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正在趕來的路上。”魏夫人長嘆。
“這一次,也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林軒迴應。
“小林——”魏夫人的黛眉微微蹙起,“其實,要解決問題就要做出很大的犧牲,就像我們釣魚,總要有一點釣餌吧?”
林軒一驚:“魏夫人,難道您想以自身爲誘餌?”
魏夫人輕輕點頭,俯瞰沙盤,沒有開口解釋。
林軒想了想,也點點頭:“好吧,我欽佩您的智慧才能,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魏夫人微笑:“好,難得你一點就通,讓我省了很多口舌。在我的一生中,所遇到的聰明人不多,僅僅有兩個。今日之後,就要算上你一共三個了。”
林軒苦笑:“謝謝魏夫人讚賞。”
魏夫人說的“兩個聰明人”自然是指她的父親和丈夫,林軒能夠跟那兩位大人物比肩,自然值得驕傲。
偏廳再向右是一個夾壁牆,寬度約兩米,裡面佈滿了竊聽和監視設備。有幾枚攝像頭就裝在偏廳的上下左右,所以林軒躲在夾壁牆裡就能清楚地觀看偏廳內的情況。
他之所以不跟魏夫人爭辯“釣餌”的事,是因爲此時此刻,只有這種決定纔是最正確的。如果爭辯到最後也沒有完美答案,那又何必浪費時間去爭?聰明人最大的好處,是不做無用功,直接奔向最有用的結果。如果換成另外一個愚蠢的男人,自然會“挺身而出代替魏夫人做餌”,那麼敵人根本就沒有上當的可能,雙方由暗戰變成了明鬥。更壞的結果,是那刀手見無機可乘,乾脆退卻,再不露面。
由魏夫人那裡知道,偏廳頂上佈置着一個機關,一撳電鈕,廳頂就會落下一張籠罩全場的尼龍繩大網,把闖入的敵人罩住,生擒活捉。如今,那電鈕就在林軒的指端。
除此之外,夾壁牆裡還有兩支長槍、兩支衝鋒槍和兩支裝了消聲器的短槍,跟任何敵人交手都不會在槍械上吃虧。
這一次,萬事俱備,只等敵人上門了。
上午十一點半鐘,魏府迎來了第一位不速之客,是個揹着藍書包的男中學生,身高連一米六十都不到。
男中學生給魏夫人帶來了一封信,是別人要他送來的。
魏夫人拆開那信封,從裡面取出一張照片,只掃了一眼,立刻表情凝重。
林軒在夾壁牆中看到了這一幕,他調用了一個廳頂攝像頭的視頻,看到那照片上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雪原盡頭,是一座燈火通明的高塔。
這照片是在一輛汽車中拍的,鏡頭必須透過車前擋風玻璃去攝取圖像,所以順帶把玻璃上貼着的幾張標籤拍了進來。
那張標籤上是標準的俄文,也就證明那是一輛俄羅斯車,照片的拍攝地是俄羅斯的某個曠野。
魏夫人問:“誰讓你送來的?”
那中學生答:“一個戴墨鏡的男人,他給我一百港幣,讓我送這封信給魏夫人。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可以走了吧?”
魏夫人點頭:“謝謝,你可以走了。”
那中學生轉身要走,忽然又回身:“那人還說,如果信交給了魏夫人,就問你一句話。”
魏夫人問:“什麼話?”
那中學生想了想,換了另一種口氣,想必是在模仿僱他送信的人的聲音:“服不服?”
“就是這句話?”魏夫人微笑起來。
中學生點了點頭:“是,就是這樣的。”
魏夫人緩緩地自語:“服不服?鋼刀壓頸,不服也得服。但是,這裡是中國的港島,作爲一箇中國的江湖人,如果因爲怕死就屈服於強盜和鋼刀,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如果你再見到那人,就替我回答他——我魏氏夫婦別的沒有,就是有兩把傲骨,可殺,不可辱。要想從我們嘴裡聽到那個‘服’字,除非日出西方,大河倒流。”
中學生似懂非懂,遲疑着點了點頭。
魏夫人又說:“你記住,港島的年輕一代是未來的希望,必須積極向上。”
中學生再次點頭:“好,我記住了,那我就走了。”
在這個過程中,林軒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他對那封信感興趣,判斷那封信一定跟“大帝”、魏先生失蹤案有關,而送照片來的人一定是想恫嚇魏夫人,迫她就範。
反過來再想,像魏夫人這種身份的人,豈能因爲對方一封信、一句話就臣服?對方如果不是太傻的話,一定明白這個道理。
林軒頓時陷入了沉思:“敵人既然知道魏夫人不會屈服,何必費力送信?”
