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問勾脣一笑,對轎外等候的小廝桂九擡了擡手,桂九立馬會意,揚聲道:“婧駙馬轎攆在此,嫡庶有別,請落駙馬讓道。”
清晨的街巷本就寂靜,這道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周圍越發安靜無聲了。聽見自家奴才放了狠話,左相墨嵩的轎子沒動靜,墨譽的轎子走在最後,聽罷,難以置信,掀起簾子朝外張望着,但他很聰明,什麼聲都沒出,垂眸又放下了簾子。
韓曄進宮素來騎馬,甚少乘轎,聽罷桂九的挑釁,只是偏頭朝斜前方的轎子望了一眼,視線居高臨下,表情仍舊無一絲變化。身後突然有一陣急促的風颳過,韓曄沒回頭,也知道發生了什麼,語氣淡淡地開口道:“婧駙馬,請——”
墨問的轎子起了,大大方方從韓曄跟前過去,左相等人卻不敢逾矩,等着韓曄先走。
見墨問的轎子率先走過,百里落重重將轎簾摔下,早已怒火中燒,她今日入宮去探望母妃,爲表夫妻恩愛,一早與韓曄同行,豈料墨問那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竟敢公然讓他們讓道,還高聲挑釁說什麼嫡庶有別?!難道說,百里婧那小賤人也在轎中?
不對,父皇下了禁足令,不準百里婧出門,她敢抗旨不尊?如果百里婧不在,這病秧子入宮作甚?找死還是丟人現眼?!他還嫌他那副病歪歪的樣子不夠狼狽麼?
聽韓曄的口吻他似乎一早就知曉此事,他是天底下最沉得住氣的人,一絲情緒也不外露,誰知他心底是否已翻江倒海?他們夫妻之間生疏之極,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無論公事私事,他一概不告訴她,只讓她一個人費勁心力去查證……
百里落越想越怒,怒火幾乎要涌出胸腔,她忍了又忍,壓了又壓,終於平息了些許——別急,都別急,誰能笑到最後纔算贏,如今受的這些氣,她總要討回來的!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墨問第一次上朝堂,和第一次入宮一樣,忍受了數不清的目光,從當值太監到朝廷大員,沒見過的都難免拿眼睛瞟他,他這張面孔生疏得很,身子風一吹就要倒似的虛弱。
時值盛夏,外頭燥熱,大殿內卻十分陰涼,墨問站在隊列中,很笨拙地朝前後左右觀望了一番,再笨拙地伸手解了黑披風的帶子,搭在手臂上,將那身紅色官服露了出來。
人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墨問低着頭,許久不曾見人了,似乎還很怕生。黎戍一直樂呵呵地探頭朝墨問的背影瞧着,他覺得新鮮,真新鮮,他這不學無術的紈絝混混入了朝堂,現在弱不禁風的病駙馬竟也入了朝堂,大熱天的還繫個長披風禦寒,如今這朝堂真是魚龍混雜,亂的很,亂的很哪。
可是,熟人一多,他黎戍就覺得自在多了,好歹可以找人說說話啊敘敘舊啊嘮嘮嗑啊……轉念一想,咦,不對,病駙馬不會說話,他是個啞巴啊!
啞巴上殿,是在考驗陛下的神通麼?
墨問當殿脫衣這一幕景元帝進來時恰好瞧見,竟格外寬容道:“婧駙馬身子不好,若是覺得冷,便披上吧。”
墨問忙惶恐地俯身謝恩,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景元帝在龍椅上坐定,第一件事便是向朝臣介紹他有功於朝廷的乘龍快婿,對墨問好一頓誇讚,那些京官或言官見過的或沒見過墨問的,如今都知曉他是誰了。相比之下,景元帝對韓曄的態度明顯不如墨問,幾乎從未當衆誇獎過他,除衆人心知肚明的緣由之外,大約在於韓曄此人不溫不火,一直以來不曾犯錯,也毫無突出功績可言。
這回,景元帝似乎想一碗水端平了,在誇讚過了墨問之後,便把視線轉向了韓曄,問道:“落駙馬,武狀元遇害一案進展如何?兇手可曾抓獲?”
大殿中朝臣分兩個隊列,墨問、韓曄分列左右,位置恰好平齊,因此,稍一轉頭便可瞧見對方的神色。聽罷景元帝的發話,墨問看了韓曄一眼,脣邊泛起些許微不可察的笑意。
韓曄聞聲出列,拱手應道:“回父皇,兇手已經抓獲,系武狀元同鄉舉子安桑塵所爲,此案,刑部尚書劉大人知其原委。”
“哦?”景元帝不置可否地應道。
“啓稟陛下!落駙馬所言屬實,微臣根據嫌犯所留線索追查,武狀元同鄉舉子安桑塵因嫉妒之心萌生殺人之意,且他與武狀元相熟,有足夠的殺人機會,微臣在安桑塵的住處發現了他下毒的藥物,經過審訊,安桑塵對謀殺一案供認不諱,已判決十日後問斬。請陛下明鑑。”劉顯成一氣呵成道。
景元帝沉思着。另有大臣出列道:“陛下,既然兇手已經抓獲,那麼被關押的今科武舉等人是否應被放出?大敵當前,若關押舉子太久,案件遲遲不破,恐怕會令朝廷失信於民,各州皆有怨言,得不償失啊。”
景元帝沒再繼續詢問,點點頭道:“既然案子已查清了,歹人應當重懲!傳朕的旨意,安桑塵謀殺朝廷新科武狀元,其罪當誅,其子孫後代永世不得參加武舉!”
