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啊!
若不是在御前,好些大臣都想給程嶽鼓掌了。
若說謝應臺今日給羣臣上了一課,何謂無中生有,栽贓陷害,絕地求生,那程嶽就給他們上了一堂如何化陰謀爲堂堂正正陽謀的課。
夏家的事,遲早會被曝光。
提前把事情透點風聲出來,還是泄露在自己掌控的衙門之中,可謂是進退自如,可攻可守。
若皇上不過問,可能一世都用不到,但一旦被人揭發,頓時可以反守爲攻,讓人找不出任何破綻。
王惲道,“既如此,就勞煩謝大人您親自去把那位鄭司務帶來吧。”
謝應臺是真不想去。
程嶽已經應對得如此圓滿,他去叫人,能有個好麼?
所以,他也只是一臉晦氣的動動嘴皮子,派了個屬下去了。
好在都察院衙門離皇宮極近,不多時,那位鄭司務來了。
因司務纔是九品官,所以這位鄭司務雖已年近四十,當差二十餘年,卻還是生平第一回走進金鑾殿中。
能不能把握好這個機會,可能決定他將來有沒有機會再踏進這所大殿。收起激動的心情,鄭司務深吸了口氣,沉聲道。
“回陛下的話,程大人所言不假。他與田夫人來往的書信,皆交由下官保管。如今一併帶來,請陛下堪驗。”
謝應臺忍不住道,“如此大事,你爲何不早些報上,非要等到現在才說?莫不是英王爺刻意命你隱瞞下來?”
鄭司務故作訝異道,“謝大人這是說笑了麼?程大人將這些書信交與下官時,曾說過,將其列入甲等要務。下官檢視後,發現確實符合規程,便將其鎖進甲等文庫。按都察院定下的規程,這樣重要的文書,除非主官不幸過世,或是遇到其他意外,否則爲防泄密,其餘人等均不可擅動。下官只不過是照章辦事,何來隱瞞一說?”
這話說得不僅謝應臺下不來臺,連永泰帝也頗有些啞口無言。
都察院是類似御史臺,卻又比御史臺更高一層的存在。所以有時確實是會需要處理到一些機密文件,不可隨意公開。所以這規矩還是永泰帝從前定下的,程嶽和鄭司務照章辦事,確實挑不出半點毛病。
暗覷着朝中大人們的神色,鄭司務咬了咬牙,決定豁出去一把了。
“今日既大人問到,又在御前,屬下還查到一些內情,須向陛下稟報。”
王惲和聲道,“你說。”
鄭司務道,“因英王送來這樣的書信,下官自知事關重大,也曾利用掌管庫房之便,查了一些陳年的老卷宗。意外得知,原來當年那海寇田喜來造反,還別有內情。”
“什麼內情?”
“那田喜來原是前朝疍民之後,以船爲家,不得上岸。他年輕時下海捕撈,意外得一金色珍珠。因朝中律法規定,只要能獻異寶者,就可免除謀反外一切罪過。所以這田喜來便想將珍珠送與朝廷,換一個能上岸的庶民身份。誰知,誰知當時的縣令見財起義,將這珍珠眛下,交由宗親……”
“你胡說!”謝應臺惱怒的打斷他道,“要獻珍珠的,明明是個于姓商人,什麼時候跟那縣令有關了?”
鄭司務毫無懼色,“謝大人說得沒錯,要送珍珠的,確實是于姓商人。可那縣令,也是姓餘。他本是商人之子,後爲謀取功名,被余姓商人過繼給中了秀才的族人爲子。所以得到珍珠後,就送了親父,由他出面獻給朝廷,好換一個錦繡前程。”
謝應臺道,“那此事怎麼沒見刑部記載?”
刑部尚書洪大人輕咳一聲,“謝大人您忘了吧,刑部只管與民有關的案子,這些與官員有關的卷宗,可歷來是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事。”
他說得無辜,可那一臉的幸災樂禍,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
讓你偷偷摸摸越權辦事,活該!
此時兵部尚書劉大人也站了出來,“此事老臣尚也有些印象,那田喜來確實是疍民出身,少年時還組織疍民,抗擊過倭寇。後不知何故,忽地做了海寇,原來竟是如此麼?”
