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孩子們在蜷縮着相互依偎着入睡,暴雨的陣勢已經減緩,江川慢慢睜開眼,他已經習慣很早就起“牀”,他將在懷裡的睡着左兒輕輕挪放在在撿來的席子上,小心的擱好她的腦袋。眼神溫柔的看着旁邊靠在一起還在熟睡的四兄妹,慢慢站起,踮起腳尖走到窄巷頭,小心坐下,眼神複雜看着像往常一樣守在小巷同樣蜷縮身子睡着的啞爺爺,從懷裡拿出已經發硬的白麪饅頭,弟弟妹妹們不知道,江川心裡清楚,啞爺爺從來到延金村起就沒有吃過飯,也很少睡安穩覺。
江川輕輕拽啞爺爺,一下,兩下,三下,老人沒反應,“啞爺爺,你睜開眼,睜開眼。”江川低聲焦急道,窒息般的沉默,江川突然感覺心臟被什麼東西硬生生鑿了一下,雙手顫抖抹了抹啞爺爺的額頭,雙手移到老人鼻下,氣息微弱。
初夏的延金街道冷清,清晨的風更是好像變得接近刺骨。
江川猛的站起,回頭喊起正在熟睡的五人,五個人被喊叫驚起。
“席蘭,看住弟弟妹妹,好好照顧着爺爺,把爺爺挪到裡面讓他好好倒着。”
江川用力的深呼吸,盡全力的表現出平靜,叮囑着率先醒着的女孩。
“哥,啞爺爺怎麼了。”女孩不安問道。
江川擠出笑容,“生。。。。。。。生病了,需要休息。”
江川跑出小巷,變得凜冽的夏風夾雜着未完全停下的雨追趕着他,他快跑到鄰近的一戶人家。
“咚!咚!咚!”江川竭盡全力。一遍,兩遍。
“誰啊,大清早的。”木門緩緩打開,一個佝僂着身子的老人,大早晨打開門看見一身破爛的像要飯的孩子,板起臉“找揍是不?大早晨的,趕緊走!滾!”老人大聲吼道。
江川上前拽住他的衣角“求求您,幫幫忙,我。。。。。。我爺爺生病了,求您發發善心,幫幫我們,幫幫我們吧”男孩子眼神乞求,歇斯底里哭喊着。
老人眼睛盯住這個孩子,猶豫一下,還是將男孩子緊緊拽着衣角的手鬆開。“趕緊走開,晦氣!”
被一腳踹開的男孩子,努力擦了擦眼睛,恢復冷漠的表情,重新站起來,咬着嘴脣,深呼吸,倔強的走向下個人家。
第二家。
第三家。。。。。。
江川就這樣低頭,卑躬,留着淚一家又一家敲門,開門,被嫌棄,被拒絕,深呼吸,然後再倔強的站起來,恢復冷漠的表情,去下一家.
時間一點一點流過,江川冷漠的臉上再也掩飾不了焦急,一遍又一遍被拒絕,他清楚,拖得越長,死神的鐮刀就越來越近。他拖不起。
他精疲力竭的蹲在地上,路邊的行人愈來愈多,雨水淅淅瀝瀝,沒人去關心這個在土路中央無助的孩子。空氣被這潮溼的雨焦灼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爲什麼!這莫名奇怪的命運!爲什麼!全世界的不幸非要加在我們身上!我們只是孩子!爲什麼!老天爺非得這麼懲罰我們!爲什麼!沒有父母,還要我們失去啞爺爺嗎!!!
“爲什麼!”江川扯開嗓門,喊聲歇斯底里,痛苦的叫聲響徹延金。
周圍的路人一驚,有的眼神驚奇,有的眼神鄙夷,有的已經慢慢停下。
江川站直,嘭!雙膝磕在泥濘的路上,濺起泥花。雨下的越來越大,血腥味越來越重。
“求求你們,求求好心人,求求你們。救救我爺爺,求求你們!我給您磕頭!”
嘭!嘭!嘭!每一個次額頭都結實的磕在這土地上,濺起血腥的泥花。
“求求你們!”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江川狠狠磕頭,路人淡淡走過。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這孩子倔強的眸子上,但他還是始終睜着眼,哭喊的嗓子已經沙啞。
“求求你們!”江川最後竭盡全力的一聲吶喊。
轟!雷聲陣陣。
江川昏倒在地,無人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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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放下電話,笑着看着旁邊的左兒。
“哥,怎麼樣,怎麼樣。周武哥回來不?”左兒早已在旁邊歇不住嘴,問這問那。
“周武說了,執行任務,回不來。讓左兒替他敬酒。”
左兒委屈的嘟嘴,露出右邊的小酒窩。“死周武,三年沒回來了,啞爺爺知道了非打他不可。”
江川想起啞爺爺,心一揪,臉上依舊微笑,沒有流露出來。
“哥,要不咱去看看周武吧,都這些年了,不知道長成啥樣了。”千軍一手拿着黃瓜,嘴上說道。
江川停了一會,說道,“還是別給他添亂了,你想啊,周武那麼出色,部隊裡肯定有伯樂,等他回家了,說不定弄箇中尉,上尉給咱個驚喜呢,咱這一去,說不定就破壞了他的計劃呢,你說是不是?”
