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萬多年前,地中海西方遙遠的大西洋上,有一個令人驚奇的大陸。它被無數黃金與白銀裝飾着,出產一種閃閃發光的金屬,名爲山銅。它有設備完好的港口及船隻,還有能夠載人飛翔的物體。
——摘自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對話錄》
以上文字,描述的就是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大陸。據說,後來大陸因地震而沉入海底,一部分亞特蘭蒂斯人乘船逃離,最後在中國西藏和印度落腳。這些亞特蘭蒂斯人的後代曾在中亞創建過燦爛文明,其中一部分人向西北和南方遷移,分別成爲雅利安人和印度人的祖先。
二戰中期,一些納粹專家宣稱亞特蘭蒂斯文明確實存在,雅利安人就是日耳曼民族的祖先,並認爲雅利安人只是因爲後來與凡人結合才失去了祖先的神力。納粹黨頭子希姆萊對這個神話傳說深信不疑,他相信,一旦證明雅利安人的祖先是神,只要藉助選擇性繁殖等種族淨化手段,便能創造出具有超常能力的、所向無敵的雅利安神族部隊。於是,在1938年和1943年,他親自組建了兩支探險隊,深入西藏,尋找傳說中能改變時間、打造“不死軍團”的“地球軸心”。1945年,蘇軍攻克柏林,克格勃特務部隊在德國帝國大廈的地下室裡,發現了一名被槍殺的西藏喇嘛,這一切都使納粹在西藏的秘密行動成爲二戰中一個難解的謎團。
那女孩子走進診所裡來的時候,林軒正在看書。
那是一本香港出版的藏藥辭典,其中記載了超過四千種藏地出產的藥材,並且將每一種藥材的產地、藥性、藥理都解釋得清清楚楚。作爲一名對藏藥有着濃厚興趣的醫生,他每次捧起這本辭典來,就忘記了時間,只是一路入迷地看下去。
“林醫生是嗎?”那女孩子問。
林軒擡頭,看清了那是一個穿着皮衣、皮褲、皮靴的年輕女孩子。
“我是。”林軒放下辭典。
女孩子氣色很好,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彷彿會說話似的,透着無窮無盡的慧黠。在藏地,極少見這麼漂亮利索的漢族女孩子。林軒由對方口音判斷,對方應該是來自香港的。
“小姐是來看病的嗎?”林軒溫和地問。
女孩子搖頭:“不,我是來買藥的。”
“要哪種藥?”林軒站起來,繞過八仙桌,準備領着女孩子走向對面牆邊的藥櫃。
他每個月都要進山一趟,胼手砥足,爬高就低,從亂石叢生的崖坡上採藥回來,然後一個人曬乾、切碎。這些藥是免費提供給藏民用的,其藥方則來自於阿里地區幾大神寺的藥師大德們。
藏地生存環境惡劣,除了誦經之外,藏藥是他們唯一能夠對抗病痛的倚靠。
“不,我要的是這種——”女孩子放下登山揹包,從夾層拉鍊下取出一張照片,雙手遞給林軒。
時近黃昏,夕陽的光暈映在她的側面,在診所地面上形成纖細美好的剪影。
照片上,是一棵有着墨綠色葉子、赤紅色根莖、淡黃色果實的植物。它生長在白雪覆蓋的石縫中,以旁邊的柔和七星煙盒做參照物,可以判斷植物的高度大概在三十釐米。
真正吸引林軒注意力的,是那樣式極爲奇特的果實。它懸垂在植物主莖斜伸的枝條上,頂部被一片綠葉覆蓋,彷彿給它戴上了一頂墨綠色草帽。葉片之下,竟然是一個近似於坐佛形象的富有肉感的果實。果實的中部、底部各有兩條短粗的根鬚出來,中部兩條,左右勾連,底部兩條,相互交疊,如同坐佛的雙手雙腳。
“我要這種藥材,你見過嗎?”女孩子問。
林軒沉吟了一陣,輕輕搖頭。
女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真是可惜了,阿里地區好多寺廟的藥師都說,你是本地最勤奮的採藥人,足跡遍及‘聖湖’瑪旁雍措、‘鬼湖’拉昂措、‘神靈之山’岡仁波齊峰。如果世上真的有這種藥,你一定見過。可是,現在……”
林軒滿含歉意地搖頭:“真是對不起,這種植物我非但沒有見過,更是連聽都沒聽過,能告訴我它的名字嗎?”
女孩子苦笑:“如果知道名字,我就直呼其名了,何必如此費力地按圖索驥?”
