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榜案是洪武末年的一件奇案,又稱劉三吾舞弊案。
簡單說,就是那年會試發榜後,所錄舉子全系南方人,北方舉子一名未取。
這激起了北方舉子的衆怒,他們聯名上書,狀告劉三吾等考官極端偏私南方人,排斥北方舉子。
事情到這一步,已經夠奇葩了,但更神奇的還在後頭——朱元璋收到申訴後,便立即命人複閱落第試卷,增錄北方舉子入仕。
當時的大明朝,洪武四大案剛剛落幕,空氣中都瀰漫着血腥味,按說誰敢不聽朱老闆的?
但複覈之後,依然沒有錄取任何一個北方舉子。複覈官員上呈的北方舉子試卷皆文理不佳,並有犯禁忌之語,以此證明劉三吾只錄取南方人的正確性。
這就屬於把朱老闆當傻子了。當時大明已經開國三十年,恢復科舉也有許多屆,北方考生確實要比南方考生弱,但人數擺在那裡,每科總會有相當比例的北方人中式。怎麼也不可能被剃光頭!
朱元璋命人複覈,其實就是明擺着要增錄北方舉子,可複覈的官員居然敢置若罔聞,還極力想要證明北方舉子就是弱,劉三吾他沒有錯。
這下朱老闆被徹底惹火了,命錦衣衛徹查此案,結果發現是劉三吾等人暗囑複覈官員,故意以陋捲進呈。
朱元璋大怒,將所有涉事官員統統處斬……諷刺的是,劉三吾因爲是太孫的老師,被朱允炆苦苦保了下來,只是流放充軍。建文朝時又腆着臉回來蹦躂了幾年。
後來重新開考,結果夏榜錄取的全是北方人。再往後,大明分榜取士遂成定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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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楨當時就很難理解,是什麼力量驅動劉三吾等人,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哪怕朱老闆發話,也沒有一絲絲改變?
現在跟文官們纏鬥了這麼多年,他倒是有些明白了。
因爲,儒教就是一門宗教,至少在衛道士心中是這樣的。一旦明白這一點,一切也就容易理解了。
宗教不就是這樣嗎?爲了奉行自認爲正確的‘道’,可以肆無忌憚的排除異己,甚至以犧牲自己爲榮。他們從來都是極端的,不講道理的,至少無法用常理來猜度的。
劉三吾這幫人,就是這樣的衛道士、狂信徒。
雖然因爲自己的緣故,歷史已經徹底變了樣。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們還是會幹出同樣性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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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見朱楨居然上山的時候走神,宋璲趕忙提醒:“當心腳下。”
“嗯。”朱楨點點頭,回過神道:“你說的有道理,不可能既沒有一個北方人,也沒有一個大學生……何況卷子還是本王出的?”
“所以這裡頭肯定有貓膩!”宋璲重重的點頭,又自告奮勇道:“下官雖然已經被他們視爲叛徒,但還有幾個不嫌棄我的老朋友,今天我就下山找找他們,死纏爛打也要問點東西出來。”
朱楨本想說不必了,你問不出什麼的。但轉念一想,讓他去問問也好,至少能讓師生們明白,他們小宋司業的心,已經屬於國子大學了。
“那就有勞先生了。”朱楨便輕聲道:“先生願意和我們站在一邊,真是太好了。”
“如果家父還活着,他也會這麼做的。”宋璲看着道旁那塊父親親筆提寫的‘薪火賡續’的石碑道: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裡,家父已經意識到,王爺創立國子大學,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纔是對的,只有這樣才能讓儒家不再故步自封!才能培養能力更強,見識更廣,文武雙全的新一代讀書人!才能不讓大明重蹈故宋的覆轍啊!”
“可惜這些年本王都不在京裡,沒撈着跟宋太史好好聊聊。”朱楨聞言倍感遺憾道。
“家父也有同樣的遺憾……”宋璲嘆了口氣。其實他爹也難,就是見了面,這些話也未必能說出口。“只有用這塊碑,表達自己對國子大學的期望了。” ~~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宋訥所住的小院。
宋訥的長子宋麟聞訊趕忙過來迎候。
“不必多禮。”朱楨擺擺手,不讓宋麟下拜,便徑直進屋。
堂屋裡瀰漫着濃重的藥味,朱楨掀開簾子進去裡間,只見宋訥奄奄一息,躺在病牀上。
“父親,王爺來看你了。”宋麟喚了兩聲,宋訥才吃力的睜開眼,緩緩看向朱楨。
在確定來人就是他要等的楚王殿下後,宋訥便朝着朱楨緩緩伸出了枯瘦的手。
朱楨趕緊握住他的手,在牀邊坐下道:“老宋,難爲你了。”
宋訥聞言繃不住的淚水直流,好一會兒方哽咽道:“王爺,我對不住你,沒給你看好家。可是我教的學生我知道他們,以他們的天資水平,還有刻苦用功的程度,絕對不會被剃光頭的。”
“嗯,本王相信你。”朱楨緊緊反握住他的手,沉聲道:“我也堅信我的學生不至於一個也考不上。”
“是啊,不管怎麼說,絕對都不該被剃光頭的。剃光頭就絕對有問題,王爺一定要查清楚,還國子大學一個公道啊!”宋訥淚水汩汩,用盡全身力氣。
“好,本王答應你!”朱楨重重點頭,承諾道:“伱安心養病,真相很快會水落石出的!”
“多謝王爺……”宋訥聞言如釋重負的笑了,然後便終於昏睡過去。
朱楨從房間出來,對宋璲道:“老司業怕是不能管事了,往後學校的事情就得靠你多擔待了。”
“王爺放心。”宋璲重重點頭道:“不管多難,我們都會堅持下去的。”
“你也放心,本王不會讓你們太難的。”朱楨丟下擲地有聲的一句,便頭也不回的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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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國子大學後,他沒有返回王府,而是徑直來到了錦衣衛衙門。
“哎呀,王爺,什麼風把恁老吹來了?”守門的鎮撫,自然還認得他這位多年的老上級。
“本王是來找老八的,他在嗎?”朱楨一邊邁過錦衣衛高高的門檻,一邊沉聲問道。
“回王爺,潭王殿下這會兒不在衙門。”那鎮撫趕忙跟着進去。
“毛驤在嗎?”朱楨又緩緩問道。
“我們毛指揮在的。”鎮撫一邊應聲,一邊讓人趕緊去請指揮使毛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