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陸謹愣住了,摟着庚銘的手鬆開了一些,正準備說點什麼,外面突然起了大風,一道閃電重重劈過,窗戶被猛的刮開。陸謹下意識的摟住庚銘,一道驚雷炸在了窗邊,隨即一場大暴雨從天而降,陸謹皺了下眉,“庚銘,我去關窗戶。”他把庚銘放在地上,卻沒有注意到庚銘眼中突如其來的恐懼,好熟悉的畫面,爲什麼,在哪裡見過?下着大暴雨的夜,還有人們離開的背影,又一道閃電劈過,狠狠的撕開沉寂的夜,庚銘突然聽到自己發出了一聲驚叫,朦朧中似乎謹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然而之後,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阿杰祝你生日快樂!”
“阿杰18歲了哦,成年了!”
好熱鬧,好多人。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時候?爲什麼我會一個人站在這裡?
阿杰,生日?啊對了,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哥哥,18歲了。今天?不對啊,那我呢??”“
“庚銘!要吃蛋糕嗎?”
我完全愣住了,是的,想起來了,雖然隔了8年,依然記得那時候的那塊蛋糕,和哥哥的那個微笑。那是在這個家中我見到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笑容。
那天是我唯一的哥哥許清傑的18歲生日,父親爲他辦了一個很大的宴會,同學,朋友,親戚,家裡來了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沒有人注意到我。在這個家中,我似乎從來都是一個編外分子,就好像我的姓一樣,我姓炎,我隨了母親的姓,而他們姓許,父親的姓。我聽過一些閒言碎語說,我不是我母親和我父親的孩子,可是我的母親在我出生後就去世了,於是事情的真相,無從考究。我只知道父親很討厭我,他的妹妹,我應該稱爲姑姑的那個人更討厭我,而父親的妻子,他的第三任妻子,當她看着我的時候,我就有一種錯覺,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想我已經死了幾千次了。
這個家中唯一一個不讓我感到強烈厭惡感的人大概就是哥哥了,比我大了11歲的哥哥,他是父親和第一任妻子的孩子。雖然印象中他對我也總是漠視的,但至少在姑姑拿花瓶扔向我的時候,他會拉開她的胳膊,在父親無緣無故的踢了我一腳後,他會在半夜往我住的隔間裡扔進來一瓶藥油,在他18歲生日的宴會上,他會端給被遺忘的我一塊蛋糕。
可是我終究沒有吃到那塊蛋糕,因爲我記得我哭了,眼淚滑到盤子裡,然後我聽到父親的吼叫,“哭什麼哭啊這小雜種!阿杰的生日你就一定要鬧到大家都不愉快,給我滾!”手一顫,盤子整個落到地上,然後我哭的更加厲害。
我哭的是我浪費了哥哥的蛋糕,又惹了父親生氣,爲什麼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註定是錯誤的?
那天晚上照例是被關進了儲物間。我對這間的屋子已經並沒有太多的恐懼了,然而這一次,我似乎徹底的被遺忘了。時間走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記得在我以爲我要死在這裡的時候,門被打開了。父親的臉探了進來,“換衣服,跟我出去!”然後一套衣服被扔了進來。
居然是新的!
我藉着門外透進來的光仔細看着這套衣服,藍色的小馬甲,白色的小襯衫,黑色的小褲子,很漂亮。父親的氣消了嗎?居然給我買了新衣服,還要帶我出去?我象每一個小孩子一樣欣喜若狂,甚至忍不住想大聲笑出來,可是最終我只是微微彎了一下脣角。
換好衣服出去後,父親坐在沙發上,他看着我,微微咪起眼睛,客廳的吊燈撒下的強光射的我有些頭暈,而且我也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個小時沒有碰過食物和水了,客廳角落的穿衣鏡裡,我看到自己的膚色白的透明,衣服很合身,天生栗色的頭髮垂在額前,我正準備張嘴,卻看到後面多了一個影子。哥哥。
“庚銘,你真好看!”我回頭,看着他。你並不能指望一個7歲的孩子理解什麼叫好看,可是在那時候,這是我聽過的唯一一句讚美的話,於是我笑了,這個笑容看呆了一屋子的人。但是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也正是這句話,日後帶給我無窮無盡的災難。
父親並沒有太多的好耐心,回過神後他衝過來直接拎起我就要出去,我聽到哥哥跟在後面喊了一聲,“爸,你不要……”然而父親不耐煩的吼了一聲堵住了他下面所有的話,“阿杰,你已經18歲了,你要操心的事情很多,比如高中聯考,你是許家唯一的人懂不懂?去吧!”外面的天色很黑,我在朦朧中看着哥哥震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慢慢轉過身,我突然很想喊他一聲,而事實上,我也那麼做了,然而我並沒有喊完,就被父親扔上了車,“你給我閉嘴!”
