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三、逆天改命(23)
京城之內,風平浪靜;大明疆域,風平浪靜;四海宇下,風平浪靜。
然而越是平靜,高明的水手,越能發現其中的洶涌暗流,只有那不知不覺的人,還在歌舞昇平,安享太平。
鮑棟自是那不知不覺的人,可他依舊憂心忡忡,吃不好,睡不着。
李彥如幷州,殺謝朱誠,消息傳來,他自是喜出望外。然而李彥剛進京城,便被扣押,他也是不明就裡,擔心波及女兒。最後趙之普被撤職查辦,而李彥又重獲自由,原來的罪名也不了了之,鮑棟又放下心來。
然而連日來,他這個國舅,別說頭銜沒人認同,聖顏難見,宮門難進,就是給女兒傳個話的權力都沒有。
一入宮門深似海,鮑棟早已沒有當初女兒封后是的喜悅,更多的是一種作爲父親的失落與自責。
“也不知道青兒現在過得怎麼樣了?”鮑棟將心比心,以古照今,當時楊玉環受寵,其兄其弟,甚至遠房的認識的,都被唐明皇封做高官恩賜厚祿,當今皇上即便英明神武,若是對鮑青恩寵倍加,也不會對他如此冷落,可以說是不聞不問。
鮑棟住在客棧內,眼看身上的銀兩漸漸耗盡,進又不得,退回幷州又是不能,左右爲難,進退維谷之際,他想到了李彥。在幷州人的眼裡,李彥比之皇上管用得多得多。
清晨的陽光尚且不能透過雲層,天色依舊灰濛濛的一片,霧水濃重,霜降寒冷,鮑棟依舊一件單衣,無法驅寒,他只能將之裹得緊緊的,艱難前行。
隱隱看見何府大門就在眼前,鮑棟卻又踟躕猶豫,來回蹀躞着,不知道該以什麼理由拜見李彥。
正想着,卻見門口守衛的侍衛走了過來。
鮑棟心內一驚,暗想:“該是來趕人的了,如何是好?”
他本想逃離,思及女兒又邁不開腳步,是以怔怔地站在原地等着,心裡卻翻江倒海的,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敢問,閣下是否是當今國舅?”侍衛向鮑棟見禮,溫和問道。
鮑棟一怔,沒想到還有在這京城還有人人得自己,於是機械地點着頭。
“太好了,我家大人每日都盼着您能來呢!我們許多兄弟也曾出去找過國舅爺,可一直都找不到。大人怕小的們不認識國舅爺,是以將國舅爺的畫像畫了下來,讓小的們每日端詳。是以小的遠遠看到國舅爺,便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侍衛眼見鮑棟默默不言,忙收住笑,道,“小的多言,國舅爺恕罪。”
鮑棟忙擺手,慌忙道:“不是,沒有——”
鮑棟想及自身遭際,自從鮑青入宮,鮑棟舉目無親,受盡人間白眼,看透世態炎涼,卻沒想到剛到何府,卻聽到這麼一番暖心的話,猶如一個剛從冰窖裡出來的人,突然得到了一個裝滿火的火爐,一牀厚厚的被褥,如何不讓他心生感慨,激動不已。然而侍衛看他臉色數變,還以爲是冒犯了他。
“在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與閣下無關——”鮑棟感嘆道。
侍衛連稱不敢,領着鮑棟便往偏廳走去,一路上早有丫鬟送來一身厚厚的棉衣。
“這怎麼敢當?”鮑棟看着那華貴的衣衫,連連擺手,稱受之不起。
那丫鬟笑道:“國舅爺不必拘束,這是我家老爺的衣衫,我家老爺乃四朝元老,官至宰相。國舅爺穿了老爺的衣衫,既不算褻瀆,也不辱沒國舅爺的身份。”
鮑棟聽言,不得不聽言,乖乖穿上,口裡依舊不停地道謝。樣子滑稽可愛,惹得那爲他更衣的丫鬟,再次忍不住抿嘴而笑。
此際,又有丫鬟端上剛剛熬好的薑湯,送到鮑棟面前。
鮑棟本想推辭,但想到一個底下的丫鬟便如此伶牙俐齒,現如今有了兩個,他更是不堪應付,於是道了聲謝,將那薑湯端起,喝得涓滴不剩。
丫鬟們退去,侍衛繼續引路。
也不知道是那碗薑湯的作用,還是何常在的衣服暖和,鮑棟感覺一股熱流,從背脊之上流遍全身,最後心裡也變得暖暖的。
剛入偏殿,早見兩排丫鬟小廝早已門口等候,見了鮑棟忙跪拜見禮。
鮑棟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忍不住上前一個個扶起,不免一陣騷亂。最後還是在侍衛的排解之下,鮑棟安心在廳內坐了下來。
侍衛原本引着鮑棟上座,但鮑棟死活不肯答應,最後西向第二個位置坐了。
丫鬟們又上來一些精緻的點心,以及瓜果。
那爲他更衣的丫鬟又端着一小碗白米粥,放在鮑棟面前。
“國舅爺慢待。由於今日沒有早朝,大人昨日讀書讀得晚,今晨懶了些。奴婢已差人去喚大人了,馬上就到,還請國舅爺見諒!”
