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滿京城的公主郡主她都送了請柬,憑什麼不送我?你不是跟她師兄,那個姓謝的探花交好麼?你也去給我要一張!”
面對宜華公主的無理撒潑,蘭廷茂不知用了多大的剋制,纔沒有讓自己的巴掌呼向那張秀美卻猙獰的臉。
“這種請客擺酒的事不是聽憑自願麼?公主若想去英王府做客,上回又爲何要當衆與英王妃爭執?這會子又要她家請柬,請恕我無能爲力!”
宜華公主跟被人踩着尾巴的貓似的,暴怒道,“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這點小事也辦不到!要說吵架,上回明明是福慧挑的頭,可她都給謝家下了帖子,憑什麼不給我?讓人這麼對待你妻子,你這當丈夫的很有面子嗎?”
她這會子倒想起自己是她丈夫了,可她給自己戴綠帽子的時候,怎麼就想不起來了?
一想到公主房中那個卑賤的車伕,他就恨得牙根出血。
“我記得,福慧郡主前些天就特意去到英王府,登門賠罪來着吧?而公主又做了什麼呢?”
宜華公主怒道,“她是郡主,我可是公主!我怎麼能跟福慧那死丫頭一樣?再說那姓寧的是什麼身份?從前在宮中,不過一個小小的書女,奴才一樣的人物,也值得本宮親自去道歉嗎?”
蘭廷茂冷笑道,“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必紆尊降貴,一定要英王府的帖子,去給那個奴才一樣的英王妃慶賀生辰?”
“你!”宜華公主給噎得不輕,氣得抄起手邊的花瓶就往他身上砸。
蘭廷茂卻是不躲不避,任憑花瓶把自己額角砸出血來,才笑得越發殘酷,“公主生氣,砸什麼花瓶?喏,刀就在牆上,何不直接一刀子把我捅死?再求皇上給你找個如意郎君就是。譬如你後院那個,既與公主兩情相悅,何不早些帶給皇上瞧瞧?”
宜華公主氣得臉色發青,卻只能吼道,“去給駙馬尋個大夫!”
這個丈夫就算再沒用,也不能被她弄死了。否則就算皇上不殺她,她的名聲也就徹底完蛋了。
蘭廷茂哈哈大笑着,轉身走了。隻眼角的淚光,一閃而過。
原以爲皇家公主都是尊貴而體面的,誰知自己竟娶了這麼個粗野而無恥的女人。
她那心思,全天下還有誰不知道麼?
只要把那個卑賤的車伕拉出來,看看他的臉,瞎子都能明白!
而這樣長相的男人,她還不止有一個。只不過那個車伕相似度最高,所以最爲受寵。
蘭廷茂想起來都要吐。
自成親後,宜華公主死活不肯讓他碰,冰清玉潔的好似九天聖女,卻寧願跟些污泥樣的車伕、廚子甚至小偷鬼混,莫非那些人就比自己高貴?
無非一張臉而已。
她要睡多少人,才能滿足她的貪念?
活該她去不成英王府,那是她死也睡不到的人!
不過自己呢?
自己又算什麼?
明明沒有狀元之才,卻領受了狀元的榮耀。也許從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要爲此付出代價的吧?
只是蘭廷茂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代價是如此之大,如此之高。
悔恨,
早就從早到晚的開始侵蝕着他的心。此時再想起當年謝云溪善意的提醒,自己卻心存僥倖的聽不進去,簡直愚蠢透頂。
“茂兒,你回來了?怎麼受傷了?”
從公主府出來,回了全家幾乎是傾家蕩產纔給他在京城置辦下的府邸,看到爹孃焦急的迎上來,蘭廷茂強自笑道,“沒事兒,方纔在衙門跟同僚說話,沒留神磕到了柱子。公主怕我有事,還特意召了太醫來看過的。”
蘭父蘭母這才鬆了口氣,對視一眼,蘭母猶豫着提起一事,“正好有件事,爹孃也想跟你商議下。這京城雖好,可我和你爹到底呆不慣,還是想回鄉下去。正好你姐姐來信,也說惦記着我們呢。你覺得行嗎?”
看爹孃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有這上京短短數月,頭髮都白了一半的憔悴模樣,蘭廷茂心都被揪疼了。
爹孃哪裡是呆不慣京城,而是那個公主兒媳婦總是嫌棄他們。成親至今,別說敬茶,連面都沒見過。
爲不刺激爹孃,蘭廷茂哪裡敢說公主的污糟事?只能說公主不喜他的出身云云,於是蘭家二老思前想後,就算心裡極想跟唯一的兒子在一起養老,可還是不得不提出避回鄉下。
蘭廷茂心中千迴百轉,方道,“若爹孃實在想回鄉下,也得安排些妥當之人護送纔回。還有一事,我見爹孃帶上京的丫鬟小菊,自小在咱家長大,忠厚本份。從今兒起,讓她在我房中服侍吧。”
蘭父一愣,“你,你這是何意?”
當然不會以爲兒子張口要一個丫鬟,只是服侍那麼簡單。
蘭廷茂忍着心痛道,“這也是公主的意思。天家血脈,自不好流落民間,但若只是丫鬟所出,送到爹孃膝下承歡,卻是沒大礙的。”
蘭父蘭母這回是當真歡喜了,“公主可真是深明大義!”
