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凌波王妃。”小歌同情地說道:“她很可憐,現在王府的人幾乎走光了,只有幾個貼心的丫頭跟着她。雖然她原本就和氣謙遜,但是畢竟是王妃,所以以往也不和我們說話,就是最近遇見我們就會問候幾句,問問皇上和您是否吃得好睡得好。死”
御凰雪慢慢坐直了腰,心裡疑雲漸起。
聶凌波文采出衆,公主、郡主時時向她討教,甚至帝崇忱的妃子們也常常請她潤筆,寫些歌頌美貌美德的詩文,以博皇帝歡心。帝麟跑了,聶凌波由於聶家的大儒背景和這些公主們苦苦求情,沒有受到牽連,依然可以在宮中行走。,
沒有人在意她,她纖瘦,孱弱,文靜,孤傲,清高。所有人又同情她,一朵清蓮落進了污潭裡,風吹雨打,不見陽光。
聶凌波……
御凰雪眉頭緊皺,輕輕掀開了窗簾,看向外面。
細雨隨風鑽進窗子,落在她的額心上,她擡起雙眸,看向路邊酒肆高懸的紅燈籠,偌大的一個凌字映入眼中。
“月凌酒家。”她輕聲念出酒館的名字,眸子往旁邊一看,眼中一亮,立刻讓藏心把馬車停下。
在酒家的門口坐着兩個書僮,都繫着暗紫色的腰帶。她看了看兩個小書僮,大步進了門檻。
“娘娘,還是早點回宮吧,您都凍了一天了。”小歌緊跟着她,擔憂地說道。
“就在這裡吃飯。”御凰雪停在門口,緩緩環顧四周,微笑着說:“這裡不錯。竟”
“幾位貴人,裡面請。”掌櫃快步過來,樂呵呵地向御凰雪行禮。
“就坐這裡。”御凰雪笑笑,直接走到大堂正中間的四方桌邊坐下,“你們都過來,坐着陪我吃飯。”
藏心剛坐下,小元立刻就擠開了沐雨,緊挨着他坐下。
“有什麼好菜,你們隨便上。”御凰雪裝着看不見,笑眯眯地和掌櫃說話。
“好嘞,上好茶。”掌櫃拱了拱拳,叫過小二給幾人倒上大碗茶。
眼看御凰雪端起茶碗就喝,藏心立刻出手阻攔,“小主子……”
“先試試。”沐雨用銀針探了探茶水。
“你們好笨,我有這個。”御凰雪搖了搖手腕,笑着說道。
小藍蛇懶洋洋地盤着她的雪腕,眼睛像兩滴藍幽幽的水珠。
“小主子請。”藏心把茶碗捧給她,溫和地笑着她。
御凰雪抿了一口,滿脣的澀香。
“君山茶?”她眼晴一亮,笑着點頭。
“主子不僅懂酒,還懂茶啊。”小元崇拜地看着她。
“茶酒一家。”御凰雪放下茶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脣,往四周張望。
客人不多,大都是文雅打扮,手邊放着京中最大的詩社“雅風社”統一的紫玉骨折扇。
普通的詩社是不敢用紫色的,雅風社是御凰雪的曾祖父在時,一位文采飛揚、手握重權的王爺所創。因此可用紫玉爲扇骨。天下文人,莫不以能進雅風社爲驕傲。就算進不去,能結交一兩位,那也是能掛在嘴邊炫耀的事。
她看到兩名書僮的時候,就知道這裡面有雅風社的人在,因爲兩個書僮腰上的紫腰帶就是他們能出入雅風社的通行牌。
這二人能到月凌酒家吃飯,說明這月凌酒肆平常一定是常有文人相聚的地方。這些年來,蘭燁經歷了改朝換代的大事,一些不願意屈從的雅風社人遠避鄉下,出了個王妃的聶家人成了雅風社的中流砥柱。
那二人朝御凰雪這裡張望了一眼。
御凰雪向二人點頭笑笑。
除去面紗的御凰雪,就像一輪皎月,就這麼安靜坐着,她的光芒都能讓人目眩神迷。
兩個書生就這麼癡癡地看着,都忘了挪開視線。
“喂,你們兩個,要讓我幫你們把眼珠子塞回去嗎?”小元一拍桌子,氣咻咻地罵。