他的樣子還是一貫的兇。我很識趣的閉了嘴,父親還在生氣嗎?爲了我搞砸了哥哥的生日宴會?事實上後來我才知道,我打翻的那一個盤子根本無關緊要,沒有人在意,沒有人關心我的存在,沒有人知道一個7歲的孩子在黑黑的儲物間裡爲了他失去的那一塊蛋糕和關懷哭了多久。
“我現在帶你去一位先生的家,你呆會最好給我乖一點,聽到沒有?!”我點頭如搗蒜。我現在只希望做些什麼來讓父親不生氣,來彌補我那天犯下的錯。車子開了多久,我不知道,又餓又渴的情況下,我在車上昏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被父親拎下了車。
那是一棟很大的別墅,在7歲的我眼中,大的像城堡一般。我差點雀躍起來,原來父親還是原諒我了?帶我出來玩的嗎?可是還沒有等我笑出來,我就被父親推進了門,一位看上去神態親切的先生坐在沙發上,像是在等着我們。
他們的對話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父親讓我喊他先生,我喊了,然後我就沒有再說話。胃裡空空的,絞痛感讓我直冒冷汗,每走一步都像踏在雲層上一樣,他們的聲音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然而不及到我的耳邊,就飄散了。
只是突然那個人彎下腰,看着我笑說道,“你叫庚銘?你真好看!”我愣了一下,同一天內,已經有2個人對我做出這樣的讚美了,我有些受寵若驚。父親說了什麼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只記得最後空空的客廳裡只剩下我和那位先生,然後我被他抱上了樓。
走廊很長,也許是我的錯覺,我本能的感到害怕,我開始哭喊,我沒有喊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或是別的什麼人,我喊的是阿杰哥哥,然後我聽到那個人陰沉的聲音,“沒有人了,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人了。”一扇門打開,我被他扔到了牀上。
那一天的記憶已經不清晰了,印象裡只有徹骨的痛,鑽心的痛。我哭到嗓子完全啞掉,然而我沒有喊救命或是誰的名字,我喊的是對不起,可笑啊,我那時候竟然還以爲這是父親的懲罰,爲了我打翻的那一塊奶油蛋糕,我甚至以爲父親其實就躲在這房子的某一個角落,我只要道歉了,懲罰過了,他就會出來,帶我回去。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留那麼多血,殷紅的血漫過我雪白的皮膚,在鏡子中映出妖嬈的畫面。那個人喘着粗氣在我耳邊說,“庚銘,你真好看!”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原來我以爲是讚美的話竟然是一句咒語嗎?詛咒我如此痛不欲生。
在那一天之後,父親也好,母親也好,哥哥也好,那個家的人完全的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這棟別墅,成了我全部的人生。那個人有一些很奇怪的癖好,例如他很喜歡看我白的透明的皮膚上淤痕斑斑,於是他很喜歡在做那種奇怪的事情的時候用力的掐我,有好幾次我都以爲我會這樣被他掐死了,還有他很喜歡看我無聲哭泣的樣子,於是他常常會想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花樣來折騰我。最誇張的是,他說他愛極了我偶爾在鏡中看到自己而羞澀的模樣,於是他把整間房間裝滿了鏡子,如果我閉上眼,他會強迫我睜開,強迫我看着自己如何在他的身下,苟延殘喘。
從7歲到14歲,整整7年!
