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別院,齊青玉上一世住過兩年,特別喜歡,因爲是祖父相中這塊地,親自參與設計的宅子。
堇園裡栽的是三色堇,他尚在生時就說這座園子是給長子長媳住的。
曾氏是不願意住進去,可是她無力拒絕,李子硬抱入內。
整座別院因有人照顧,所有地方都是清清新新,絕無黴腐之氣。
齊青玉躡手躡腳地溜進去,卻被李子一把提了起來託在臂上,靜悄悄地走近。
別院的院子沒主宅的格局那麼講究,就是一間正房,東西兩廂房,後側一座淨房。
正房進門是個小花廳,右側雲母屏風隔斷一間臥室。
李子下盤功夫了得,一雙腿走起路來簡直沒有聲響,居然膽子大得直接抱着齊青玉進了門,躲在屏風後頭偷看。
曾氏不知道是傷心過度昏厥還是累極而睡,慘白的臉色皺出深深的痛苦,柳眉擰着在一起。
齊昌業原先是左手握着曾氏的手,右手輕輕地揉着她的眉心,卻是怎麼也揉不開來。
他十分懊惱,又直接坐到牀頭,彎身摟着曾氏。
後來大概腿麻了,最後索性褪了鞋子側躺着。
他應該是希望,待曾氏醒來後,能夠看到他的誠意。
眼尖的齊青玉有留意到曾氏雖臉無人色,但嘴脣有些微紅腫。
李子似乎也看出來了,兩人對視一眼,大家心照不宣。
又靜悄悄地離開了。
希望,齊青玉心中充滿希望。
父親懂得做人,母親自然能好。母親能好,齊良玉自然就好。他們都好了,她就不必去擔心自己的孃親當了壞人被戳脊梁骨了。
齊青玉身上灑了一屋淡淡的金光時,她擡頭望向天空那個厚重雲層中央的白洞,金光就是從那兒射進來,爭先恐後地投向人間。
恰巧她身上沾了些好運。
於是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副美好的畫卷。
一家人。雖然磕磕碰碰,可最後還是能和和美美的,一起笑看風雲。
光是想像都會笑出來。
齊昌業在別院三天三夜沒回大宅,也沒回作坊。
曾氏的身體依然沒有起色。李大嬸說她傷了心脈,加之小產,沒這麼容易好,起碼要調養一年纔會有起色。
母親有父親的守候,齊青玉很識趣地沒介入大人的世界。
陳芝也一直沒回來。
齊青玉擔心崔氏一個人在那邊會胡思亂想。有回去的打算。
與李子商量好了,纔出大門口,遠遠就望見一輛華麗的四乘馬車緩緩駛來。
若不是這輛紅頂的馬車鑿了一個江字,齊青玉大概會忽視它。
會不會是江夫人?
齊青玉心道,她怎麼會到摸這裡來,難道暗中監視我?
正疑惑間,車駕已經駛至門外,居然真的停了下來。
朱地淺緋色小團花紋錦簾緩緩挑開一角,下來一個眉眼精明的嬤嬤,正是那日在南浦亭將點心潑下河的那個婆子。想來是高升了。
她架好馬凳子後。恭恭敬敬地一手挽起簾子,一手攙着車廂內那個高貴的女人下來。
不出所料果然是江夫人,身着素淡的扶桑暗花對襟襦裙,顯得很低調;唯一亮眼就是那條滾銀邊的玫紅色披帛,腰間左右垂掛盤長結翡翠宮絛。說不出搭或不搭,只是走動時玫色的光澤襯着人面極豔。
一點也不像己過不惑之年。
兩道強勢的高挑眉輕輕一揚,江夫人傲慢的目光不滿地盯着齊青玉,“豈有此理,見了本夫人,居然不行禮?”
齊青玉微微一愣。屈膝行禮:“喲,我說早上一直天陰陰的,怎麼就突然白雲朵朵光亮起來了,原來是祥雲漫步仙客來。民女拜見江夫人。”
她身後的李子一直在算自己爹的地位和江提督是個怎麼樣的區別。江提督是正五品武官,自己的爹是……算了好久算不出來,卻被齊青玉踢了一下小腿。
“算什麼鬼,你現在是我的丫鬟呢”齊青玉瞪着她,以眼神暗示。李子不行禮,她起不來。一直屈在那兒。
李子翻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鞠躬:“奴婢拜見江夫人。”
“起來吧。”江夫人紅光滿面,笑了笑,擡步步入齊家別院。
“江夫人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畢生輝。”齊青玉連忙跟上去拍馬屁,因先前江夫人那藥方是良藥,並不慮她不懷好意。
“那是,本夫人福星高照,印堂紅亮,去哪哪都有好運。”江夫人笑着。
“說得是,夫人跟那春天的散花天女簡直不差,人家天女一撒花,人間一簇錦。夫人您富貴不凡,步履過處,處處吉祥。民女站在夫人身邊就感覺神清氣爽。”齊青玉拍着手,突然指了指前庭一側的大槐樹,“夫人,這花早上還沒開呢。”
江夫人似乎很受樂,順着她的話笑容滿面地問:“這會兒怎麼就開了?”
“還不是叨了夫人的仙氣爭相怒放了嘛。”齊青玉笑成一朵嬌俏的小白槐。
江夫人心花怒放,頓步回身睃向齊青玉,“小鬼,老孃就不知道你嘴巴還能這麼甜,今個兒吹什麼風了?”
齊青玉忙笑道:“吹了夫人的仙氣。”還真別說,這扶桑暗花緞走起路來,真是風姿卓約。
什麼時候她家的女人能穿這種美麗的綢緞?
江夫人忽地一個冷顫,被拍得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有些警惕地看着齊青玉:“難道你在打本夫人的主意?不是已經借了你馬車了,放着幾天不還,得算利錢。”
齊青玉亮閃閃的大眼睛驚愕地看着她,笑得狡黠,“夫人哪裡話,民女哪敢打夫人的主意。”
兩人正堂裡分主次坐下,李子呯呯的擱下兩盅茶。
江夫人竟沒介懷,虛抿一下,精明的目光透着善解人意:“你的人探聽到樑知府要調任了?”
相南確實提過此事,齊青玉嘻嘻笑着,默認了。
“機靈鬼,想借本夫人之力,震懾那些心懷叵測之人?本夫人的孝敬可是很貴。”江夫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閃着市儈之氣。
齊青玉脣畔笑容慢慢擴大,破財消災自然是不在話下,然而江夫人搜刮銀子是要給誰,孝敬敏貴嬪不必如此巨資,難道是巴結皇后一族?
敏貴嬪生性清寡,離羣索居,除了必要的宮宴根本不會露面,她用銀子的地方少。
如果是便宜皇后的話,她可不幹。
上一世皇后是怎麼敗落的?她有點想不起來了,太子好像是死於……
“六姑娘是捨不得銀子?所本夫人所知,正有一大批不明人物正在趕來豫章的途中。”江夫人平緩的語氣挾着赤果果的恫嚇,眼神卻少了上兩回見面那種審視,似乎已經接受了齊青玉這個年齡所表現出來的超乎常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