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韓幸不過說了一句尋常的問候,甚至連半點情緒都不曾外露,景元帝卻兀自心虛地想了許多。
然而,即便再心虛,景元帝仍舊帶着關切嘆息道:“晉陽王都已滿頭白髮,皇后那身子受過傷,年紀一大可就吃虧了。入冬越發不好,所以朕便讓她好生養着了,勞晉陽王惦念。”
景元帝輕飄飄一句話,便等於告知了韓幸,回京述職便回京述職,你不僅帶不走她,你甚至根本見不到她。司徒珊被禁閉,外藩倘若敢擅闖後宮,絕不會只落得司徒赫當初杖刑的下場!
“陛下言重了。”韓幸聲音平穩,對着鳳座一拱手,好像那個女人坐在那兒似的:“願皇后娘娘身子早日康復。”
景元帝微笑頷首,又問道:“說起來,皇妹離開京城往大西北,已近二十載,可還習慣北郡府的氣候啊?”
外藩回京述職接風之禮,成了君臣之間敘舊談心聊家眷的小宴,羣臣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見機行事地變換神色。
景元帝口中的皇妹,自然是指玥長公主,那個傳說中繼承了其母白氏美貌的嫡出公主,曾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所嫁之人也是當年大興國最英俊儒雅的韓三公子,令多少人羨慕不已。
不過,提起玥長公主,那些略微知曉些往事的老臣並不願有任何情緒外露,十八年前那一場皇位之爭,已然讓朝野震驚,成王敗寇之下才有今日的局面。
那位玥長公主的同胞兄長,乃是當年的先太子,先太子趁先皇病重之機欲奪皇位,遭六皇子與司徒家聯合剿滅。隨後先皇病逝,六皇子登皇位,便是如今的景元帝。
若非看在那位白氏皇后出身西秦滎陽白家的緣故,加上景元帝仁慈,罪不及老幼婦孺,否則身爲先太子胞妹的玥長公主又豈能置身事外?
即便息事寧人,當年先太子被廢,景元帝登基時,大興卻還是爆發了與西秦之間的戰爭,那場戰爭持續了經年……
“多謝吾皇掛念,王妃安好。”晉陽王仍舊寡言少語地作答。
氣氛本已壓抑到極點,只有那些坐慣了飯局的朝臣才能忍受得了,七皇子百里明煦不過十歲,實在好動,他對宴會早已不耐煩,心心念念地想着他命太監小全子去做的事。他的席位正好側對着韓北,韓北雖然定力比一個十歲孩童稍好些,但到底也覺得無聊,便在百里明煦左右張望時衝他一笑。
七皇子百里明煦對生人並不好奇,也不懂得外藩回京述職有何意義,他沒好氣地白了韓北一眼,覺得韓北異常大膽,宮裡還沒有哪個人敢對他這麼不尊重呢,他又跟他不熟,也沒讓他笑,他有什麼好笑的?
以上種種皆入了景元帝的眼,他對七皇子百里明煦向來寬容,便只問韓北:“韓三世子何事如此好笑?且說來與朕聽聽。”
韓北雖然在北郡府猖狂慣了,心裡也從來沒把什麼百里皇室放在眼裡,然而他到底年輕,在景元帝的龍威面前有點生怯,只得起身胡亂編了個理由道:“臣見這酒喝起來香醇無比,竟與北郡府的忘憂醉大不相同,兀自笑起自己的年少無知,還請陛下恕罪!”
景元帝對韓北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轉而看向晉陽王,笑道:“韓三世子年紀輕輕卻能說會道,一點不輸晉陽王當年的風采,晉陽王好福氣啊!”
“陛下太擡舉孽子了。”韓幸面無表情,對誇讚或是嘲諷一概等閒視之。
酒宴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景元帝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放下酒杯嘆息道:“朕喝多了,有些糊塗了,竟忘了晉陽王的世子、朕的駙馬近日才重傷甦醒。此番晉陽王提前兩月回京,本就爲了世子而來,父子之情還未顧及,倒讓朕拉着絮叨了許久,着實不該啊!”
景元帝的言語裡頗爲自責,晉陽王卻拱手道:“犬子在京中,承蒙吾皇錯愛招爲駙馬,韓家感念陛下恩典,即便犬子病死榻上,臣也該先來拜見吾皇,以全君臣之禮。”
好一個以君爲尊的君臣之禮。
景元帝被晉陽王堵得嚴嚴實實,拿捏不住他任何一點錯處,便略帶責備地嘆息道:“晉陽王言重了,父子之情幾世修來的緣分,若是叫駙馬聽見,當真得寒心啊。好了,朕也不多言了,晉陽王長途跋涉也該累了,快回王府歇息吧,落駙馬想必正在等候。”
皇帝都已經下了令,晉陽王又怎會反駁,於是,父子二人對景元帝恭敬地行了個軍人禮儀,便在引路太監的指引下出宮去了。
隨後,宴席便隨之散了,景元帝在黎貴妃陪伴之下離開承恩殿,帝妃二人雖腳步相隨,卻誰都有些心不在焉。
剛入夜,夜風凜然,黎貴妃接過內侍手裡的披風,快走兩步上前,道:“陛下,風大,您要保重龍體。”
黎貴妃說着,抖開披風,踮起腳要爲景元帝披上,景元帝本能地按住了觸在他肩上的那隻手,回頭看到黎妃,卻有瞬間的怔愣,神色晦暗不明道:“哦,愛妃怎的在此處?”
冷風颳過,依仗獵獵作響,景元帝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