我哭過,求過,甚至想過自殺,可是每一次都被救回來,之後又是變本加厲的凌虐。每做一次,我就用鉛筆在牆上畫一條線,後來爲了防止我自殺,鉛筆什麼都被拿走了,我就用血畫,我要等,等到哥哥來救我的那一天。雖然他從來不曾承諾過,可是我就是莫名的相信着,那個會對着父親喊出“你不要”的人,會是我唯一的希望。
終於等到一面牆都被畫滿了,他來了。
那天那個人似乎有一場很大的宴會,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甚至忘了鎖臥室的門。當我的手放在門把上發現能夠旋轉的時候,我本來是不激動的,就算能走出房間那又怎麼樣?我現在的樣子,還能見什麼人?長期的禁錮,讓我纖弱異常,皮膚愈加白了,沒怎麼修剪過的頭髮披在肩膀上,衣服不用刻意拉開都可以看到斑斑點點的淤痕。可是在賓客名單裡,我看到了許耀川這個名字,我父親的名字。時隔七年了,他們還記得我嗎?哥哥呢,他會來找我然後帶我走嗎?
可是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哥哥上來,哥哥是不是不知道我被關在這裡?於是我趁着酒會開到一半,偷偷溜到了樓梯轉角處。父親!他的身邊跟着一個很小的女孩子,他對着她慈祥的微笑着,遞給她一盒果凍,那個孩子撒嬌似的把那盒果凍扔到旁邊,“爸爸我要草莓味的!”然後我的父親手忙腳亂的哄着她,寵溺的眼睛裡漾滿了笑意。旁邊的“母親”摸着那個女孩的頭,笑的如此溫柔。這是我的妹妹嗎?我以爲自己不會哭,可是臉上還是溼了,這就是我思念了7年等了7年的家人嗎?沒有人記得我的存在,他們的生活軌跡中,嚴庚銘這個人,早就消失了吧。儘管這樣想着,我還是控制不住的往下走着,7年來,我離開人們太久遠了,我禁不住想去靠近一點,或者說,我還抱着愚蠢的幻想。幻想他們看到我,會不會驚喜的想起我,然後帶我離開。
可是幻想之所以被稱爲幻想,就是因爲它沒有實現的可能。當我最終站到我父親的面前,我看到他完全的愣住了,還來不及收回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然後那女人發出了一聲尖叫,“嚴琰!”她喊的那個名字是我母親的名字,我從來都沒有來得及見到的母親。然後我的妹妹看了看她失魂的母親,又看了看我,將手中的冰淇淋扔了過來,“怪物!”一個5,6歲的孩子這樣對我喊着,巧克力色的冰淇淋在我白色的睡衣上濺開來,滴到了衣服裡面,冰冷的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退縮了,他們不認識我了嗎?還是不記得我了?爲什麼明明恐懼的人應該是我,他們卻如此的害怕?我本來應該向後退回到樓梯那裡,可是情急之下,卻轉錯了方向,身上一點勁都沒有,猛地撞到一個人,我腿一軟,就這樣倒在他身上。
哥哥!
雖然隔了七年,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他變了很多,之前略帶稚氣的臉上被一種剛毅的神色取代了,我的眼淚一下子全部涌了出來,我哭着抱上去,“阿杰哥哥!”他愣了一下,他的身上有很重的酒氣,嗆的我有點暈。“亞……銘?”不確定一般,他輕輕喊了一聲,“哥哥我好想你!哥哥!”我沒有理他,我只是繼續哭,我等你等了7年,你終於來了,你會帶我走的對嗎?