“臣領旨!”
墨問發現朝臣在聽罷聖旨時,似乎都有些激動,若不是知曉真兇是誰,恐怕連他也要信了這作案動機和作案之人確實如劉顯成陳述的那般簡單明瞭。一國君主自從政時起,到底受了多少矇蔽,被羣臣敷衍、逼迫,也許景元帝知曉其中有鬼,卻只能大事化小暫以緩之。
在墨問靜靜觀望的時候,韓曄單膝跪地,開口道:“多謝陛下洗刷林岑之的冤屈,臣感激不盡!”
衆人這才記起,韓曄原是林岑之的同門師兄,都不免對其報以同情之心,卻只有墨問嗤之以鼻,幾乎快忍不住笑出聲。殺人的是他,做戲的是他,得嘉獎的還是他,他這情敵果真樣樣都好,全身上下無一點粗野歹毒的氣質,怎麼看都是溫潤如玉翩翩佳公子,找不出一絲破綻。死在這樣的人手上,林岑之是太委屈了些,卻也並不算虧,幾人值得他親自動手?林岑之應該慶幸,沒有受那萬箭穿心的痛楚。
景元帝安慰了韓曄幾句,讓他節哀順變,卻轉而對墨問道:“雖說兇手已抓獲,朕卻對婧兒不大放心,若她知曉了真兇是誰,怕是還要鬧,以她的暴脾氣哪能輕易善罷甘休?所以,朕不會撤銷禁足令,讓她好生在府裡休養,把性子練緩一些,婧駙馬,你是她的夫君,是如今與她最爲親近的人,朕希望你可以好好教教她,畢竟,你的妻子纔是你的門面。”
墨問微一挑眉,這話有道理,他也覺得當如此纔是,傻瓜脾氣不好,恐怕趕不及對“兇手”行刑,她就先拔劍把人家剁了。嗯,妻子纔是門面……這話若是從旁人口中聽到,墨問興許會引以爲錦繡良言,可從這擁有無數妃嬪的花心皇帝口中出來,便有些諷刺了,他墨問的妻當然只有一位,可他百里堯的妻是哪一位?司徒皇后?
這些想法不過在瞬息之間,墨問幾乎在同時跪了下去,頗爲虔誠地對景元帝行了大禮,謝恩。墨問的膝蓋硬得很,一彎下很不是滋味兒。
他怎麼跑這裡下跪來了?不過,轉念一想,跪的是他老丈人,算了吧,若他的妻罰他跪,他也是肯的。還不都一樣。他的臉皮太厚,能屈能伸,一瞬就把自己說服了。他有點想知道傻瓜在家做些什麼,他真想念她。
景元帝擡手道:“婧駙馬不必行此大禮,左相,駙馬身子虛,你當派人好生照看着,朕可不希望他再遇危險。”
左相忙出列領旨:“老臣遵旨!”
朝臣稀裡糊塗地明白了現狀——左相府病怏怏見不得光的長子墨問,這兩個月以來真是盛京城的頭號風雲人物,經歷了許多故事、事故,如今一躍而成爲景元帝的新寵,世事難以預料啊!
待早朝散了,羣臣結伴往外走,左相父子身邊圍了許多人,紛紛對墨問噓寒問暖——有人說介紹個有名的神醫來替婧駙馬調養調養,有人說新官上任,婧駙馬無論如何都應該賞個臉喝一杯,有人說婧駙馬青年才俊,足智多謀,真是大興國不可多得的人才,吾等慚愧之極啊……
這……就是得寵的滋味啊,馬屁拍得真夠爽的。
墨問心下感嘆,面上卻不動聲色,反正他不會說話,只擺出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誰也不會忍心真跟他計較。倒是左相,時時幫着他說話,一副慈父的模樣,與墨譽中狀元時的榮耀相比,此刻,左相府蒙受的恩寵與榮耀更甚。
衆人一邊寒暄一邊已走下了百級石階,有人想拉近關係,十分善解人意地貼着墨問的耳邊小聲道,婧公主素來脾氣大,想必駙馬受了不少的氣,外頭的姑娘溫柔體貼,保證能叫您舒服,駙馬要不要同去樂一樂……
墨問笑容一僵。
嗨,這人真是聰明,懂得投其所好,可是,分明胡、說、八、道!他的妻是天底下頭一號溫柔體貼的好姑娘,待他也是極好,那種銷魂蝕骨的舒服滋味他們這些混賬東西這輩子都不會懂了!
怒歸怒,也不能發作,他回那人一個大大的微笑,那人於是便也跟着他笑,搞不清他什麼意思,傻子似的,正在這時,有太監上前道:“婧駙馬,皇后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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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手機上傳居然弄了半個小時,淚,留言不好回覆,在這裡說下。工地的工期由地下的東西來決定,我們發掘時沒有辦法預測到,所以,具體的時間真的不確定。上次隊長說半個月吧,結果我在那呆了一個月,他們後期的工作還不止這時間。所以,我會抽空寫,保持周更是肯定沒問題的,親們不要刷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