書生趕緊抱拳道歉,訕訕地轉回了頭。
“真是的,臭男人,就這麼盯着主子看。”小元坐回去,瞪着兩個書生說道。
“好了,眼睛長在人的身上,當然喜歡看美好的事物啊。”御凰雪笑眯眯地說道。
“主子又誇自己美……不過是真的美。”小元揉揉鼻頭,嚮往地說道:“我有主子一點點的美就好了。”
“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皓齒終不發,芳心空自持……謝謝姑娘又誇讚我。”御凰雪大大方方地笑了笑。
那兩名書生低語了幾句,起身過來。
“夫人在上,受小生一拜。”二人深深一揖,向她問安。
“公子免禮。”御凰雪點點頭。
“夫人,在下是雅風社人,不知不知夫人出自何家?平常也寫詩嗎?”兩位公子看着御凰雪,期待地問道。
“公子爲何這樣問,怎麼了?”御凰雪舉帕遮面,只露出一雙烏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二人。
“請恕小生冒昧,我們雅風社最近要起一個詩會,小生想邀請夫人去詩社一坐。”二人看着御凰雪,滿眼發亮。
“詩會呀……詩會是沒有女子去的吧。”御凰雪沉吟着,佯裝考慮。
“有的,我們每次詩會都有。夫人放心,不必拋頭露面。有屏風相隔,夫人只需要在坐在屏風後面,給大家出題就行。”
“爲何要請女子呢?還有別的女子去過嗎?”御凰雪故意問道。
“有的,每年都會邀請兩位。小生是雅風社的執事,今年正好是小生來邀請入社女子。請夫人收下這塊紫玉,明日上午巳時小生在雅風社前恭候。”他從腰上解下紫玉佩,誠懇地說道:“看夫人穿着,一定是名家。夫人可以拿此紫玉回去詢問家人,想必家人不會阻攔,還會以爲榮耀。”
“哦……我是外鄉嫁來,不懂雅風社是何物,不過爲何是明日?有這麼急嗎?”御凰雪沉吟了一會兒,小聲問道。
“明日先帶夫人熟悉一下雅風社,夫人到時候就知道如何給大家出題了。”他趕緊解釋道。
“這樣呀……那我先收着,明日若不能去,就讓人把紫玉送還,不耽誤你們的事。”御凰雪讓小歌收下紫玉,模擬兩可地回了話。
其實御凰雪知道,這是雅風社的傳統,每年都有兩次詩會,每次都有京中有名的女子到會。隔着屏風,隨手丟出什麼東西,這些公子們就用此字爲題,作詩比賽。被邀的女子,絕非風|月場之人,也不侷限於名門閨秀。只要作過詩文,就可能被邀請。
她當年扮成書僮,跟着哥哥們去過。她記得最清的一回,是雅風社請了一位名姬,那名姬丟出的是她的繡鞋。十三哥撿了繡鞋,在鞋上題了個玉字。那位名姬從此迷戀上了十三哥,最後實在無法嫁入王府,索性出家爲尼去了。
見她收了玉,兩人又作了揖,付了酒錢,先行離開。
“小主子怎麼想去雅風社?”藏心好奇地問道。
“因爲聶家是雅風社的常客,聶凌波在雅風社有好幾個師兄,詩會這種事,聶凌波一定會去,我想和她在宮外單獨見見。對了,你們不覺得聶凌波很奇怪嗎?她那樣清傲的性子,爲什麼總去宮中行走?”御凰雪小聲問道。
“想不出原因,或者是想嫁好兒郎?”幾人想了會兒,搖了搖頭。
“聶凌波心高氣傲,帝麟本來就不是她想要的佳偶,又不會討人歡心,所以並不得帝麟歡心,成親數年還未有所出。帝麟跑了之後,依着她的性格,應該會緊閉大門不見外客纔對,怎麼會頻頻去宮中走動呢?”御凰雪提點他們,她觀察過聶凌波,眉眼之間染着孤傲之色,不是那種會趨炎附勢之人。