他們夫妻唯有一兒一女,女兒早嫁,如今身邊就一個兒子。
若回了鄉下,身邊能有個孫子孫女撫育,二老就算不能跟兒子一起,晚年也不至於寂寞了。
看父母歡歡喜喜的離開,蘭廷茂心中萬分抱歉。
天家血脈,他是不敢指望了。這個孩子,大概會是自己唯一的親生骨肉了吧?
蘭廷茂黯然傷懷時,宜華公主還在發脾氣,甚至砸了一隻名貴花瓶。
管膳食的王嬤嬤見狀,上前勸道,“公主,前兒奴婢在市井上買菜,意外的聽說一個消息。好似說英王爺想吃牛肉,但英王妃就是不許。”
聽到“心上人”的消息,宜華公主頓時一怔,“這是爲何?”
王嬤嬤見有效,忙添油加醋道,“英王爺不是受傷了嗎?而牛肉是發物,做不好確實不能吃。但奴婢老家有個做法,是制了帶釘的鐵錘,將牛肉反覆捶打軟爛至肉糜,再製成肉丸,配上清涼去火的食材一起滾湯,便既好吃,又去除躁性了。到時您若將此菜送進英王府,就算英王妃不喜,可英王爺能不感念您的心意?”
宜華公主聽了大喜,“那你趕緊去做!要多少銀子只管去帳上支取,還要多做幾樣。本宮到時親自給英王妃送去,看她還有什麼話說!”
王嬤嬤大喜,趕緊領命而去。
牛肉本是貴菜,如果還要不計成本做得好看,又花樣繁多,她從中至少可以昧下幾十兩銀子。多的不說,小兒子要娶媳婦的錢,就又能攢下一些了。
等她走了,宜華公主的大宮女阿越上前,收拾了剛被她砸掉的花瓶,心疼道,“公主,以後您就是生氣,打奴婢幾下都使得,可不要再砸這些貴重之物了。這瓶子還是御賜的嫁妝……”
宜華公主卻不耐煩道,“只要本宮還是公主,父皇遲早還會賜更好的東西給我。休要囉嗦,快去給本宮挑最好的綢緞來,本宮要做新衣!還有首飾,也一定要最好的!”
宮女無法,只得把話嚥下。
待她出了門,卻見王嬤嬤卻是還在,笑嘻嘻拿了塊銀子,硬塞給她。
“好姑娘,嬤嬤知道你是好心,可公主這性子,哪是我們這些下人能勸得住的?姑娘盡到心,也該爲你自己打算打算纔是。這錢不多,但姑娘慢慢攢着,等到你跟老婦似的有了兒女,才知道花錢的地方那叫一個多。”
捏着那一小塊銀子,阿越原本還想警告這嬤嬤,不許貪太多銀子的話,忽地就說不出口了。
這錢是不多,卻抵得上她一個月的月錢。如果拿到尋常人家,足夠一個五口之家過上一個月。或是給全家人都扯身過年的新衣,給自己置辦兩牀鋪蓋。
而這樣的溫暖,是她正深深渴望着的。
所以最後,阿越到底是把銀子收下來,不僅收了下來,還把宜華公主打爛的花瓶碎片仔細的包好,交給了嬤嬤。
“帶出去找個瓷匠補補,總值幾兩銀子。”
王嬤嬤頓時笑得越發開懷,“還是姑娘會過日子,這事就交到我身上。”
她提着包爛瓷器走了,阿越吸了口氣,她知道從一刻起,她就算不得是個忠心的婢女,可她依舊問心無愧!
宜華公主已經魔怔了,她也要爲自己早做打算。
此時同樣覺得自己總心無愧的,還有將作坊的銀匠,崔老頭。
“我又沒說假話!那吳家是可憐,但論起手藝,我就是比他好。從前比他老子強,如今吳老頭死了,我比他兒子吳大郎更是強上十倍。那王府的先生來問,誰手藝好,又不是問誰家更可憐。我不過講了實話,有什麼好羞愧的?”
崔大娘氣得差點摔了桌上飯碗,“你這老頭子,怎麼這麼大把年紀,還一點不懂人情世故?王府要人,劉頭兒把咱們兩家推薦過去,便是給咱們一份機緣。人家先生問誰手藝好,你可以說自家的好,可爲什麼不能再幫着吳家說幾句好話?到時人家聽了,覺得你的手藝好,心也厚道,不就能相中咱家?可你這麼硬梆梆的回話,人家怎能看中你?你自己睜開眼睛看看桌上,這成天鹹菜就粗窩頭的日子,你還沒過夠嗎?”
說到最後,崔大娘忍不住悲從中來,撩起衣襟抹起眼淚。
匠戶極苦,難得有王府的貴人來要人,怎能不珍惜?
是,他們長年跟官府打交道,不是沒聽說英王府好似不大討皇上喜歡。但只要能離了這個苦水窩,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就象那個被皇上不喜的慶平公主要去的花匠一家,前些天偶爾在街上遇到他家婆娘,可是一個紅光滿面,讓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