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淺深處,
似勻深淺妝。
春風助腸斷,
吹落白衣裳。
安流煙寫完之後,欠起身子,吹乾新墨,若有所思的看着詩發呆。
一如宮門深似海,沒想到自己當初奮力的逃離這裡,七年之後居然又回到了這裡。難道這便是她安流煙的命了嗎?這後宮繁華,只可惜這繁華終究不是她追求的。況且,在這大內深宮過一輩子,她不是沒有想過,只是當初被那個人那樣的傷了,她早已打消了這個念頭。可是,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別的選擇嗎?
是夜,雖說已然是春季,但是空氣中依舊有着淡淡的涼意。
夜色下的秀媛所分外的安靜,安流煙一襲白色的單薄紗衣,順着後院的迴廊一路向前,月光輕柔的灑下來,如散落了一地的碎銀。
走到迴廊的盡頭,她靠着扶欄,擡首,望着滿天繁星。
日暮東風怨啼鳥,
落花猶似墜樓人。
直道相益了無益,
未妨惆悵是輕狂。
訪舊傷離欲斷魂,
無因重見玉樓人,
六街微雨鏤清塵。
安流煙輕聲的吟道,語音微微發顫,秋水般的眼眸裡滲出些許霧氣來。
“公主,夜裡更深露重,出來帶件披風纔好。”錦瑟不知何時出現在安流煙的身後,將一件外繡白色牡丹的錦緞披風搭上了安流煙的肩頭。
“錦瑟姑姑?!”安流煙轉身,微微一愣,有些錯愕的看着不知何時出現的錦瑟,不覺驚叫出聲。
“奴婢嚇到公主了?”錦瑟福了福身子,語調平靜。清亮的眸子似乎突然間深邃了不少。
“姑姑怎麼會來這裡?”
“剛入宮時,奴婢也是在這裡日日望着明月,思念家鄉的。”錦瑟將手裡的一盞宮燈掛在廊上,回頭若有所思的看了安流煙一眼,“奴婢看的出公主並不想入宮。只是這深宮不是公主想不進就能不進的。進這幽深的宮闈,多得是身不由己呢。”
“錦瑟姑姑,我真的從未想過入宮,流煙只想嫁與一平凡男子,與他共結連理,平安到白首。”一行清淚順着她姣好的臉頰滑落,她低下頭,不想讓錦瑟看見她的淚,只是,這又怎麼能夠瞞得住呢?
“公主的心奴婢懂,當年奴婢進宮的時候也是百般不願,努力反抗,但是那又能如何呢?反抗的結果,奴婢還不是在這深宮呆了十五年。”錦瑟上前替安流煙將披風上的褶皺展平,“這是命啊,公主。進了這宮,一切都已經成了定數。當年錦瑟便是有心逃過帝試,原以爲有出宮之日,不料,竟成了這後宮中的女官,終身不得出宮。十五年的青春,一轉眼便成了空。以公主這般絕色容顏,難道真的甘心如奴婢這般老死宮中,最終魂歸枯井嗎?”
“姑姑……”安流煙擡起淚水漣漣的臉,“安流煙從來不想爭寵,從來不想……”
錦瑟不顧規矩的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公主可曾想過,如公主這般的出身門第,免不了要嫁一個門當戶對的男子,公主就斷然若是入不了宮,便一定能嫁與自己喜歡的人嗎?況且,民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既然如此,嫁與誰家,嫁與帝王,又有什麼區別呢?”
