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寒邪,醜點沒關係,活着就好。”御凰雪認認真真地說了句,快步繞過了屏風。
他泡在水裡面,御凰雪還是不好意思多看。
歸寒邪扭曲着一張臉,從水裡冒了出來。
這叫什麼事?醜點沒關係?他現在有多醜度?
“皇叔,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御凰雪撫了撫他的額頭,關切地問道。
“我還好。”帝炫天輕輕點頭。
他現在還是渾身麻木,但比剛開始要強多了。
“皇叔,我就知道你骨頭硬,不會死的。”御凰雪舀了一瓢熱水,從他的肩上淋下去道。
“當然不會死。”帝炫天努力扭動脖子,想看看坐在身後的她。可惜扭到一半,再無能爲力。
御凰雪馬上把椅子拖到了正前方,朝他笑了笑,繼續給他身上淋熱水。
歸寒邪靠在浴桶上,裝着滿不在乎的樣子,耳朵卻一直豎着,聽着裡面的動靜。
吱嘎一聲,彩韻進來了,擰着眉頭,擔憂地說道:“光影去了這麼些日子,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呢?沒找到帝炫天,把東西給了帝琰也可以回來了。那小子,不會遇上什麼事了吧?”
珂離滄擰了擰眉,轉頭看向窗外。
星光淡漠,細雪紛揚。
門外馬蹄聲聲,漸行漸遠。
那是林宗正的人正在附近搜索漏網的胡疆兵。
小汗王還被困在山裡,未能捉到。進關的七千胡疆兵,被殺了大半,還有一半做了俘|虜,剩下的散兵遊勇鑽進了山裡面。林宗正怕這些人禍害百姓,派了上千精兵仔細搜找。
“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呢。”香孃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不如,明天吃頓團年飯吧。”女乃娘大聲說道。
“好啊好啊,我要吃糖醋魚。”帝之翔畢竟是小孩子,聽到吃的,立刻就激動了。
屋裡面靜了會兒,歸寒邪突然說:“團年飯有什麼好吃的,無趣……”
“你不會沒吃過吧。”彩韻扭頭看他,隨口問道。
“我天天吃。”歸寒邪撇嘴,伸手把頭頂的銀針拔了出來,往地上一拋。
“你幹什麼……”流星趕緊過來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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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了,好得很。這裡太悶,我出去走走。”歸寒邪大大咧咧地從浴盆裡跨出來,三下五除二擦乾了水,光|着膀子往外走。
“哇,歸寒邪你不冷嗎?”女乃娘瞅他一眼,大呼小叫。
“這算什麼?”他冷笑,順手摺了一根樹枝,在院子裡運功舞劍。
他得試試,功夫退步沒有。
溼發在風雪裡很快就結成了薄霜,蒙他滿頭髮,隨着他的動作甩起來時,化成冰渣渣,打到了人,人的身上就銳痛。
他手裡的兩根斷枝就像兩條被斬斷了尾巴的毒蛇,飛快地朝看不見的對手咬過去,狠狠撕咬下一塊皮|肉,又躲回他的身後。
“這小子武功真不賴。”申晉抱着雙臂看了會兒,忍不住說道。
“殺手王門中的第一高手,能差到哪裡去?”藏心小聲說道。
御凰雪走到窗邊看他,歸無途,這名字聽着就覺得心酸,他在雪裡舞劍的樣子更讓人心酸。這個連團年飯都沒有吃過的男人,老天欠他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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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都睡了。
御凰雪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慢步走了出去。
這晚上,帝炫天是睡在榻的裡側,小姝兒睡在二人中間。其餘人今晚沒擠在這屋子裡,把後面塌了一半的屋子用木頭搭起來,都住那裡去了。
嘎吱……
院子裡有聲音。
她放下手裡的半碗微涼的茶水,走到窗邊看。
雪又下大了,歸寒邪獨自站在樹下,正在折樹枝。他不會是想這時候自己悄悄離開吧?