“確實奇怪。”藏心點了點頭。
“哎呀,小主子先吃東西,自己的身子最重要。”小元跳起來,給御凰雪滿滿地裝了一碗飯。
“對對,吃這個。”藏心連忙給御凰雪夾菜。
御凰雪握着紫玉,看了好半天,輕輕搖頭。聶凌波不像作惡之人,她一定有什麼隱情,難道是在替帝麟做什麼事?不,不會的!像她那種像清蓮一樣的女子,巴不得離帝麟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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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中,天色已黑。
帝炫天還沒回來,爲了國庫的事,他這幾天一直忙得不可開交。帝崇忱在時,粉飾太平,溜|須拍馬的人也多,雖然他們幾兄弟知道情況嚴重,但國庫之事是帝崇忱自己把持,他們不是真正瞭解。
奪位之後,打開國庫大門一看,把帝炫天給驚到了,裡面原本應該存着黃金白銀的地方空空蕩蕩,箱子裡積着厚厚的塵土。他還以爲是被人給貪沒了,結果仔細一審才知道,全部拿去修這個寺那個塔。
“皇上在庫房?”
御凰雪還沒去過庫房,她父親在世時,她也沒有機會去。聽說他在那裡,她頓時來了精神,不顧疲憊,要去看看那裡是什麼樣子。
一路興奮地趕到庫房,大門口守着幾名侍衛,大門卻緊閉着。
“把門打開,皇后娘娘要進去看看。”藏心上前,大聲說道。
“參見皇后娘娘。”侍衛連忙跪下磕頭行禮,大步過去打開了大門。
御凰雪揪緊了披風,快步跑下臺階,衝進了庫房。
臺階有些溼滑,入骨的寒意從下到第二十級臺階起,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往人的骨頭裡鑽,下到六七十級的時候,說話就開始不利索了,牙齒凍得打架。
這庫房建於地下,得下一百級臺階,才能到第二重門,這裡同樣有侍衛和厚厚的鐵門把守。
她忍着寒冷,一重重的大門跑過去,終於看到了庫房的真容。
地庫一共分爲三個廳,原本一個廳全是黃金,一個廳是白銀,另一個廳堆放各種奇珍異寶。但現在三個廳都空着,大箱子打開,可憐巴巴地張着大嘴,可惜只能往大肚子裡
吞進空氣。
“皇叔。”
御凰雪衝過了黃金廳,撲向了裡面一間。話音未落,人先楞住了。
帝炫天正倒在一堆大箱子中間,青絲散亂,無聲無息。
“皇叔……”
她撲過去,用力抱起了他,大聲叫着他。
“皇叔你怎麼了?”
帝炫天睜開眼睛,看着御凰雪不出聲。滿眼都是烏壓壓的黑色,讓人看了心裡發沉。
“皇叔……”
她的手撫在帝炫天的額頭上,冰得可怕,就像一塊凍過千萬年的鐵塊。
“小御兒。”他啞啞地喚了一聲,坐了起來,揉着額心說:“我怎麼睡着了?”
不,他不是睡着了!
御凰雪不敢說,她怕說了,他又會立刻倒下去……
他一定是蠱毒發作了!他的眼睛現在還是被烏壓壓的黑霧遮着,像是從地獄走出來的修羅,帶着噬殺的凌厲,就連嘴脣都隱隱透着烏色。
“我下來看看……你怎麼來了?這裡太冷,我們上去吧。”他握住了御凰雪的小手,搓了搓,溫和地說道。
“你……冷嗎?”御凰雪差點被他掌心的冰意凍得尖叫,打了個哆嗦,輕輕地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