他轉身抱起我向樓梯後走過去,大廳的喧囂很快離我遠去了,沒有人注意到大廳裡少了2個人,也許除了許家的人。樓梯後有一間客用的洗手間,哥哥將我放了進去,隨手關上了門。“哥哥!”我繼續靠上去,儘管他的身上酒氣熏天,可是他有我夢想中的寬厚肩膀,他有我等了7年的溫暖懷抱。可是他把我推開了。一種巨大的恐懼感瞬間籠上了我的身體,“哥哥,帶我走好嗎?你可以帶我回家嗎?哥哥……”我看得出他在壓抑着什麼,他緊緊盯着鏡子裡我的影子,手輕輕覆蓋上去,“庚銘,不可以……”
這3個字就足以撕碎我了,撕碎我7年來所有的希望。我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愣住了,然後哥哥轉過身,他的手摸上了我的臉,滾燙的溫度,觸碰上我的冰涼時我感到自己的戰慄,他看着我的眼神迷離,我想開口求他,可是沒有等到我再次開口。
他就吻上來了。
我的身體完全僵住了,從頭到尾,象被人狠狠潑了一盆冰水。我沒有動,也沒有掙扎,我告訴自己,我在做夢是不是?這個人……不是阿杰哥哥,不是的!看到我沒有反應,他把我輕輕放到洗手檯上,慢慢褪下我的衣服,看到我身上的傷痕時,我聽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然而就那一秒,他隨即壓了上來。
他的進入並沒有多少溫柔,我被他整個折過來,在鏡子裡我正好能夠看到他在我的身後,進入再抽出,然後再進入。胸口像是快要被撕碎了一樣,他的每一次撞擊都讓我痛到窒息,我很想放聲大哭,可是我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是我唯一信任的盼望了整整7年的人!可是他沒有救出我,他卻把我徹底推向了深淵。一片迷朦中,我聽見他的聲音顫抖着響在耳邊,“庚銘,你真的太美了,你的臉會讓所有人都失去理智……”
然後我聽見洗手間的門上傳來劇烈的敲門聲,他一拳砸在洗手檯上,不耐煩的吼了一聲,“滾!”“阿杰我是爸爸你開門!”父親的聲音傳進來,哥哥的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從我身上退下來,把門打開,我看見父親衝進來,隨即撞上門。
“阿杰!你瘋了嗎!這個人……他你碰不得!”
“爸,他不是庚銘麼!我的……弟弟……”
“他已經不是我們家的人了,7年前我用他換了那塊地,他早就被賣掉了!你給我出來,許家絕對不能因爲你這樣亂搞而出事!你……你……”
我從洗手檯上慢慢的下來,轉過身望着他,父親的聲音開始顫抖,他在害怕,他明白現在只要我衝出去,哥哥就完了,所謂的許家,也完了。可是我沒有,原來7年前我被送到這裡來,並不是因爲我的錯,不是爲了我打翻的那一塊奶油蛋糕,而是一塊地。原來我早就被自己的父親賣掉了,卻還在徒勞的等待着他們想起我,接我走。我開始笑,我從來不知道我能笑得如此放肆,笑到連眼淚都出來了。然後我抓着馬桶開始劇烈的嘔吐,我什麼都沒有吃,我以爲我什麼也吐不出來,可是我就是覺得噁心。一開始只有水,然後我開始嘔血,純白色的大理石貼面上,一朵一朵殷紅的血盛放着,流淌着,濺在地面上。真的,很好看……
我要把那個男人留在我身體裡的東西全部吐出來,從今往後,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我的家人了吧!
“庚銘……你真好看……”這是這個家留給我的唯一東西,這句魔咒!
我恨你們!!!