那鄭司務自然不會說,這於家因爲財雄勢大,與地方官府勾結頗深,所以這件事雖然當年就有人知道,但並未曝光。
只是後來這個於縣令,在那年江南水患中,當差不利,被巡查的石茂重參了一本。後又在程嶽揭發鹽稅案時,貪污數額巨大,給人揪下馬來,這件事也才浮出水面。
但那時鹽稅案牽連甚廣,人人自危不說,又沒人會閒着沒事,替田喜來一個海盜頭子翻案,是以關注的人極少。
鄭司務此時不欲多說,只道,“因查這田喜來,下官後頭又去查了查那田夫人。發現她從前也是良家女子,只因對家中定下的親事不滿,逃婚途中才被那田喜來擄去,意外當了海寇夫人。這些年,她雖然兇名在外,但屬下卻沒查到一樁經證實過,是她親自做下的案子。倒是有不少人打着她的旗號,做些不法之事,是經過查證的。”
劉大人撫着鬍子點頭讚道,“你這小官,當差倒是謹慎。只區區一個九品司務,真是埋沒你了。程大人,你若捨得,把他給我兵部可好?我那兒正缺一個細心勤勉的七品文書。”
程嶽淡淡道,“聖上跟前,豈有你我討價還價的道理?劉大人想要,自去走公務流程。”
他雖沒有答應,但語氣裡地明顯有放行之意。
鄭司務極力剋制着自己不去看程嶽,心中感激不盡。當日程嶽忽地拿了田夫人的書信給他時,他也是嚇了一大跳的。
猶記得當時程嶽說,“你要爲此擔些風險,卻也是個機會。如何拿捏,你自便吧。”
爲他這句話,鄭司務整整三天沒睡着覺。
他在都察院整整二十年,自問做事一向勤勉,一直升不起來,所缺的,無非就是人脈和機會。如今有人把機會擺在跟前了,就算是帶着毒,他也決計要咬一口了。
事實證明,他沒有信錯人。
就算最後他去不成兵部,但升遷絕對不成問題!
所以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英王府有沒有與海寇勾結,而是要如何招安,怎麼招安了。
王惲能做首輔,自然反應最爲敏銳,當下便問,“既如此,臣建議立即派出官員,招安田夫人及一衆匪首。也不必令其全部自裁,若有犯下命案的,自當按律定罪,但若是被脅迫犯罪的,倒可往開一面,令其戴罪立功。”
劉大人道,“老臣附議。其實近海的海盜多半是前朝的疍民,多有與沿岸村民通婚者。除非遇到災年,否則甚少侵擾普通百姓。就算有時犯案,也是沒了吃穿,劫些富商大戶,所爲者不過錢糧,甚少取人性命。倒是那些海外的倭寇,濫殺無辜,心狠手辣,實在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臣建議,招安田夫人之後,也不必允其上岸,不如將其收編進鄰近水師,令其繼續鎮守海島,巡防倭寇。”
這回跟程家交好的戶部姜尚書,終於可以站出來說話了,“臣亦附議。新增水師,開銷巨大,這些海寇,自己便有船,又精通水性。若擔心他們不是誠心投靠,不如允其家中老人孩子上岸安置,命各地官府暗中監管。讓他們感激天恩的同時,也不得不爲了家小,賣命效勞。”
這想法很好。
一下子朝中又站出來五六位大臣,陸續給出不少好的建議。
比如這樣的招安,也不要只針對田夫人,完全可以針對這些年來在朝廷都有名號的海盜,集體發佈。
除去那些大奸大惡,跟朝廷作對多年,結下生死大仇的,其餘人等只要願意投誠,都可寬容。要是有人願意爲了表忠,去殺了那些奸惡頭子,來當投名狀就更好不過了。
當然,海防線的維護也不能光靠這些海盜,朝廷水師也要加強培訓。是不是也能借此機會,也學習下海盜們?
有些老海盜的海防圖和海上作戰經驗,可是比水師都厲害。
……
首輔王惲笑而不語,但早命人運筆如飛,將羣臣這些一條條,一項項的建議記錄下來。等大家七嘴八舌,討論得嘴都幹了。王大人才起身,做了個總結。
“戚老都督還在養病,此事不如就着兵部劉大人負責,跟九軍都督府先商議個章程出來,再報與陛下,擇定人選落實,可好?”
永泰帝能說不好嗎?
他就算再想弄死程嶽,也不能拿自家的江山開玩笑。此時,也只得無奈的點了頭,“准奏。”
羣臣們一看,心裡便有譜了。
當下,一直沒找着機會的張誠將軍便主動提了出來,“臣看英王府與海盜勾結一事,純屬誤會,不必再提了吧?”
就是就是。
不過兩顆珍珠,算得了什麼?
若因此平定海疆,那纔是真正的功績呢。
當下便有人道,“那薛夫人不過丫鬟出身,能有多高的眼光?私藏金色珍珠,恐怕也是無心之失。只薛指揮治家不嚴,鬧出這樣誤會,倒是不可不懲戒一番。不如將他調離京城,去地方效力幾年,再行定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