她疲倦地長嘆一聲,拿回照片,放進揹包裡。
電壺裡的水燒開了,壺蓋開始“啾啾”地鳴笛。
“要不要喝杯茶?”林軒不忍心看這漂亮的女孩子如此失望,想給她一些補償,以表示自己的歉意。
到雄巴村來的人,都是遠道而來的外地遊客,一路風塵疲憊,喝杯茶,至少能暖暖胃,歇歇腳。
女孩子猶豫了一下,放下已經拎起來的揹包,輕輕點頭。
茶沏上,小小診所裡頓時飄起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好茶。”女孩子讚了一聲。
茶是好茶,千挑萬選的好葉子,最好的炒茶師傅過手,然後又選了最新最嫩的茉莉花芽來薰。像他抽屜裡的這種茶,如果送到京城裡去,一斤單價就會過萬,而且是一茶難求。
好茶需要好水來泡,而南面聖湖中就是藏地最好的水。
當然,好茶也需要好的朋友分享,面前帶着倦意的女孩子,就是林軒入藏數年來見過的最美的一個。
“多謝謬讚。”林軒回答。
藏民多喝茶磚,味道粗獷,大碗直灌。在這種“朔風烈馬”之地生存的人,品不了柔山順水間培育起來的茉莉花茶。至少在林軒認識的人當中,還沒有一個可以品茶的知己。
茶斟上,斗室之內茶香更是馥郁。
“不嫌我冒昧的話,可以問那照片的來歷嗎?拍下照片的人,一定知道植物出處。”林軒問。不過他也能推算到,女孩子並未從拍攝者那裡得到訊息,否則就不必在阿里地區挨家寺廟問訊了。
“拍下照片的人已經失蹤了。”女孩子雙手捧着茶杯,淡淡地回答,“他是我的父親——照片是他通過電子郵件傳給我的。”
林軒有些意外,立刻致歉:“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女孩子搖頭:“沒事,他失蹤半年了,我一直都在找他。他使用衛星電話發送電子郵件,電話訊號最後發出的地址,大致就在瑪旁雍措、拉昂措、岡仁波齊峰這三點連成的三角形區域內。我確信,只要找到這棵奇怪的植物,就能發現他的足跡。”
林軒不是一個喜歡吹噓的人,但他在阿里地區待了三年,終日與藏藥打交道,對於藏地的每一種植物都有所瞭解,卻真的沒見過結着坐佛果實的植株。
“也許你該在阿里地區報警或者求助於雪山救險隊,他們纔是專業找人、救人的,而普通藏民因爲語言不通的緣故,對於山外來的人有着微妙的排斥情緒,很少能幫上忙。”林軒說的都是實情,因爲每年在岡仁波齊峰山裡都會走失一些人,最終下落全無,成了無頭懸案。這裡是雪山,晝夜溫差極大,入夜之後山裡的溫度低至攝氏零下三十度,並且地勢複雜,暗溝、斷壁極多,高原反應隨時來襲,所以任何疏忽,都會讓人有去無回。
女孩子忽然昂起頭,傲然冷笑:“救險隊?說到登山探險的經驗,那些年輕人連給我父親提鞋子都不配呢!他是——他的名號一提起來,整個西藏地區、尼泊爾、印度、不丹、錫金等地的探險高手們都得低頭鞠躬,叫一聲前輩。”
一提到父親,女孩子的眼中便有了熠熠的光輝。由此可知,那一定是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林軒微笑:“失敬失敬。”
女孩子意識到自己的驕傲態度,立刻深吸了一口氣,滿臉的冷傲迅速隱去。
“對不起,在我心目中,我父親是最棒的。不過我也知道‘善泳者溺於水’的道理,所以我做好了迎接噩耗的心理準備。”她眼中忽然溢出淚水,撲簌簌跌落在胸前。
林軒抽出紙巾遞過去,不再開口,靜靜地陪着她。
萍水相逢,一盞茶的緣分輕飄得像風中之燭,他並不心存妄想,能跟這女孩子有什麼未來的交集。所以,他一直沒有問她的名字。
夕陽退下,暮靄四起,藏地之夜的寒氣、風聲漸漸聚攏來。
林軒的小診所位於阿里地區極物寺旁邊的雄巴村,來看聖湖、鬼湖的遊客們往往選擇在本村過夜。一年到頭,村裡幾家旅館的生意還算不錯。
驀地,一輛車子從北面急速駛來,到了診所門口戛然停住,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刺耳之極。
林軒經常遇到半夜求診者,對這種急剎車的情況見怪不怪,馬上起身迎出去。
“門巴,門巴(藏語:醫生)……”一個穿着半舊藏袍的漢族中年人衝進來,一路叫着,當他看見林軒後,立即換了漢語,“醫生,馬上跟我走,有人快要死了!”
林軒退後一步,立即問最關鍵的問題:“什麼病?在哪裡?”
中年人回答:“心臟病,在北邊巴嘎鄉的旅館裡。”
林軒毫不猶豫,迅速到了藥櫃邊,先背上老羊皮藥囊,然後從藥櫃裡抓了四五包藥,全都是治療心臟病的特效藥物。在本地,高山反應引起的心臟不適是常見病,如果搶救不及時,很容易造成心衰併發症,有嚴重的生命危險。
“我要出診,你……”林軒向外走,轉頭詢問那女孩子。
“我今晚住北邊的小旅館,有機會再聊。”女孩子很懂事,立刻拎着揹包走出去。
林軒來不及鎖門,便上了中年人開來的越野車,飛奔向北。
在路上,他問開車的中年人:“病人多大年齡?有沒有心臟病史?什麼原因引起的?什麼症狀?”
中年人一問三不知:“我是旅館的人,只負責來請醫生,不瞭解情況,只知道犯病的是老人。”
從雄巴村到巴嘎鄉僅有十公里路程,車子開得極快,十分鐘即到。
那是一家漢族人開的旅館,門口的牌子上用中文、藏語、尼泊爾語、英語寫着“陽光旅社”的名字。
林軒下車,旅館側門口站着的一個年輕人便迎上來。
“病人在哪裡?”林軒問。
“在後面。”年輕人低聲回答,然後領他進側門右轉踏入走廊,走了十幾米後,又有一個年輕人迎上來,接替自己的同伴,帶林軒向裡走。
林軒有些奇怪,因爲這種迎接方式像是軍人之間的“換崗”,根本不像是尋常的病人家屬。
最後,年輕人在旅館角落裡最僻靜的房間門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