鮑棟這才知道原來這年紀輕輕的丫鬟,便是何府的管家,不禁嘖嘖稱奇,又忙起身道:
“在下本來就是不速之客,冒昧打擾大人休息已是不該,管家客氣了。”
何荷聽言,福下身去,笑道:“既如此,國舅爺慢用,奴婢就不打攪了。”
小手一揮,只留下兩個丫鬟與兩個小廝伺候鮑棟,其他人便隨着何荷出了偏廳。一日之計在於晨,他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去做。
鮑棟喝着喝完稀粥,又來吃點心,不過丫鬟送上來一盤,第二盤卻離得遠遠的,心裡頗爲奇怪,但客隨主便,鮑棟心裡疑惑,卻沒有說出來。
“大小姐吩咐說,國舅爺身子還很虛弱,不宜吃太多大補的東西。奴婢一時失誤,將這燕窩糕端了來,是以不敢靠近國舅爺,請恕罪。”那丫鬟說着,忙跪下來,將那糕點端至鮑棟面前。
鮑棟更是吃驚,沒想到何府之內竟是藏龍臥虎,一個小小的丫鬟也能察言觀色,一下便將他的心思看得通透。
“豈敢豈敢,是在下多心了,還請見諒!”鮑棟說着,心內卻是感慨,強將手下無弱兵,一個小小的丫鬟尚且如此,那何常在與李彥,不知要高明到何種程度。
原本以爲李彥只是清正廉明,爲民請命而不畏強權,是一個強項令,沒想到還有如此高深的智謀。鮑棟對於李彥的敬仰之心,更深更甚,甚至對於與李彥的相見有些迫不及待,雖然他還沒想好見李彥的理由。
喝完粥,吃了些點心,肚子剛剛半飽,再要吃時,見那丫鬟欲言又止,便笑着停下手,道:
“好了,我吃飽了——”
那丫鬟一邊收拾,一邊道:“謝國舅爺!”
鮑棟忍不住搖了搖頭,在他們面前,他彷彿就是一個透明的人。
一個丫鬟與小廝剛剛出門,又進來一個丫鬟與小廝,一人手上捧着茶水,一人手上捧着杯盤,給鮑棟倒了一杯。
鮑棟正喝着,突然聽見外面急促的腳步聲,又見所有的人都斂聲息氣,便猜到外面來的人定是李彥,忙也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國舅大人,下官接駕來遲——”
來人正是李彥,手上拿着一柄摺扇,臉上倦意尚未消去,寬鬆的衣衫帶子都送掉了,顯然剛剛跑得太過着急。丫鬟們忙上前,左右整理。
鮑棟忙掀起衣襬,跪下李彥面前,道:“草民叩見宰相大人——”
說着便真的咚咚磕下頭去,滿了九個才止,還忍不住流下淚來。
所有人皆是一怔,鮑棟不是國舅嗎,怎麼一下子變成平頭百姓了。拜見就拜見,怎麼又磕起頭來。磕頭便磕頭,一個大男人,怎麼說哭就哭了。
李彥忙上前扶起道:“折殺下官了——”
鮑棟卻梗着脖子,道:“宰相大人,草民這一跪不僅僅是爲了自己,更是爲了幷州的百姓,沒有大人,便沒有鮑棟的今天,更沒有今日太平的幷州。大人便是幷州百姓的再生父母,別說草民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國舅,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王爺,草民也必須這一跪。”
在場的人對於李彥的功績,早已是耳熟能詳,如今聽鮑棟說起,又勾起往事,各各也感動不已,欣喜非常。
李彥將鮑棟扶起,與他一起往下面的椅子上坐了,促膝而對。
“下官身爲百官之首,本就應該作出表率。幷州刺史作亂,下官也有推至不去的責任。”李彥拍着大腿,嘆道,“可惜下官還是晚到一步,牽連無辜百姓受累!”
鮑棟道:“大人言重了,沒有大人,幷州不知何時能見天日——”
兩人你來我往,從一個話題轉移到另一個話題,鮑棟早忘了先前的尷尬,滔滔不絕地講着,日移影動,茶也不知喝了幾壺,眼看就到午時了。何荷聽了五位夫人的吩咐,過來傳飯。
“下午爺爺去西園釣魚,不知先生可有興趣?”鮑棟本事幷州才子,飽讀詩書,李彥叫他國舅爺被他屢屢拒絕,於是似近似遠地稱呼先生,而鮑棟依舊稱呼李彥爲大人。
“這——”鮑棟倒是想看看四朝元老何常在的風采,但叨擾多時,心中不覺有愧。
何荷這時候突然輕輕一笑。
“怎麼了?”李彥問道。
“大人恕罪,剛剛老爺也曾在小姐面前提起,說國舅爺是釣中好手,有意切磋一下,只是怕打攪大人與國舅爺談論大事,是以沒有過來。”何荷的笑道。
“如此最好!”
鮑棟正也手癢,忍不住點了點頭。
下午用完膳,鮑棟便與何常在聯袂往西園而去。出乎意料,何常在竟也是一個釣魚高手,兩人不分上下。
一局鬥罷,眼見日落西山,黃昏將之。
這時家丁又過來傳話,道:“大人說,今日皇上出去狩獵,沒能見到,明日進宮面見皇上,定然說起娘娘之事,還請國舅爺放心。”
鮑棟一句話沒說起過這事,卻沒想到李彥早已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既如此,先生不妨在府內先住下,來日進宮也便利。”何常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