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遊俠大多數都是單打獨鬥的,即使有幫手和同伴,彼此之間也只是合作、互助的形勢。如果有那樣一個人,甘心情願守護另一個人,不計報酬,不畏死亡,那麼這一生之中,僅僅有那麼一個人就夠了。
林軒彎腰時,藏地數個月內發生的事一瞬間全到眼前來。
他有剎那間的一絲惘然,不知道田夢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藏地形勢如此兇險,田夢完全可以退回51地區去,彙報成果,休養生息,以待下一次出戰。可是,她偏偏逡巡左右,不肯離去,每到林軒有難時,立刻殺到,全力以赴地幫他化解。
“她愛我嗎?她愛我吧?我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被算計、被竊取、被瓜分的價值,她來,只是爲我而來,對嗎?”林軒在心底自問。
斑鳩哨音持續響着,狙擊手們已經退後百米,撤到一片斷崖的後面。
林軒從地上抓了把雪,在臉上搓了幾下,翻騰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他當然知道,田夢不是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分寸。現在,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姑且不要去想太複雜的感情問題。
林軒向東面去,繞過斷崖之後,右手握着槍管高舉,示意自己沒有敵意。
在他的左、右、前三面,十幾名狙擊手如臨大敵一般,潛藏在半自然掩體後面,黑洞洞的槍口全都瞄向他的要害。
“狄卡夫——”林軒叫了一聲。
渾身裹得如白熊一般的狄卡夫由一塊大石頭後面轉出來,雙手空着,沒帶武器。
“林,想不到我還活着吧?”狄卡夫迎上來,伸出雙手。
林軒揮手,把短槍扔開,與狄卡夫用力握手。
看到狄卡夫,他便想到了堂娜。
世事就是如此離奇,他以爲早就死在鬼湖的人偏偏沒死,而由鬼湖生還的堂娜卻難逃以身殉職的厄運。
“真沒想到你還沒死,不過能再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林軒由衷地說。
與幾個月前相比,狄卡夫額頭上多了一條醒目的傷疤,由眉心一直延伸到左側太陽穴上去,如同一條蟄伏的黑背蜈蚣,猙獰而醜陋。
與面部皮膚的變化相比,更令林軒感到詫異的是,昔日飛揚跋扈的狄卡夫如今變得低調而謙遜,無論說話還是動作,全都換了一個人似的。
“僥倖死裡逃生,撿了條命,實在是慚愧。”狄卡夫連連嘆氣。
有人在雪地上支起三腳架,底下放上固體酒精爐,頂上放了個不鏽鋼小鍋。
狄卡夫揮手,命令那狙擊手:“注意警戒,這裡的事我自己來。”
狙擊手答應一聲,橫跨幾步,一聲不響地潛入雪地之中。
狄卡夫從揹包裡取出咖啡粉和水壺,倒入鍋裡,然後點燃了固體酒精。
“林,我給你煮最正宗的高加索黑咖啡,保管你喝過一次之後,永生難忘。”狄卡夫微笑着說。
兩人靠着三腳架坐下,雙掌攏過去,藉着火苗取暖。
“放心,那邊都是飛機技師,不是職業槍手,所以你們只要不挑事,大家就都很安全。”林軒說。
狄卡夫搖頭:“不不不,我從望遠鏡裡看到一名空姐抱着長槍射擊,槍法一流,遠超過我。還有一個人,就是剛剛跟你面對面站在舷梯上的那個,竟然能空手接子彈——林,你身邊有這樣的高手,怪不得出入藏地雪山這種危險地帶如履平川。以前我們對你太輕視,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林軒覺得好笑,因爲現在的狄卡夫不像是探險家,更不像是超級間諜,而是像一個被嚇破了膽的鄉下大嬸,只看到別人的長處,看不到自己的優勢。
比起狄卡夫初到雄巴村的飛揚囂張,林軒更喜歡現在的對方,低調內斂,步步謹慎。包括煮咖啡這項工作,大概以前都是狄卡夫不屑於去做的。
狂妄的人最終會受到現實的教訓,而只有這樣,才能讓這類人徹底改變,心底增添對大自然的敬畏。
很快,咖啡就燒滾了,在鍋子裡冒着深褐色的氣泡。
“狄卡夫,你們怎麼會潛伏在這裡?”林軒問。
他走過來是爲了解決問題,絕不是爲了閒聊。如果狙擊手們不撤退,魔術師的計劃也許會遭到破壞。
“我們並不是潛伏在這裡,而是一直守在這裡,等待一件事的發生。”狄卡夫回答,一邊說一邊把一隻軍用望遠鏡遞過來,“用這個觀察西面的雲團,看看那雲裡藏着什麼?”
