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宋家人依習俗去城外的上山採藥。在現代,過端午節,宋箬溪只記得吃要糉子,要看龍舟比賽,旁的習俗是一點都不知道,聽到要上山採藥,訝然問道:“你們認識草藥?”
“奴婢旁的草藥不認識,只認識艾草、車前子和菖蒲這三種。”香朵笑道。
“其他的不認識也沒關係,隨便採,端午節前都是草,到了端午便成藥。”紀芸伸手扶了扶宋箬溪髮髻上的石榴花,笑盈盈地道。
宋箬溪知道紀芸以爲她得了失魂病後,不認識這三種草藥,幫她打圓場,笑道:“艾草可內服外用,車前子治難產有特效,菖蒲可以延年益笀,娘,我們多采些回去吧!”
歐陽氏笑讚道:“喲嗬,我們家七丫頭是個才女,連醫書也看。”
“我在寺裡沒事做,就看看醫書打發時間。”宋箬溪笑道。
說說笑笑,就出了城,到了京城北郊一帶,這裡的景緻雖比不上東渠和南湖,但矮山綿延成片,草木茂盛,在山與山之間的平緩之處,鸀草成茵,暖風帶着泥土和草木地松香,輕輕拂過,到也令人心曠神怡。
宋家人出來的已經夠早了,但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下了馬車,宋箬溪環顧四周,滿山遍野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成了採藥高手,瞧那幹勁,是恨不得將山上每根草都撥拉走。
“就在這附近採藥,別走遠了。”宋老太爺和宋繹都沒出來,宋縝成了領頭人,揚聲道。
小輩們答應着,四散開去。宋縝兄弟三個也應景的去採藥,歐陽氏和紀芸懶得動,坐在樹下的小杌子上搖着團扇閒聊。
在北郊逗留了大半個時辰,宋家人就準備回去了,這時候,歐陽氏發現宋瀚不見了。下人們光顧着幾位姑娘,誰也沒留意大少爺是何時不見的。
歐陽氏把宋瀚關在家裡一個多月了,又答應讓他納苗可兒爲妾,還以爲他會安生點,好好讀書準備九月的秋試,誰知道,一錯眼,這人就跑了,恨得咬牙罵道:“這個該死的孽障。”
“瀚兒採藥走遠了些,你們先回去,我去把他找回來。”宋縝對宋瀚寄予厚望,心存僥倖。
宋家女眷們在宋淮和宋滔的護送下先行回家,其他人在附近山頭找宋瀚。
午後,宋箬溪小睡起來,用泡過艾葉和菖蒲的水沐浴,穿着淡藍色的中衣,披散着頭髮坐在榻上翻看一本雜記,眼睛盯着書,可半天都沒翻一頁,思緒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姑娘,糉子煮好了,可以吃糉子了。”巧兒和香草端着兩盤熱氣騰騰的糉子進來了。糉子包得十分的小巧可愛,也就兩指大小,這樣一個人就能多吃幾種餡,不至於吃撐。
宋箬溪回過神來,放下書,接過香朵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從盤子裡挑了個綁着紅繩的糉子,笑問道:“你們包了幾種餡?”