偏廳之中,魏夫人面對那沙盤,也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由小雨變成了中雨,又由中雨變成了大雨。
林軒忍不住想:“那刀手還來嗎?”
魏夫人忽然轉身,向着夾壁牆的方向說:“小林,你先出來吧,我有話說。”
林軒推開暗門出去,走到沙盤前面。
這“諸葛孔明八陣圖”之中不知使用了什麼樣的精妙設計,外面下雨,沙盤內也變得溼漉漉的。
“我的心跳得厲害,總覺得一股殺氣已經進入了我的防禦範圍之內。本來,魏府上下是沒有任何破綻的,堅固如一隻鐵桶,但那張照片卻一下子攪亂了我的思想,使我變得有些心浮氣躁。”魏夫人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林軒也感到空氣中的氣氛不對,但這是在魏府,他無法反客爲主,強行改變房間佈局或者是做別的變化。
他再次環顧室內,傢俱仍然是原來的傢俱,花木杯壺亦是毫無改變,但他就是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你覺得哪裡不對?”林軒問。
“是氣場不對,本來魏府的建築佈局恪守陰陽調和的法則,所有花木都是依照增補陰陽來種植的,注重氣息流轉和色彩搭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親自安排人購買擺放的,尤其是門外那兩棵山東柿子樹。”魏夫人向門口一指。
客廳的臺階左右的確各種着一棵一尺粗、五米高的柿子樹,枝繁葉茂,掛果極多,長勢非常喜人。
自古以來,家庭種植柿子樹,總會一次性種兩棵,取“柿柿(事事)如意”的好彩頭。
表面看起來,那兩棵柿子樹依舊繁茂,跟從前沒有區別。
“右手邊那棵樹,已經死了,就在剛纔,我察覺到了。”魏夫人說。
如果只有一棵柿子樹,那麼就會變成“一柿(事)無成”的寓意了,相當難聽。
“那又代表了什麼?”林軒問。
“有人殺死了那棵柿子樹,改變了魏府陰陽協調之勢。”魏夫人回答。
林軒大步走出偏廳,穿過客廳,到了臺階上。
右手邊的那棵樹上果然出現了黃葉與枯枝,就連從上到下的樹皮也奇怪地皸裂着,露出了泛黃的樹幹。
柿子樹往往都是嫁接而成,剛剛嫁接完畢的柿子樹苗容易死掉,但這麼粗的成年柿子樹如果沒有外力戕害,一般不會突然死亡。
林軒注意到,那棵柿子樹是種在一個直徑一米的大木桶裡。此刻,木桶中除了樹幹,另有一盆小花。
那花也非常普通,只不過是市面上常見的含羞草。
含羞草的特性是葉子會在外力碰觸下捲曲起來,像是害羞的少女含羞低頭一樣。
林軒拿起那花盆,發現含羞草的根鬚已經進入泥土,與柿子樹融爲一體。
魏夫人也撐着傘跟出來,看到那盆含羞草,臉色頓時一變:“這不是我們魏府所有的東西。”
兩人對着含羞草的根鬚仔細觀察,發現那含羞草的根部生長出無數尖銳的腳爪來,緊緊抓住柿子樹的根,死死嵌進去,這大概就是柿子樹的真正死因。
情況很明顯,是含羞草殺死了柿子樹,將魏府“事事如意”的建築格局巧妙地改變爲“一事無成”。
這種風水上的變化只有內行才能敏銳地感知到,至於外行,則多一棵樹少一棵樹都沒什麼關係。
“是誰幹的呢?”魏夫人自言自語,“至少今天上午還沒有變成這樣。”
林軒立刻回答:“是那個中學生,他既然能接受別人一百元來送照片,當然就有可能爲了一千元藉助含羞草殺死柿子樹。”
他對於中學生的出現一直耿耿於懷,認爲是這小子打破了守株待兔的計劃,使得敵人有機可乘。
兩人退回客廳裡,站在門口,揹着手看雨。
“殺手都是講究信譽的,他絕不會爲了天氣原因改變自己的動手計劃。一個真正的高手,只會藉助於風勢、雨勢提高自己的戰鬥力,而不是一味逃避,只懂得在最晴朗的天氣裡展開行動。我猜,他一定會如約而來,假如你的情報完全正確的話。”林軒說。
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崗位應該是那堵夾壁牆,守株待兔,等敵人上鉤。
“我先回去。”他說。
魏夫人便走向沙盤,繼續觀察籌謀。
無意中,林軒向沙盤望了一眼,竟然發現那文華酒店的模型四周出現了淡淡的霧氣。
偏廳的落地窗關着,不可能廳內出現那麼大的霧氣,影響到沙盤上的模型。那麼,霧氣從何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