“嫁與帝王,嫁與誰家?又有什麼區別?”安流煙喃喃的低聲念道,她輕輕的垂下頭去,錦瑟沒有注意到此刻安流煙的目光之中閃動着一道別樣的光芒。
“若是公主沒能夠得到皇上的寵愛,朝堂之上勢必發生變化,公主可曾想過如今能不能成爲后妃已經不是公主一人之事了,公主現在身系的是一個國家的榮辱,公主榮,夜月國一族,榮。公主辱,夜月國,辱。”錦瑟頓了頓,繼續說,“況且,公主,就算公主得不到皇上的寵愛,也必定要這後宮之中生活一輩子,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生活,總比過那種屈辱的生活要來的好吧。”
安流煙清亮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錦瑟平靜的臉,許久許久,忽然嫣然一笑,笑的傾城傾國。
一咬牙,下了狠心般擡起頭:“多謝姑姑教誨,安流煙明白了。”
錦瑟鬆開了安
流煙的手,轉身從廊上取下一盞精緻的宮燈,交給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奴婢在此預祝公主能夠得到皇上的寵愛,自此平步青雲。”她掖了掖自己的裙角,神態自若的掃了安流煙一眼,目光幽深,轉身離去。
細碎的腳步聲小時在走廊的盡頭,留下安流煙一個人不知所措的站着。
她不知道錦瑟爲何會這般的提點她,只是單純的好心嗎?亦或者是別有目的?況且在這幽深的宮闈之中真的會有這種好心存在嗎?不管她是出於何種目的,但是她知道錦瑟說的沒有錯,一旦入了這深宮後院,她安流煙便不能再是自己了,但是錦瑟有一點說錯了,她身上揹負的並不是夜月國的榮辱,而是安夜華和柳雪瑤兩個最親近的人的倖免,爲了他們,她只有奮不顧身的向前撲去,哪怕前面火海茫茫。也許這就是她安流煙的命了吧。
安流煙提着宮燈獨自站立在夜風裡,良久良久,空氣中薄薄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昏鴉盡,
小立恨因誰?
飛雪乍翻香閣絮,
輕風吹到膽瓶梅,
心字已成灰。
她曾經單純的以爲只要逃離了這深宮後院,她便可以只做自己了,但是她忘了有些東西是命中已然註定的,她是逃不過宿命的。
皇宮的後山之中,一座小小的宅子裡面,夏靜言的身上裹着一條厚厚的毛毯。錦瑟急匆匆的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
“呵,呵呵?”夏靜言緩緩的擡起略顯枯瘦的手,他指着錦瑟,脣瓣揚起一道詭異的笑容,她嚥了一口口水說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奴婢已經成功的接近了那位公主,奴婢會多努力,一定可以讓她跟藍妃爭寵的。”錦瑟的眼睛裡面浮起了淡淡的水汽。
“太?好了。”夏靜言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話來,她的眸子之中閃動着璀璨的光芒,她的手緩緩的從自己的小腹上面滑落了下去,眼睛裡面翻出了淡淡的水霧,聲音之中帶着淡淡幽怨的開口說道:“當初若是本宮輕敵的話,怎麼會栽在沈心藍的手中,現在好了,兩個異國公主的出現,可以幫本宮一起抗衡那個女人了。”
“是。”錦瑟看着夏靜言虛弱的樣子,忍不住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聲音之中帶着哭腔的說道:“藍妃的還日子很快就到頭了。”
“是的。”夏靜言有些疲倦的閉合了一下眼睛,她朝着錦瑟搖了搖手說道:“你先回去吧,以後有什麼消息就來告訴本宮。”
“是。”錦瑟彎着腰緩緩的退了出去。
第二天,安流煙和曲裳站在房間裡面,安流煙順手倒了一杯水遞到曲裳的手中,試探一般的開口說道:“在你離開的時候,你的陛下哥哥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曲裳的眼神之中閃過一道疑惑的光芒,她撓了撓自己頭髮,疑惑的開口問道:“姐姐,離開之前,哥哥並沒有跟我說過什麼,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
安流煙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將昨夜遇到錦瑟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麼說來這個錦瑟姑姑還當真是有點奇怪。”曲裳摸着自己的下巴,語氣之中有些猶豫的說道:“要不然我還是寫信回去問一下哥哥。”
“這樣也好。”安流煙點了點頭,當安流煙側過頭去的時候,恰好對上了站在門口的錦瑟。錦瑟的腳步有些緩慢,她應該聽到了她們所有的對話。
“錦瑟姑姑。”安流煙輕輕的喚了一聲。
“姑姑?”曲裳有些慌張的轉身對上一臉平淡的錦瑟,“姑姑,我們……”
“公主,奴婢是來通知兩位公主,兩日後宮中舉行百花宴。藍妃娘娘吩咐兩位公主參加。”錦瑟打斷了她的話,自顧自的說道,“請兩位公主準時參加。”
“奴婢告退。”錦瑟盈盈福身告退。安流煙呆愣的看着錦瑟離去的身影,眼底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疑惑。
錦瑟,究竟是誰?
“娘娘。”婢女小心的在沈心藍的額頭上面輕輕的按壓着,她試探一般的開口說道:“這次兩位異國的公主進宮,娘娘爲何主動提出要招待她們
?說到底她們畢竟是?”說起來她們也算得上娘娘的敵人不是嗎?
