明白,他殺了那個劫匪,只是爲了不讓他說出事實的真相,他獨自背起一切的真相。這件事情過後5年,那個曾經大有前途的青年,再也沒有機會在警界升遷,到現在爲止,還是和他剛畢業時候一樣,做着一個小小的警佐。”
陸謹的聲音有些啞,睜着的眼睛裡酸澀異常,然而卻不敢閉上眼睛,這些年,他欠Kevin的太多了,如果當年不是自己的爭功好勝和一意孤行,又怎麼會連累Kevin至此?
突然一隻小手附上了陸謹的眼睛,遮斷了陸謹的視線,也讓他強忍的脆弱悄悄決堤。那隻手輕輕撫過陸謹的臉頰,替他擦去那些淚水。陸謹吸了一口氣,將庚銘緊緊摟入懷中,下巴抵在庚銘的頭上,陸謹輕輕說道,“庚銘,故事說完了,你懂了嗎?”懷裡的人微微的點了下頭,隨後小手學起陸謹的樣子,從他懷中擠出來拍了拍陸謹的頭,陸謹眼角還溼潤着,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好了庚銘,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那故事說完了,我們可以睡覺了吧?”庚銘鼓了一下臉頰,收回手,往陸謹懷裡縮了一下,安靜下來。
陸謹用另一隻手幫庚銘把被子掖好,之前那種心跳過速的感覺在不知不覺之間也消失了。低頭看了一眼懷中溫順的像一隻小貓一般的庚銘,陸謹在黑暗中禁不住笑了,真好,以後的黑暗,可以不用一個人度過了。至少在難過的時候,會有另一隻手的安慰,這也許是Kevin都做不到的吧。
第二天庚銘醒來的時候,陸謹已經不在了。走進廚房裡,一張字條夾在案板上,上面只有字跡潦草到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庚銘,飯在桌上,自己熱了吃。走出廚房,一盒牛奶和一袋麪包映入眼睛,而沒拆過封的包裝揭示了庚銘顯然是享用它們的第一人,那麼之前走掉的那個人呢?顯然是沒有吃早飯的。
庚銘學着陸謹的樣子皺了一下眉,去餐櫃裡拿出一個杯子,眼睛卻被餐檯上一本書吸引了,《家庭主婦實用食譜》。翻了幾頁,庚銘突然笑起來,回頭拉開冰箱門看了看,裡面還擺着不少前一天陸謹才從超市採購回來的食材。把牛奶放進微波爐裡,庚銘拿起那本食譜書,開始研究起來。
下班後,陸謹第一個衝出了警察局,儘管中午叫了外賣公司送飯過去,然而陸謹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他不知道戒備心很強的庚銘會不會願意吃他之外的人做的飯。進家門的時候,一股濃烈的雞湯味傳了過來,陸謹瞪大了眼睛,連忙退出門,擡頭看了一眼門牌,沒錯阿,1108,可是這味道……
“你回來了?”
庚銘清麗的聲音奔了出來,隨後是一臉不加掩飾的開心,身上還圍着陸謹新買的圍裙,雖然這圍裙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大了不止一號,看上去不像圍裙,倒像是睡衣,唯一的區別就是少了一半的布。“庚銘,你在做什麼?”陸謹臉色變了一下,扔下包衝到客廳裡,餐桌上已經一片熱氣蒸騰,廚房裡的爐子上還煲着一鍋湯,香味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謹……”看到陸謹黑了臉,庚銘有些意料之外的手足無措,“庚銘,這些是你做的?”陸謹轉過身,皺了皺眉,“恩……我看了你那本書……”庚銘抓着衣角,他一緊張就會做這個動作,陸謹卻一步邁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你的手怎麼樣?有沒有弄傷?庚銘,你昨天才受的傷,今天怎麼可以進廚房?!我中午不是幫你定了飯嗎?你不喜歡吃?”一時間脫口而出一串問題,庚銘略微晃了一下,擡起小臉看着陸謹,清澈的眼睛裡波光粼粼。“對不起……”庚銘咬住嘴脣,卻依然沒有控制住眼睛裡的水汽,“庚銘……對不起,是我該說對不起啦,”其實陸謹吼完那些話就後悔了,他有些心疼的抱住庚銘,“我是怕你的手不能沾水,小笨蛋,是不是中午的飯不好吃?明天換一家好不好?”陸謹伸手替庚銘擦掉眼淚,有些無奈的搖搖頭,爲什麼自己老是把庚銘弄哭呢?“謹,我是燒給你吃的。”庚銘突然低低的說了一句,陸謹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庚銘,小臉上淚痕猶存,卻是一臉的認真,“你這麼忙,所以我想照顧你……”噗嗤一聲,陸謹忍不住笑出來,隨後一陣大笑讓他幾乎滾到地上,自己想照顧的小孩子卻一本正經的說想照顧自己,一瞬間,除了笑,陸謹想不到其他任何表情了,然而笑過之後,一股小小的感動卻滿滿的涌上心來。庚銘看着陸謹笑到蹲下去,有點委屈的撇了撇嘴,這算什麼嘛,難道不相信自己?這樣想着,腳就不由自主踢了出去,然而終究還是沒踢到大笑的人身上,倒是委屈了旁邊的凳子被踢到發出了一聲悶響,陸謹擡起身,突然將庚銘摟入懷裡,“庚銘……”嘴角依然噙着笑,“謝謝你!”(,)除了媽媽,庚銘是第一個說要照顧自己的人吧。陸謹沒有說其他多餘的話了,因爲他知道庚銘不是說着玩笑的,這個孩子小小的身體裡,有着超越年齡的豐富感情。
雖然這一餐東西不多,味道也不是很好,飯甚至做出了夾生層,畢竟庚銘是第一次下廚,左手的傷也讓他不能碰水,但是陸謹依然吃的一如風捲殘雲。吃完之後,他還誇張的摸了摸肚子,“庚銘,吃好飽哦!”(,)庚銘笑的眉眼彎彎,其實Kevin說的沒錯,每次面對食物的時候,陸謹自己根本就還像一個孩子。
當庚銘習慣了每天晚上要陸謹陪伴才睡的着,當陸謹習慣了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能吃到庚銘親手做的飯菜,當兩個人都習慣了原本一個人的生活中多了另一個身影,時間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在指縫間滑過去了。庚銘來到陸謹家已經1個月了。
最近陸謹越來越忙,麗皇的案子看似越來越明朗,卻又不斷牽扯出更多的疑點,陸謹不回來吃晚飯的次數也愈加頻繁。不過即使再忙,他也會打電話回來和庚銘說幾句話,儘管掛了電話以後Kevin常常笑他說爲什麼你領養了一個孩子比娶了一個妻子還要小心翼翼。
還沒有敢告訴媽媽自己領養了一個孩子的事情,陸謹要求庚銘電話要等到留言狀態再去接聽,因此電話鈴聲響起,庚銘也會習慣性的等到“嗶”聲之後纔去拿聽筒。剛掛了陸謹的電話,警察局那邊的嘈雜讓陸謹只來得及說了一句“我不回來了,你自己好好吃飯”就匆匆收了線。庚銘有些悵然的回頭望了望餐桌上的菜,今天又要一個人吃飯了呢。
門外輕微的“咔嚓”一聲,隨即一陣鑰匙旋轉的聲音傳來。庚銘震了一下,從沙發中立起身,手下意識的握住沙發的扶手,他本能的想問一句是誰,話到脣邊卻沒有出口。
吱呀一聲,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