林軒拿過望遠鏡,轉身向西看。
用肉眼觀察時,烏雲極厚,視線無法穿透雲層,只能看到雲團。不過,當他使用這架望遠鏡觀察時,視線卻一下子穿透雲層,看到了烏雲包裹着的那個“核”。
那個“核”相當可怖,如同隔着女人的小腹去觀察一個活躍的胎兒一樣。林軒只看了三秒鐘,便有一種眼花繚亂、目眩神迷的感覺,馬上放下望遠鏡,連續深呼吸,以控制自己的激動情緒。
那個“核”有着明顯的頭部、脖子、軀幹以及上肢,但是在腰部以下,卻是細化爲一條尾巴狀的狹長東西。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說,那是一個半“人”半“魚”的怪物。
那團濃雲充當了“水”的角色,而這半人半魚的怪物就在其中飛快地遊弋着,忽東忽西,忽南忽北,不斷地在雲團中衝撞。幸而雲團異常堅固,並具有相當大的粘滯性,所以那怪物暫時無法掙脫束縛,跑到雲團外面來。
“看到了吧?”狄卡夫問。
林軒點點頭,雙手抄起積雪,在自己額頭、兩頰上緩緩搓着。
雪團微融,冷水沿着他的面頰滴落在衣領上,瞬間又凝結成冰花。
“每個人看到那影像,都會自問——‘那是什麼妖怪?’我們也不例外。自從奉了上級命令趕來此地之後,我已經近一個月沒有閤眼了。因爲一閤眼,就會夢見那怪物從雲團中掙脫出來,將我的隊員們屠戮殆盡。作爲帶隊長官,我只能拼盡全力硬撐着,每隔兩小時向上級彙報一次,等待新的指示。”狄卡夫說。
狄卡夫的上級當然就是國家安全局和最高諜報機關,但他們遠在萬里之外,又能幫得了什麼忙呢?
林軒思索了一陣,竟然找不到一句話來安慰狄卡夫。
“嘿,別爲我擔心,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狄卡夫自嘲地笑起來。
“也許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爲了消滅那怪物。”林軒向前指了指。
魔術師說過,要用飛機爆炸來封閉異世界之門,那纔是爲全球人民謀福利的最根本解決辦法。
著名的物理學家霍金曾經說過:“地球人最好不要急着去尋找外星生命,以今時今日的地球科技發展水平,一旦與外星生物接觸,只怕地球人就要淪爲奴隸,地球也會淪爲殖民地。畢竟外星生命能乘坐宇宙飛船抵達地球,那就相當於當年的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敵強我弱,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等級上。”
所以,異世界之門開啓,只會帶來滅世劫難,絕不會帶來宇宙大同的福音。
“可是,我起初獲得的上級指令卻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護那東西的安全,既不要出手解救它,也不允許其他勢力靠近它。”狄卡夫搖着頭回答。
林軒的心猛地一沉,他從狄卡夫的轉述中,一下子明白了俄方要幹什麼。
冷戰後的幾十年裡,各超級大國都在積極研製生化武器,因爲那是未來的三戰、宇宙戰中最重要的兵源解決辦法。
從1960年之後,各國都心照不宣,將武器發展提升到最高級別,由冷兵器(刀劍弓矢)、熱兵器(槍械大炮)轉向生化武器(兵人、機器人戰士、異形、終結者原型、生化危機人形病毒等等)。在這種齊頭並進式的高速發展中,各國因研發力量不同而導致了進度差異,因此某些國家機關開始採取“強取豪奪”的手段,將別國研究成果據爲己有。
據記載,幾個歐洲小國的國家實驗室意外爆炸事件,全都是因此而起。當然,其剛剛取得的尖端成果也隨着大爆炸玉石俱焚,最後通過某種秘密渠道,成爲超級大國的囊中之物。另外,各國爭相強推星際旅行計劃,亦是出於此類考慮,企圖通過攫取外星球生物來改良地球生化武器的基因,超速發展,制霸全球。
那麼,只要瞭解以上資料,就能明白狄卡夫的上級究竟打的什麼算盤了。
“你甚至還不知道雲團裡是什麼,就想把它拿走?”林軒忍不住冷笑。
狄卡夫苦笑:“林,不要動氣,不是我想拿走,而是我的祖國、國內科學家想拿走它回去研究。不過,你也不要把他們想得太惡劣,作爲一個超級大國,只有快速發展超級武器,才能保衛國土安全,維護世界和平。你也看到了,這麼多年來,如果沒有我們國家與其它各超級大國相互制衡,北美早就開始吞併全球的行動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全世界人民要感激我們纔對。”
“哈哈,是啊,是應該感激你們纔對!”林軒怒極而笑。
從1800年以後的歷史來看,發生在亞洲大陸的邊界之爭就沒有停息過,各種不平等條約的建立,也是跟國土有關。
黑暗的歷史持續了150年,如果沒有1949年的新中國建立,中國人民永遠沒有擺脫世界列強的希望。
“林,閒談莫論國事,這不是你們中國人最常說的真理嗎?”狄卡夫見林軒動怒,遂想緩和氣氛,把這種跟政治有關的話題淡化。
“狄卡夫,中國人遇到外敵入侵時,必定會同仇敵愾,萬衆一心,直到把外敵橫掃乾淨。我們所謂的‘莫論國事’實際是指不要詆譭自己的國家,而是要維護它的榮譽,並時刻以自己身爲一箇中國人爲榮。東方睡獅,早就醒來了。”林軒字句鏗鏘、擲地有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