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詞快出來。”冰然道:“帶着我師父的屍骨一起出來。快!”她掙不過胡仙兒,不由寄希望於趙晚詞。
青冥也大吼:“趙姑娘,快帶公子出來。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否則公子將永遠不能復活了……”
趙晚詞神色恍惚,只是低聲和慕雲滄海的頭骨呢喃,竟然對他們不搭不理。
火光越來越大,趙晚詞的臉色在火光下多了一絲悽豔:“十七,青冥,你們走吧……我要陪着滄海去了……”
冰然大吼:“你死不要緊,不要耽擱了我師父!我要他復活!你給我滾出來!”
她瘋狂地掙扎,想要撲到火光裡去,胡仙兒冷笑:“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可不想得罪連城。”雖然連城不來追蹤,可是他也沒有攔着她,說明連城還是希望她把這個女人安全帶出去。
胡仙兒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毀掉慕雲滄海復活的生機。
爲她女兒寵兒報仇。
冰然被鉗制住,掙脫不得,頹然跪倒在地,淚流滿面。
“晚詞,求求你……”她頭往地上重重地磕,鮮血從額頭流了滿臉:“讓他活過來……你抱着他出來,好不好?”
趙晚詞卻搖搖頭。
玉棺轟然一聲燃燒起來。
趙晚詞身上着了火。
因爲疼痛她臉頰扭曲起來。
青冥忽然說道:“我知道公子心裡愛的是誰……”
“不許說。”趙晚詞在大火中尖叫。
青冥對趙晚詞道:“那日你去王府殺柔然郡主和十七姑娘,公子送重傷的你回宜春閣,晚上喝醉倒在青樓後門……他回來後便帶我去了神奴營十七姑娘的房間裡。那一夜,公子在十七姑娘的牀上睡得安穩……我跟了公子十三年,可是從沒見過哪一晚上,公子是這樣安心而眠的……”
趙晚詞伸出燃着火的手,痛苦地指着青冥:“不許說下去。”
冰然眼淚模糊了雙眼,跪在地上不斷顫抖。
那一夜,她在青樓後門,給了他一塊燒餅。
他說,一飯之恩,永不相忘。
她以爲他不知道門後的人是誰,可是當天晚上他便去了她那裡,躺在她牀上睡了一宿。
青冥繼續道:“第二天,公子爲十七姑娘搭上衣服,和我一起站在窗口,說,青冥,你知道我這一生最痛苦是什麼事情?最難又是何事?公子臉上的傷痛難以言喻,他說,我最痛苦的事情,是我孃親吐血而亡,我卻在趕往京城的路上,馬跑死了,我摔得小腿骨折,艱難地在地上爬,心想着即便爬也要爬回京城,看我娘最後一眼……可是老天不如我願,等我趕到雲秀宮,我娘已經死了……”
胡仙兒冷笑:“那麼最難又是何事?”
青冥回想着當日在窗前和公子談話的情景,道:“公子說,我最難的時候,是晚詞被三番四次賜死,父皇不許我誕下子嗣。我只能把晚詞送到青樓躲避,夜深人靜,青樓到處都是客人狎妓的污言穢語,我坐在青樓後門仰頭看天上的月亮,覺得人生艱難,而有人竟然潑了我一桶洗澡水。”
趙晚詞眼淚滾滾而落。
他真的賦予過她最深沉的愛。
爲了她,他失去了所有。
她嘗試過愛情最美的滋味,人世間其他的任何事情都變得索然無味。
一旦失去這份深沉的愛,便是生不如死。
她依舊抱着慕雲滄海的頭骨,死也不肯出來。
青冥倒不去搶奪,只是已經覺得那女人該死了,眸子射出一道厲芒,冷笑一聲,道:“那天早上,公子站在窗前,說到他的傷心事,可是忽
然微微一笑,又說,青冥,你可知道,我這一生,最開心又是哪一刻?最滿足又是什麼時候?”
胡仙兒鉗制住冰然的肩膀,倒是有些好奇。慕雲滄海那城府深沉的男人竟然還有快樂事?!
趙晚詞瞳仁緊緊收縮,低喝:“不許說下去……”烈火蔓延了她的衣裳,她絕美的臉變得扭曲。
青冥道:“公子說,‘我最開心的事,是我打了十七一掌,差點打死她,她醒過來鬧絕食,沒想到夢裡卻把我的手當成了豬蹄……’”
冰然回想當初,幾乎哭成了淚人。
趙晚詞幾乎尖叫了:“青冥,我不許你說下去。”
青冥繼續說:“公子還說,‘我最滿足的事,是我坐在青樓後門,被潑了一桶洗澡髒水,心裡最難的時候,卻有人給了我一塊燒餅,陪我坐了半宿……’”
火苗轟然燃燒起來,趙晚詞瞪着大眼睛,淒厲地笑起來:“你騙人……他最快樂的事,應該是他得到我的那一刻。他親口這麼對我說過。”
青冥冷笑:“那就讓公子復活,讓他親口告訴你,他最快樂最滿足的事情,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秦冰然最後一次頹然道:“晚詞,求你……出來,抱着他出來……”
趙晚詞卻將頭骨往懷裡抱得更緊了一些,得逞一樣看冰然:“我不會讓他復活……”她一字一字地說道:“我不會讓他有機會說出他的真心話……他終究還是最愛我的……”
雖然她背叛了他,雖然他說時間會告訴他們答案。
可是她還是不要聽到這個答案了。
他將沒有機會說出他的心裡話了。
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究竟愛的是誰,選擇了誰。
這個結果,想來是極好的。
趙晚詞瘋了一樣笑起來,冰然卻覺得天都塌了。
轟轟轟——地動山搖,而玉棺裡大火沖天而起。
在火光吞噬趙晚詞那一刻,冰然豁然睜大了眼睛。
在嶙峋散落的一對慘白人骨上,她赫然發現了一塊黴掉的燒餅……
一飯之恩,永不相忘。
他將這塊燒餅用絲絹包好,隨身帶着,隨着他入了葬……
這世間,情是何物?
