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昌顯然也給這意外的餡餅砸得不輕,話都說不清楚了。
“是,是七品校尉?那,那銀子不夠吧?哎呀!你花了多少?快說,舅舅回了家立即補給你!”
看之前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人,居然敢以舅舅自居了,程嶽眼中多了一分柔和。
“三舅舅別急,沒多花錢,就三千兩。到底是武官,沒有文官金貴。只因要得急,多給的那五百兩也用了二百,還退了三百,一會兒讓芳兒給您。”
“不要了不要了!”夏明昌連連擺手,原想說送他們夫妻,可又覺得這點錢顯得太小氣,臨時改口道,“就算上頭打點好了,底下小鬼也難纏。三百兩銀子又不多,你回頭拿着賞人吧。”
程嶽這才一笑,“那就謝過舅舅體諒了。”
夏明昌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接過那捲織金小軸,似有千金重,不由得苦笑起來,“這,這實在是該給大哥的。”
夏明啓心思很正,半分沒有妒忌,只是歡喜。
“該你的,就是你的。咱們兄弟都說好的,再說有了個七品校尉弟弟,我這當兄長的,也臉上有光啊!”
夏明達心裡卻有些酸溜溜的,早知是七品,他就是厚着臉皮,也該爭一爭的。
冷不防程嶽道,“其實幾位舅舅也不必謙讓,橫豎只是虛職,過幾年再給你們幾家也各謀一個就是。”
什,什麼?
“我們,我們也能有?”夏明達到底沉不住氣,問了出來。
程嶽道,“只要英王府不出什麼大事,弄幾個虛職,倒也算不得什麼。”
看他如此篤定,夏明達恨不得現在就交錢了,“那舅舅回去,也給你們先把銀子打來。就照着三千五百兩,你看着弄個七品官就是!”
程嶽卻道,“這倒也說不準。興許高一些,興許低一些,到時再說吧。”
他願意幫忙是一回事,可被當作冤大頭就不爽了。怪不得寧芳不大喜歡這個小舅舅,實在是有些沒眼色。
夏明啓早不高興了,瞪了弟弟一眼,“你當是買蘿蔔麼,還下訂金的?”
轉頭又道,“王爺你別理他,我們家如今有了這幾個職位,很可以了。若有門道,您先關照着其他人。王府這麼大,要您操心的人還多的是。咱們幾個商販,很沒必要佔着這麼多名額。你身子不爽利,我們當舅舅的幫不上忙,若要配些稀罕藥,倒是可以讓芳兒帶個話。我們天南海北的走,倒也認得幾個藥材商,可以打聽打聽。今兒晚了,芳兒招呼我們也累了一天。你們早些歇着,我們這就回去了。”
這纔是真正有眼色,懂體諒的人。
程嶽手一伸,旁邊伺候的太監趕緊替他把夏明啓扶起,“那我就不跟舅舅客套了,芳兒出去送送。”
寧芳很是感激他給的面子,也恐他久站乏力,微一點頭,趕緊引着人出去了。
送到二門,寧懷璧無論如何不讓她送了,讓她趕緊回去照顧人。等着寧芳轉頭,程嶽果然出了一頭的汗,又躺下了。
玉笙正帶着人在給他換藥,好在沒有掙開大的傷口,但有幾處,還是見了血絲。
寧芳心疼道,“都說了自家舅舅,不必客氣,你看你非要起來坐下的幹嘛?”
程嶽道,“你舅舅第一次登門拜訪,我不能相陪,已經很失禮了。若是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到,那可就要讓人笑話了。行了,都出去吧。”
這話是對下人們說的,知道王爺有話要跟王妃講,趙同很自覺的把人都帶了出去。
心直口快的玉笙忍不住小聲抱怨了句,“知道王爺要給王妃做臉,可這傷纔好了些……”
“姑娘少說幾句吧。”趙同截斷了她的話,冷笑道,“知道姑娘忠心,醫術好,可也莫要逾了矩。傷在王爺自個兒身上,他願意替王妃受委屈,咱們做奴才的就得服侍着主子少受罪纔是正理。什麼時候倒有資格指責起主子來?這若在宮中,姑娘想想,是個什麼罪名?”
玉笙咬着脣,到底噤聲了。
竹屋裡,寧芳扶着程嶽躺好,才聽他輕輕舒了口氣。
“你那大舅舅,着實是個厚道人,怪道你偏心着他。如今這局面,可是你願意的?”
寧芳道,“自然願意。一早我就知道大舅舅必不肯接這官職,給三舅舅是最好的選擇。我三舅母人也不錯,對我家,對外祖他們一向出手大方。且戴良秋天就要入京了,他就算中不了進士,有個舉人出身,想必王爺也能給他謀個官做。君眉表姐再跟着他,就顯得出身低了些。先給三舅舅提起來,君眉表姐腰桿子硬了,自己好做人,戴良臉上也光彩些。”
程嶽笑道,“你怎知我會幫着戴良?”