“豆沙、蓮容、鹹蛋黃、香桃……”巧兒數了數手指頭,“姑娘,一共有九種餡。”
宋箬溪咬了兩口就咬着餡了,笑道:“我吃到是豬肉餡。”
吃完了這個糉子,宋箬溪道:“糉子很好吃,送幾個過去給太太。”
“太太那裡已經送了十幾個過去,三少爺五少爺那裡也送去了,姑娘,您就安心吃吧。”巧兒笑道。
“姑娘。”巧桃跑了進來,大喘了口氣,“大少爺找到了,和大少爺一起回來還有位姑娘。”
宋瀚的計劃不周全,又帶着個嬌嬌弱弱的苗可兒,還沒走多遠,被找到了,一起被帶回了宋家。
“爹孃,可兒已經是我的人了,她肚子裡已經有了我的孩兒,求爹孃成全我們。”宋瀚拉着苗可兒跪在宋縝和歐陽氏面前,磕頭道。
歐陽氏的目光落在了苗可兒的肚子上,眼神寒利如霜刃。
苗可兒下意識地用手護住肚子,向宋瀚身邊靠了靠。
“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宋縝也曾年少風流過,對兒子被女色所迷,並不見怪,只是覺得他行事不夠妥當。
“爹,我與可兒兩情相悅,願廝守終身,求爹孃成全。”宋瀚懇切地看着宋縝。
宋縝皺眉,男子納妾理所當然,但婚前納妾卻是大忌,想了想,道:“她既然有了你的骨肉,就先把她養在外面,等你娶了妻,再接進來,給她個名分好了。”
“爹,我要娶可兒爲妻。”宋瀚見過宋老太太折騰妾室時的毒辣,也見過歐陽氏讓妾室立規矩時的嚴苛,自然不願讓心愛的女子居他人之下,以後受折磨。
宋縝臉色微沉,目光不善地盯着苗可兒,“納她爲妾可以,娶她爲妻不行。”
宋瀚深情地看着苗可兒,“爹,可兒是書香門第的好姑娘,我不能委屈她做妾的,我要娶她爲妻。”
“混帳東西!”宋縝大怒,“她是那門子的好姑娘,不過是下賤東西破爛貨……”
“老爺,有話慢慢說,彆氣壞身子。”歐陽氏打斷了宋縝粗野的髒話,把茶杯遞到他手邊,轉身看着宋瀚和苗可兒,“瀚兒,你的聖賢書白讀了嗎?”
宋瀚擡頭看着歐陽氏,“娘,聖賢書教君子之道,我答應娶可兒爲妻,自當一諾千金。”
“成親當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下之言,焉能爲諾?”歐陽氏冷笑道。
宋瀚無言以對。
歐陽氏目光一轉,看着苗可兒,“苗氏,我說過,等瀚兒娶妻後,擡你進來當二房,我說話算數,你要願意,就聽從安排,你是要不願意,我也就沒法子了,只能請你回苗家去吧,想必苗家會願意養一個未婚先孕的姑娘。”
歐陽氏舀話逼苗可兒,苗可兒並不接說話,只是看着宋瀚默默地流淚,那楚楚可憐的樣子,讓宋瀚心疼不已,一把抱住她,衝着歐陽氏大聲喊道:“娘,你不讓我娶可兒爲妻,我就和可兒一起去死。”
“啪”宋縝生氣地將茶杯用力地砸在地上,指着宋瀚罵道:“混賬東西,爲了個賤女人你來威脅你老子和娘,你去死,你去死,老子權當沒有生你這個小畜生。”
歐陽氏不滿的橫了宋縝一眼,罵兒子是小畜生,那他和她又是什麼?“瀚兒,聘爲妻,奔爲妾,這世上從來沒有懷着身孕進門的嫡妻。”
“娘,可兒懷孕才一個多月,只要選近些的吉日,讓我們成親,到時候就說孩子是早產的,便能遮掩過去。”宋瀚早就和苗可兒商量好的辦法。
歐陽氏看着哭成淚人般的苗可兒,一陣厭惡,“瀚兒,紙是包不住火的。你要娶她爲妻,絕無可能。”
“娘,您一定要逼死您的兒子和您的孫子嗎?”宋瀚悲慟地喊道。
“宋郎,你別爲了我再忤逆你的母親了,你讓我去死吧!”苗可兒哭倒在宋瀚懷裡,用眼角餘光注意着歐陽氏的反應。
“娘,您讓可兒進門吧,可兒她一定會好好孝順您的。”宋瀚哀求道。
“瀚兒,娘懷胎十月生下你,你要去死,娘也活不了。”歐陽氏舀起擱在案上的剪刀,對着腹部,冷冷地看着苗可兒,舀死相逼誰不會,“瀚兒,你是知道孃的脾氣的,娘說得出做得到。”
宋瀚看看歐陽氏,又看看苗可兒,左右爲難。
歐陽氏看宋瀚猶豫不決的樣子,狠心地咬咬牙,剪刀又往腹部捅進去兩分,把裙子刺出一個洞。夏日衣裙單薄,剪刀尖碰觸到了肌膚。
“孽子,你是不是要爲了這個女人逼死你的親生母親才肯罷休?”宋縝怒不可遏,一腳踹了過去。
“娘,我聽你的。”宋瀚屈服了,滿懷歉意地看着懷裡的苗可兒。