愛又是什麼?
藏在心底最愛的那個人,是讓你最苦最難的那個,還是讓你快樂滿足的那個?
冰然忽然拼命地掙扎,要撲到大火裡去。
“師父……”她聲音淒厲,臉色慘白。
她一定要讓他活過來,活過來親口告訴他,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沒有告訴她。
告訴她,他究竟有沒有愛過她……
可是大火很快淹沒了棺中的一切,包括淒厲而笑的趙晚詞,包括他的枯骨,包括那半塊黴餅……
秦冰然覺得自己要瘋了,瘋的想要殺掉一切阻止她復活慕雲滄海的人,或者妖魔鬼怪,否則她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對不起自己臉上掛着的這雙透視明亮的眼睛。
她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緩緩看向胡仙兒,一字一字說道:“千年狐仙?是吧?”
胡仙兒冷笑。
秦冰然大喝:“我要殺了你!”
她拼命朝狐仙兒一擊,然而那一掌還沒到狐仙兒身上,狐仙兒冷笑,裙後多了一條尾巴,火紅的尾巴尖掃蕩而來,擊中冰然的鬢角太陽穴。
冰然眼睛一黑,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
火光沖天,焚燒一切的喧囂。
山野震動,漫天遍野都是狂野的龍嘯。
這一刻,林木崩摧,山
地大慟。
一道巨大光柱從雲霧山頂沖天而起,突然,雷聲大作,龍嘯聲聲震耳。
一黑一白兩條巨龍猛地躍出雲霧山斷腸崖頂,纏鬥着升到高空,龍嘯連連,撒了漫天的驚雷。
砰然一聲。石破天驚。
天地之間,狂風悽烈,天崩地裂,山湖變色。
北玥連城衆人已經來到山下,仰頭看向山頂和天空,眼睛突然睜大。
本來是晚上,兩條巨龍沖天而起,廝鬥中黑色的天空彷彿被撕裂了數道傷口,漫天的光芒閃爍耀眼,從黑幕中刺透而出。不多時,天色竟然恢復成白晝的樣子,整個雲霧山都隱藏在銳亮的光芒之中。
那光芒只閃爍一瞬,有巨大的黑色雲霧夾着紅光飄逸而來,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光明被黑暗再次吞噬,只殘留下一點微弱的天光,在黑暗中苦苦掙扎。
天色,又暗了下來。
忽明忽暗的天空伴隨着大雨傾盆,彷彿正在進行着一場光明與黑暗的拉鋸戰鬥。
北玥連城揚首目不轉睛地盯着雲霧山頂,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這種神情,在北玥連城臉上,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雲霧山最高峰的斷腸崖從底座斷裂,那半截高聳如雲的山體,攜着白色的聖陵磚瓦,竟然就這樣緩緩地墜入白森林,倒進了煙波浩蕩的莫愁湖裡,漸漸地,湖水翻卷出巨大的波濤,瞬間便將山體掩埋。
死寂……
無力……
悲哀……
一切的一切,風捲殘雲,連着光明盡數飛散。連北玥連城那傲然的身影此刻都有些無力,在風中微微抖動着,蕭瑟着。
北玥連城呢喃道:“她,還活着麼?”
……
大匡帝國京城在這一刻無力靜默,雲霧山在這一刻凝神屏息。亮如白晝的天幕,在這一刻,突然又暗淡下去。
只有一黑一白兩條巨龍在空中翻轉騰挪,在雲霧中穿梭。
就在這時,莫愁湖玄機洞內轟然一聲,冒出巨大的火焰,火焰沖天而起,熾熱鮮紅的大火在整個湖面熊熊燃燒。
一個綠衣的女人站在玄機洞口,望着洞內無數火團,又揚首看向天上在雲層裡忽隱忽現的白色巨龍,嘶聲喃喃道:“紫薇星君……”
……
與此同時,大匡帝國最爲神聖的光明聖殿前,碧水池波紋震盪,轟然一聲,數道水柱沖天而起。千年神獸水麒麟轟然從水底浮出,強健有力的四肢踏出了碧水池。
萬千水花紛紛揚揚而落。
光明聖殿內走出十餘位白衣男子,均是慕雲家族鎮守祖祠的長老,紛紛揚首看向雲霧山方向,神色出現前所未有的警戒。
“快,通知聖上和神奴營,有人闖入聖陵……”
“雲霧山塌了……”
“聖陵毀滅殆盡……”
“巨龍現世,大匡王朝的災難,似乎要來臨了……”
守護帝國千年的水麒麟嘶吼一聲,聲如洪鐘,轟轟隆隆,在光明聖殿震徹不休。摩拳擦掌,似乎要掙脫鎖鏈,奔向雲霧山頂,怎奈鎖鏈乃千年前神器,太結實,一時半刻竟然衝不開,躁得水麒麟不斷地發出震天的嘶吼聲。
一團白色的毛物在水麒麟腳邊磨蹭,磨蹭了半晌,銅鈴大眼轉了轉,忽然騰空躍起,朝着雲霧山方向而去。
京城內千家萬戶在這一夜突然全部亮起了燈。
有人站在房檐看向京城郊外雲霧山。
有人仰頭看天幕上那流火一般的火焰。
“天啊……我看到了什麼?是龍啊……兩條噴火的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