寧芳白他一眼,“王爺跟我還耍什麼花槍?自家有人不用,可不是你的風格。”
程嶽道,“你跟你舅舅不也耍了花槍?明明說好的七品,非哄他們就八九品。給你外祖家的告身早求來了,也非按着不說。”
寧芳眨眼狡黠道,“那不一樣。若是外祖來,或是隻有大舅舅一個,我絕對據實以告。可加上其他舅舅,就得講些策略了。這就跟做生意似的,先告訴人家可以打個九折,會賬時再給個八折,人家不也能多些驚喜?”
“鬼靈精!”程嶽輕笑一聲,“不過你今兒做得很好,明兒送了你舅舅,就把心思放在王府請客上吧。”
寧芳半真半假的皺起小臉,“全叔跟我說了,說要用我的生辰做理由請客。可我生辰都過了,還辦宴會,會不會給人笑話?”
程嶽含笑撫過她的頭髮,“你可知京中王尚書的老母本是四月生日,誰知去年又在八月辦了個七十大壽?可老人家分明才六十八,全因他家當時出了點事,不得不辦一場安定人心。京城裡的宴會,就那麼回事,很不必較真。再說你是六月二十的生日,當時新婚不好辦,回頭補一個,算是很名正言順了。到時多請些人來,你也多收些禮。咱家好多年沒正經請過女眷了,可是虧得不輕。”
寧芳撇嘴,“你還好意思說。你記不記得王府有多少年沒正經宴請過女客了?二十年!都快二十年了,你確定我請了有人來?”
程嶽手指無意識的纏繞着她的長髮,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悵然,“我記得的,上一回宴客,還是母親過世的時候。她們都以爲我那時還小,不記事,其實我是記得的。那時兩個嫂嫂只顧着傷心,又要照顧我,所以連宴席也辦得亂糟糟的。氣得竇媽媽,哦,你不認得她,她原先是我孃的貼身丫頭,後來嫁了人,做了管事娘子,發了好大脾氣。在我面前哭着說,母親那樣一個要強的人,喪事卻辦得如此不象樣子。故此一等辦完孃的喪事,她就再也不肯在府裡呆着,回老家看守祖墳去了。”
寧芳纔想勸他不要傷心,誰知他卻拍起她的頭,“所以小姑娘啊,你這回的宴會一定要辦好,知道麼?”
走出竹屋,給涼風一吹,寧芳才發現,自己剛纔稀裡糊塗,都在那裡頭拍着小胸脯答應了什麼。
她,她要辦一個京城絕無僅有的宴會,要讓英王府重拾榮光?
她怎麼那麼能吹牛啊!
寧芳捂着臉,快要對自己絕望了。
可當時眼前的男子,目光裡實在是太過殷切,也太過憂傷了。讓寧芳不由自主的就心軟,就答應了。這會子就算想後悔,也晚了。
美色誤人吶!
第二天,寧芳到底沒能親自去送幾位舅舅。不是不想,而是身份懸殊太大了。如果她去了,反而會讓人笑話英王府,寧家乃至夏家都沒有家教。
所以寧芳只能派了趙同,帶着幾個太監和一壺酒前去送別。至於禮物,那是昨天就送了的。
至於派出太監,也不是因爲他們特別能幹,而是他們出現的本身,就象徵着地位。
普通人家,怎麼可能有太監?
所以夏家三個舅舅並不覺得羞恥,反而極其榮耀。
在碼頭那兒,把寧芳送的一壺酒分喝完畢,然後非常高興的上了汪思歸替他們準備的快船,揚帆遠去。
只是等到船剛離了碼頭,三兄弟原本還喜滋滋的說着給老爹老孃帶回去的官職,夏明啓忽地嘆息,“若是二弟能有消息,纔是爹孃心中最大的記掛。”
幾兄弟聽得無不傷感,只夏明達忽地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那日在妹夫府上,見到一個小兄弟,他長得就極象二哥!”
這些年,夏明啓就聽不得跟二弟失蹤有關的消息,頓時認真起來。
“老四你是見着誰了?快說清楚!”
那日兩個兄長皆在外面,只有夏明達是見過汪念祖的。細想了想,越發覺得象了。
“那日我就覺得眼熟,只一時想不起來象誰。今兒大哥這麼一說,那小子除了黑些瘦些,活脫脫是二哥當年的模樣。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特別的象。況且年紀也對。若二哥當年離家,再生了孩兒,只怕就是這般大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