“歸寒邪,你在幹什麼?”她裹好大披風,快步出去找他。
“做把劍。”歸寒邪頭也不回,和他白天嬉皮笑臉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一身疏離冰涼。
“讓申晉給你一把就好了。”她走過來,握住了他握樹枝的手。
他的手冷冰冰的,一直凍進人心裡去。
“不高興了?”御凰雪把手縮回披風裡,用手肘碰了碰他。
歸寒邪哼了一聲,慢吞吞地往廚房的方向走。
“到底怎麼了?”御凰雪跟過來,小聲問他。
“你跑出來幹什麼。”歸寒邪耳朵動了動,淡淡地問道。
“我看你在院子裡啊。”御凰雪吸鼻子,外面真的很冷,鼻涕很快就流下來了。
歸寒邪擰擰眉,推開了廚房的門。
“不過,你比帝炫天好得快。”御凰雪大步跳進去,跑到了竈臺邊,拿起了吹火筒,想把竈臺的火給吹燃。
她水平不好,竈裡冒出一股子濃密的黑煙,她吸進去好幾口,嗆得直咳嗽,滿眼的淚。
“笨蛋。”歸寒邪揚了揚脣角,奪過了她手裡的吹火筒,埋下頭用力吹了幾下。
他用力過猛了,竈臺裡的灰都被他給吹了出來,火苗兒還是沒能竄起來。
兩個人在灰裡揮了好半天的手,好不容易能呼吸了,立刻互相嘲笑起來。
“你這個蠢貨。”
“讓你逞能。”
“那是你自己笨。”
“你聰明你厲害,怎麼也沒把火給吹燃了?”
鬥了半天嘴,還是御凰雪把火給吹燃了。竈臺後面立刻被火烘得暖烘烘的。兩個人擠在烤臺後面烤手,沉默了好半天,御凰雪用腳尖輕輕碰他。
“你到底怎麼不高興了?是他們說團年飯的事嗎?”
“哼……”歸寒邪冷哼,拉長着臉說:“不是。”
“那是什麼?”御凰雪不解地問道。
歸寒邪靜了好半天,才小聲說:“我第一天被帶進山寨的時候,就是臘月二十九,我第一次殺人,也是臘月二十九。”
御凰雪吸了吸鼻子,輕聲說:“這樣啊……”
歸寒邪搓了搓手,悶悶地說:“我怎麼就想不到一點好一點的事呢?”
“嗯……來……”御凰雪跳了起來,在廚房裡找了個碗,遞到他的手裡。
“幹什麼?”歸寒邪不解地看着她。
“你在這裡面寫上歸無途三個字。”御凰雪把他的手指摁在碗裡,小聲說道。
“什麼鬼?”歸寒邪僵着不肯動,歸無途這名字對他來說太陌生了,好像不是他。
“你寫嘛。”御凰雪摁着他的手指,強迫他寫名字。
他在碗裡胡亂劃了一遍歸無途三個字,等着她的下文。
“從現在起,沒有殺手歸無途,你是我的好朋友,小歸。”
“我還大龜呢。”歸寒邪嗤笑道。
“什麼龜都好,以前的殺手已經沒有了,你不是他,你是你。”御凰雪把碗放到他的掌心,舉高了,用力往地上摔,笑着說:“你看,沒了……”
“這有什麼用……”歸寒邪掀了掀眼皮子,坐回去。
御凰雪沒辦法了,陪他枯坐着。過了會兒,她實在忍不住好奇,小聲問道:“可是……你當年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我是被我爹的師爺帶出來的,那晚我娘和我爹的小妾同時生了,小妾生了對雙生子,她是早產,兩個生下來都沒氣……師爺把我搶出來,想連夜送去我爹的結拜兄弟那裡。沒想到他也去給帝崇忱當謀臣了,他只有把我帶回去撫養。我四歲的時候,他得了惡疾,給我留了封信,腳一蹬就死了。我那時候懂什麼?拿着信就一個人往外走。後來餓得不行,那那東西給了我一碗飯吃,我就跟他回了山寨……”
歸寒邪輕描淡寫地說完了,轉頭看她,擰着兩條濃眉說:“你以後別和我提這事。”
“我不提。”御凰雪捂住嘴,連連搖頭。
“你別欺負我看不到,你現在是不是在笑?”歸寒邪的額頭抵過來,氣勢洶洶地問。
“沒笑……”御凰雪往後躲了躲,脆聲說:“不過,小歸,你這輩子也挺離奇的……”
“你還敢笑!”歸寒邪繼續往她身上湊,鼓着腮幫子說:“你答應過我,要讓抱三年的。你不如跟我走吧……”
“喏,抱着。”御凰雪撿了根柴火塞到他的懷裡,笑着說道。
歸寒邪抱着木柴,脣角揚了揚。
窗子邊有道身影快速閃開,月光落在帝炫天微鎖的眉眼上,隱隱透着些許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