我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後續是什麼樣的,只知道這場宴會過後,我躺了整整3個月,身體才略微恢復過來一點。表面上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因爲我的身體實在是太差了,那個人來的次數比以前略微少了一點,對我的管禁也鬆了一點。可是隻有我心理知道什麼變了,我不會再等待了,我要逃出去。
這棟別墅似乎是不住人的,他只有來找我的時候纔來這裡,平時只有我和一個僕人住在這。機會的降臨是突然的,一個週三的下午,家裡突然來了一輛送花的車,大概是別墅裡又要舉辦什麼宴會,上一次也是運來了很多花。我站在樓上,看着花車上蒙着的厚厚的塑料布,突然發現,那裡不是一個藏身的好地方嗎?我沒有想太多,匆匆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我很想找一套別的衣服,可是房間裡全部是睡衣,對着鏡子,我輕輕嘆了一口氣,隨手又抓了一件睡衣穿上,至少這樣,可以掩蓋我身上那些淤痕了吧。
看着那個送花的人走進客廳,我立刻爬出了窗戶。2樓雖然不高,可是看下去還是足夠讓我感到頭暈的,然而那一瞬間逃生的念頭壓過了一切,我居然就這樣直直的跳了下去,還好下面柔軟的草叢緩衝了我身體的重量,可是站起來的時候右膝蓋傳來一陣劇痛讓我差點叫出來。我馬上咬住嘴脣,從客廳的落地窗看進去,女僕正在和送花的人算錢,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當我把自己埋進那堆塑料布,感到車子發動的時候,我的心跳幾乎要衝出胸腔了。我很想放聲叫,可是我卻連動也不敢動,不敢睜眼,也不敢閉眼,心跳明明很快,卻連重一點呼吸都不敢,我就這樣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才聽到車子剎車擦過地面的聲音。然後那個送花的人走向車尾,我屏住呼吸,卻控制不住顫抖,然而那個人似乎只是拿走了表面的什麼東西,就離開了。聽到他離開的腳步,我整個人往後一癱,冷汗浸滿一背。
從車裡爬出來的時候,天色開始暗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去過了,周圍的環境對於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光着的腳很快就被路上的石子割傷,而右膝的傷也隱隱作痛,最糟糕的是,天上開始飄雨了,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這輛帶給我自由的花車並沒有把我的幸運延續下去,我被放在了一個很偏僻的地方。走了很久,都沒有看到有人家或是商店,雨勢越來越大,中午吃的那一點東西早就消化光了,頭暈的感覺也愈加強列。就在我以爲自己下一秒就會倒在路邊的時候,我看到了轉角處一絲微弱的光。
堅持着走過去,原來是一輛貨車,2個衣着骯髒的男人坐在駕駛室裡,大聲的吸着煙說着話。我有些退縮,可是大雨完全遮斷了我的視線,我只能鼓起勇氣敲了敲窗戶。車窗被搖下,我聽到他們的對話,“媽的,沒看到那麼大雨,開什麼窗戶!”“有個小姑娘在外面!”
我沒有去糾正他們對我性別的誤判,只是用微弱的聲音問着,“請問可以麻煩你們帶我一段路嗎?”那2個人發出一陣野蠻的爆笑,“哪裡來的小鬼,滾開!當我們這計程車呢!”他正要搖上車窗,我卻緊緊扒住了窗戶,“等等,這個……作爲報酬可以嗎?”我從頸子裡拿出一條項鍊,這是我過世的母親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可是還有什麼必要留着嗎?她給了我生命,卻也讓這個生命承受了無盡的災難,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根本沒有人來救我!那個人接過了那條鏈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又放到嘴裡咬了一下,“好像是金的……”另一個搶過來看了看說,“假的啦!就外面一層金粉!”我的心開始往下墜,可是這個時候那個司機卻把門拉開了,“上來吧,你要去哪?”
一陣狂喜,我沒有等他說第二遍,就踏上了車,另一個人推了他一把,“媽的老三你腦子壞了,我們晚上要等貨!”我沒有看到那個叫老三的人說了什麼,只是看到另一個人聽了之後,臉上露出了一種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讓我不寒而慄。可是我已經沒有退路去想太多了。
我並沒有特別要去的地方,所以我只是告訴他們往城裡開就可以。外面的雨越來越大,天彷彿通了一般,剛纔沾了水的身體漸漸發冷,而早就空空的胃裡也開始劇痛,我蜷縮在座位裡,知覺慢慢不清醒。夢裡好像夢到了父親的打罵,母親的尖叫,妹妹的叫喊,還有哥哥的手,那麼滾燙的在我身上游走,不,不對!好像不是夢!