“就是,周武從小老茶壺就喜歡,說他有天賦着呢,部隊裡肯定混不差”千銳附和道。
“既然大家都這麼想了,就睡覺吧,明天端午,要早起準備。”席蘭催促着大家睡覺。
“對了,左兒。”江川突然想起什麼。
“喝藥。”
左兒同學這次跟往常不一樣的,很乖順的朝江川走來。
微笑道:“恩,哥,趕快,我喝藥。”
笑容歡暢,有貓膩。
江川嬉笑的更歡,“真的?”笑容玩味的看着妹妹。“真的這麼乖乖的喝藥?”
妹妹很是義正言辭:“當然,哥好不容易爲我煎的藥,怎麼能不喝呢?”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那好,來藥房。”江川領着妹妹來到藥房。
“看,妹子,你的藥。”江川笑道。
楚左兒一臉驚訝,摸摸瓷碗,聞了聞味道,苦藥貨真價實。
“我上午不是已經。。。。。。”
左兒捂住嘴巴,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江川一副你中計了吧的狐狸表情,
“你上午倒掉的,是雞湯。”
楚左兒滿臉失敗表情,失落到家,
突然又生一計“好哥哥,這藥這麼苦,咱就不喝了唄。”
“不行,必須喝。”江川坐下盯着左兒。
“之前都一星期只喝一次的,現在都喝兩次,很苦唉。”
江川深呼吸,閉上眼。
“喝。”
“哥,加點糖好不?”
“不行,喝。”
某人見到似乎已無計可施,端起藥碗,捏住鼻子,閉上眼,一飲而下。
“啊,苦死了,苦死了。”
左兒快速跑出藥房,看似是找水喝。臨走還不忘留下句讓江川哭笑不得的話。
“下次一定把它倒掉!”
江川沒有收起碗,看着它出神。
第二天.
兄妹五個人來到後山上,江川用鐮刀將去路上的雜草一點一點除盡,一步一步緩慢踏實。來到一座小墳頭前。江川將墳墓上的雜草同樣一點一點拔掉。留下一座孤孤單單的墳。
席蘭將九個酒杯端放墳前,小心的一杯一杯的倒滿。
五人端起酒。
“啞爺爺,這是你最愛喝的果酒,還是老茶壺親手你給你釀的。他說今年的更香了。”
江川一飲而下。
“今年周武還是沒能趕回來,但您也不會怪他的。他會爭氣的。我們相信他。”
江川提到弟弟滿臉自豪。
“他那杯酒,我替他敬您。”江川重新拿起一杯酒,沒有猶豫,喝完,退後一步。
席蘭端起酒唄,走上前。
“啞爺爺,您的蘭子又長高了,都跟哥哥一樣高了,也懂事多了,會自己照顧自己了。您不用那麼擔心了”
席蘭咬緊嘴脣,舉起酒杯,將淚水和酒一併喝下,鹹而不苦。
千軍千銳一起走上前,端起酒杯。
“啞爺爺,我可比千銳胖了好幾斤呢,這次您一定能很清楚,別再分不清我們了。”千軍眼睛微紅,看着啞爺爺的墓碑,說道。
千銳輕聲抽泣。沒有多說,“啞爺爺,幹!”
左兒最後將酒杯端起。
擡起頭,微笑着,“啞爺爺,我是你最疼的丫頭,丫頭也又長大了,也懂事了,雖然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但也不害怕,丫頭還有哥哥,還有姐姐,還有在天堂疼着丫頭的爺爺。” 左兒哭出了聲。“丫頭可幸福了。”
左兒端起酒,一飲而盡。
江川走向前,將剩下的三杯酒灑在墳前。然後轉身五兄妹站直身體,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江川依舊沒有跟他們一起回去,說在這裡陪爺爺把酒喝完。
江川一直跪着,從正午,一直到傍晚。在他心裡,這十幾年每一次想起啞爺爺的死都是煎熬,他怪自己,那年沒有救得了啞爺爺,當年找到茶壺,給啞爺爺治病時,老茶壺的老僧入定都搖頭,老茶壺和啞爺爺幾十年的風雨交情,最後只能傷心的道出兩個字,“晚了。”
明明有救的啊,可爲什麼晚了呢?江川每次都問自己,爲什麼不早一點。就這樣他陷進去,無論怎樣的開導,未曾再出來過。
其實,沒有人怪他,這只不過是他心裡的坎,精疲力竭倒下的他,高燒不退。那已經是他的全力,真的沒人怪他。
可他就是這樣,親人沒保護的了,恨延金,更自責,深深地,無法自拔的自責。
那天,高燒醒來的他,看見熬着等着看他最後一眼的啞爺爺,撲上前去。啞爺爺用力抓住他的手,拼出最後一絲力氣,流着淚說:
“好。。。。。好。。。好。。活。。。着。。。”
江川又對着墓碑磕了九個響頭。站起。
“嗯,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