“皇上日理萬機,如果本宮可以的話,自然要給皇上分憂,不是嗎?”沈心藍美眸流轉,輕揚起嘴角,“何況,這兩個人在皇上的心中應該佔據着很重要的地位,本宮招待好他們了,皇上自然會對本宮刮目相看。”
小丫頭先是微微一怔,隨後輕笑一聲說道:“娘娘這招真是妙,只是着兩位公主的姿色各有千秋,難道娘娘不怕她們會奪取皇上的寵愛嗎?”
“奪寵?”秦清溫婉的笑着,美眸裡洋溢着別樣的光彩,“自從凝妃死了之後,皇上的心中應該已經容不下任何的女人了吧?就算這兩位公主長得再美那又如何?本宮料想她們最多隻是這後宮之中的擺設而已。”
“娘娘英明。”
沈心藍的手在衣袖裡面緩緩的鎖緊,眸子之中閃動着異樣的光芒,自從凝妃離世之後,這七年以來她已經看清楚了一切,皇上的心中已經沒有她了。既然如此,她必須扮演好這樣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子的形象,纔可以保住她現在的地位,蘇子墨的一生妃子可以有很多,但是皇后卻只能有一個。而她,沈心藍,便要當他的唯一,哪怕不能是摯愛,但是隻能是唯一!皇后之位,她勢在必得!
兩天之後的百花宴在皇太妃的宮殿之中舉行。
大殿內,漢白玉鋪造的地面閃動着溫潤的光芒,殿中四根白玉柱子上被雕刻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花蕊細膩,蕊心上施了金粉。雕工細緻,宛若朵朵白蓮從天而降。鳳塌下的白玉階兩側佇立着兩隻青銅鼎,鼎內緩緩的冒出婀娜的煙氣,滿殿蓮香。
安流煙低垂着頭,看着光滑的漢白玉地板,耳邊盡是衆后妃上前跪拜請安,衣裙摩挲以及滿身首飾發出的輕微的碰撞之聲。
“參見太后,參見藍妃娘娘。”安流煙和曲裳緩緩的上前了幾步,低垂着頭開始行禮。
“起來吧。”太后高高的坐在鳳塌之上,一身端莊的深色系朝服,衣上兩隻鳳凰栩栩如生,眉目間盡是和善之氣。鳳塌右側,藍妃一身珠冠鳳裳,長相秀麗,儼然有了一國之母之態,但是目光中若隱若現之間似有些寒意。
“謝太后。”安流煙和曲裳偷偷的送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退到兩邊。
“這兩位就是皇上一心想要迎娶的兩位公主?”皇太妃微笑着點了點頭,將藍妃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裡輕拍了幾下。
“是啊,太妃。”藍妃和顏悅色的附和,“這兩位公主一位生的嬌媚,但在嬌媚之間卻又不失端莊,實屬難得。”
“另外一位可以稱得上是凝霜明眸皓齒顏,雪膚透砌靈巧面。”皇太妃含笑的點了點頭,眉目間盡是祥和之氣。
“打扮也清麗的很,雖說這後宮美人無數,如此絕美的倒也是少見。今兒個臣妾算是真正知道什麼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了,如此這般晶瑩剔透的可人兒,這後宮可是又該添香了。”藍妃微微的笑了一下,溫柔的道。
“唔。”貴妃輕輕的唔了一聲,她看着安流煙的眼睛,有些感慨的說道:“皇上近幾年以來一直都在爲國事繁忙,這後宮之中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孩子的哭啼之聲了。希望兩位公主進宮之後能夠爲這後宮增添幾條新生命。”
藍妃的臉色微微一變,她的牙齒輕輕的脣瓣上面摩挲了一下,然後勉強的露出一道笑容,淡淡的應和了一聲說道:“太后說的極是。”
但是安流煙沒有忽視沈心藍眼底那一抹淡淡的陰霾之色。七年沒見,看來沈心藍的心機似乎又進步了。
“姐姐。”正當安流煙陷入沉思的時候,身邊的曲裳輕輕的扯了扯安流煙的衣袖,示意安流煙可以落座了。
纔剛剛坐下之後,曲裳湊在安流煙的耳畔低聲的說道:“姐姐,你有沒有覺得現在氣氛似乎不是很尋常?特別是那個藍妃?總是感覺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種不尋常的味道,似乎有點表裡不一。”
“噓。”安流煙的手指豎在自己的脣瓣,做了一個噤聲的做聲,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不要亂說話,若是讓心懷叵測的人聽去了,我們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