我猛地睜開眼睛,嘴卻被猛的堵上。“媽的,剛纔仔細看看,這小姑娘長的真tmd好看!”“老三,行不行啊?在這裡?!”我反應過來,開始拼命的掙扎,卻被牢牢的鉗制住,“媽的!二哥,他居然是個男孩!”我聽到他的罵聲,心裡突然鬆了一下,然後又是一盆冷水澆了上來,“男孩也可以,誰讓他tmd這麼好看!”
外面的雨漫天鋪地,閃電撕破漆黑的夜空,震耳的雷聲掩蓋住了一切黑暗與骯髒。我欲哭無淚,狹小的卡車空間裡,男人身上難聞的菸草味和汗味,混合着我身上流下來的血腥味,更激化着原始的**。當那2個男人終於累了的時候,我感到脖子上有一股力量突然加大,“老三你幹嗎?”“當然是殺了他啊,難道留着他去報警?!”“算了算了,把他在前面扔下去吧,你沒看到他已經不行了麼!”“……這……好吧……哈這小東西真tmd好看,我還真有點捨不得殺了他呢,哈哈哈哈”“老三你別瘋了!我們晚上還有事!”
“庚銘,你真的太美了,你的臉會讓所有人都失去理智……”阿杰哥哥的話又一次響在耳邊,是我的臉給我帶來這所有一切的災難嗎?可是我不想的啊!被那2個人扔下了車,我的眼前一片模糊,雨水澆在我身上,傷口痛的幾乎失去知覺,貨車開走濺起的泥水覆蓋了我的身體,是要死了嗎?我撐起身體,慢慢的往前爬,濃重的黑暗鋪天蓋地的壓在我眼前。遠處似乎有那麼一點光,可是好遙遠。終於我還是一頭倒在了雨水中,手腳的溫度在迅速的流失,而僅存的知覺也在漸漸遠去。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希望下輩子我會生成一個相貌醜陋的孩子,可是我能有一個安定溫暖的家,能有疼愛自己的父母,能有一個人給我真心的懷抱,對我說,庚銘,我帶你回家……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個純白的房間裡,周圍飄散着好聞的梔子花的清香味。死了嗎?這裡是天堂?然後我看到一張很和藹的臉出現在我面前,“孩子,你醒了?感謝主!”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勢,似乎是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然後他把我扶起來,拿過一碗粥,慢慢的餵給我。我顫抖了一下,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是上帝嗎?我不敢相信,知覺漸漸恢復,我知道自己沒死,下意識的,我迅速的縮到牀腳。“孩子,你怎麼了?”他的聲音很輕柔,我想說話,可是隻能發出嗚咽的聲音,“你昏倒在了外面的草坪,別害怕,孩子,這裡是聖愛瑪福利院,我姓李,是這裡的神父,你發燒3天了,現在有感覺好一點了嗎?”他的聲音很慢,有一種奇特的力量,讓我慢慢的安靜下來,對面的牆上掛着一副大大的圖片,圖上一個慈祥的母親抱着一個嬰孩,正溫柔的望着我,梔子花的香氣再次瀰漫過來,我逐漸放鬆下來,意識又一次模糊,在昏睡過去之前,我聽到那個和藹的聲音說,“睡吧,孩子。”一滴眼淚慢慢滑落在枕頭上,如果這是夢的話,上帝我祈求你,請你讓它永遠不要醒來。
……
“庚銘!庚銘!”
“庚銘?庚銘!醒了耶,陸謹!庚銘醒了!”