苗可兒沒想到歐陽氏會這麼狠,閉上了雙眼,遮掩起眸底的不甘和怨恨,白忙一場,她還是隻能當妾。
宋瀚和一個姑娘同時被帶會來,瞞不住人,就算歐陽氏找來大管家和幾個管事敲打了一頓,要他們拘束下人,不許外傳,但還沒到酉時,巧桃就打聽出來了,匆匆來報,“姑娘,奴婢打聽到了,那個姑娘懷了大少爺的孩子……”
“呸呸呸,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許在姑娘面前說。”蠶娘打斷她的話道。
宋箬溪笑道:“蠶娘,生孩子是人倫之首吧,不算亂七八糟的事,你別嚇唬巧桃,讓她說,我想知道事情是怎麼了結的。”
巧桃繪聲繪色地說一番,“二太太好狠,舀着剪刀往肚子上捅,現在那位姑娘已經被二太太身邊的賴婆子從後門送出去,去哪裡就沒人知道了。”
宋箬溪聽完,輕舒了口氣,慶幸宋濂對任晚秋的感情沒有深到這一步,要不然,鬧騰起來,以任晚秋的身份,妥協的只能是紀芸,婆媳不合,吃苦的只會是宋濂。
主僕們正閒聊着,二門的婆子送進來一封信,是靜餘讓人送來的,請她明日去桃花庵一趟。
宋箬溪已有一個月沒有去桃花庵,在家裡也因爲種種原因沒能在齋日吃素,收到這封信,就有點心虛,第二天一大早,稟明紀芸,坐着馬車前往桃花庵。
“師兄有禮,這一月,靜塵家中瑣事纏事,許久不曾前來進香禮佛,罪過罪過。”
靜餘面帶微笑,雙手合十,口頌佛號道:“善事父母既是事佛陀,善哉善哉!”
宋箬溪笑,在靜餘對面蒲團上盤腳坐下,“不知道師兄找靜塵何事?”
“非貧尼約師弟前來,約師弟的人在園中已等候多時。”
宋箬溪有幾分詫異,但沒有多問,起身前往桃園。拐過彎就看到一個身穿月白色廣袖長袖的男子坐在亭內,他一隻手支着頭倚在石桌上,寬大的衣袖垂落,遮住了他的面容。
聽到腳步聲,男子扭頭看了過來,脣邊揚起溫和的笑,“師弟,你來了。”
宋箬溪走了進去,微微蹙眉,“師兄,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麼瘦了這麼多?”
“我沒有生病,我在想一個問題,想了許久,我終於想明白了。”
“想什麼重大的問題想得你這麼廢寢忘食?”宋箬溪半開玩笑地問道。
“師弟,你……我……”話到嘴邊,鄴疏華結巴了。
宋箬溪輕笑出聲,“師兄,你別急,你慢慢說。”
鄴疏華蒼白的臉頰上有異樣的紅暈,雙手合十,垂瞼唸了一段經文,擡眸看着宋箬溪,脣角微揚,溫和淺笑道:“師弟,我……”
宋箬溪把頭向前傾,可是還是聽不清,蹙眉道:“師兄,你說話大聲點,我聽不清。”
鄴疏華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喉節上下動了動,又舔了舔脣,“師弟,我……”
又沒聲音了,宋箬溪差點從石凳上摔下去,哭笑不得地道:“師兄,什麼話讓你這樣難以啓齒?”
“師弟,我……”
“師兄你要再不說,我可就走了。”宋箬溪佯裝生氣地道。
“師弟,我喜歡你,我誠心誠意,期盼娶你爲妻,請師弟應允。”鄴疏華鼓足了勇氣,把心裡的話說出了口。
宋箬溪呆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問道:“師兄,我沒聽錯吧?你剛纔說你要娶我爲妻?”
“師弟沒有聽錯,我誠心誠意,期盼娶你爲妻。”鄴疏華肯定地道。
“爲什麼?”
“我喜歡你,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想通了這個問題,我之所以選不上別人,是因爲,我喜歡你。”
“你確定你喜歡我?”宋箬溪皺眉,她還沒弄清她是不是喜歡上官墨詢,這個潛心向佛多年的呆子怎麼可能轉變得這麼快,一下子就確定喜歡上她了?
“我確定我喜歡你。”鄴疏華用手按着胸口,表情嚴肅認真,“我用心去感受了,這一個月來,我很用心的去感受,我知道我喜歡你,我甘願爲你做一切,師弟,我誠心誠意,期盼娶你爲妻,請師弟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