牀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臉上一片冰涼,朦朧的眼中卻看到那個男人驚喜的臉色,“庚銘,你終於醒了!”陸謹的眼睛有些腫,kevin的臉色也並不輕鬆,環顧了一下四周,庚銘呼出一口氣,往陸謹懷裡一靠,“原來……是夢……”陸謹緊張的一遍一遍摸着庚銘的頭髮,“做噩夢了嗎?你剛纔一直在哭,又不敢喊醒你,對不起……對不起……庚銘……”陸謹的聲音又開始哽咽,kevin遞過來兩張餐巾紙,而自己也迴轉過頭去。“謹……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庚銘在陸謹懷中喃喃道,“想起來?想起什麼了?”陸謹有些奇怪的問道,隨即又把庚銘抱的更緊,“我知道了,對不起庚銘!不要再想了,你真的把我嚇死了,對不起我不應該踢你的,你就那樣昏過去了一夜……”庚銘微微掙開陸謹,“謹,我是說,我想起我的過去了,我的……家人……”陸謹和kevin都愣了一下,兩個人對看了一眼,庚銘擡起頭看了一眼kevin,欲言又止。kevin站起來,拍了拍陸謹的背,默默的退出了房間,留下陸謹和庚銘在裡面。
儘管他不知道昨天晚上陸謹和庚銘發生了什麼,可是昨天半夜陸謹打電話給他的時候,哭的嗓子都快啞了,實在是把他嚇了一跳,從他認識陸謹開始,他就從來沒見陸謹哭過。等趕到陸謹家,看到昏迷在牀上的庚銘的時候,他就明白,也許他在陸謹面前說的一百句話,也比不上庚銘的一個動作和一個眼神。所以送走庚銘的事情,又要暫緩後議了吧,kevin搖了搖頭,明明最開始的初衷是希望你們不要互相拖累,但是爲什麼到了最後卻還是成了這樣的結局呢?
……
“kevin!我不管!如果被我查到這個混蛋是誰!我一定槍斃了他!!!”
kevin家裡像是被人打劫過一樣,這個強盜叫陸謹。被子,枕頭,書,花盆,扔了一地,就在陸謹拎起一臺筆記本電腦就要往牆上砸的時候,kevin撲過去抱住他的胳膊慘叫道,“長官,這裡面什麼資料都有啊!你換個不值錢的砸行不行?!”陸謹頓了一下,放下筆記本電腦,坐回到牀邊,有些痛苦的抱住腦袋,“kevin,告訴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啊……”
kevin走到陸謹身邊,蹲下來慢慢拍着他的背,
“你冷靜一點,庚銘不肯說他父親和哥哥的名字嗎?”
“對,他自己根本不想去回憶,他也不希望我去追查,可是我怎麼可能讓那些混蛋就這樣逍遙法外?!”
“他說他住的是一棟大別墅?然後買他的人是用一塊地換的?是地產商?”
“我不知道,他的記憶其實也很模糊了……”
“遠處能看到山,旁邊有一個大湖……臺西市裡能看到陽明山的別墅區不多吧?臨着湖的應該更少,不如從那些別墅區查起!”
“對哦,kevin!我怎麼沒想到?!”
kevin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你?只要碰到庚銘的事情,你就方寸大亂了,還能想到什麼?哎,麗皇的案子懸而未決,手上還有一件正經的國際販毒案要查,再加上庚銘的事情,陸謹,你算幾份加班費也不夠我的啊!
難道是我們上輩子都是互相虧欠了的,所以今生才這樣彼此糾纏?你和庚銘,我和你,庚銘和我。
這些天陸謹和kevin完全是一個人當3個人用,爲了庚銘的安全着想,也因爲他確實身體不好,陸謹乾脆爲自己和庚銘都請了假,並且把自己所有的資料搬回了家,希望能快點理出一個頭緒。
好在庚銘在回憶起自己的身世之後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而送走庚銘的事情陸謹也沒有再提起,林市長那邊,他也沒有再打電話過去。現在已經夠亂夠煩了,況且在查清庚銘的身世之前,也絕對不是送走他的時機。
這一天,陸謹又是工作到凌晨4點,庚銘也沒有睡好,半夜起來的時候,他悄悄拿起一條毛毯披到陸謹身上,順便拿起陸謹喝空的咖啡杯,眼睛無意間撇到了陸謹桌上的資料上,兩張熟悉的照片映入了他的眼簾。
許耀川,麗皇企業董事長,2007年11月6日自殺
許清傑,麗皇企業總經理,2007年11月9日,出逃瑞士途中,座機於地中海上空爆炸,失蹤
“哐當!”玻璃杯落地的巨響迴盪在寂靜的午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