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景德鎮的青花瓷業行會,爲了保證自己的品牌形象,是不允許蘇州這邊用任何跟景德鎮相關的字眼的。
不帶景德鎮名號的瓷器,未來外銷時,起碼得便宜一半纔能有銷路。
結果蘇州這邊燒出來的瓷器,明顯比景德鎮還要好一些。要是這樣的瓷器以一半的價格外銷,八成要衝擊到景德鎮瓷器的銷量。
“不過咱們都是外行,還是聽聽程會首怎麼說吧。”朱楨又把問題拋給了程前。
“目前來看,平江海窯燒出來的品質,確實要好一些。”程前神情複雜道。之前已經試燒過不知多少遍了,他早知道這個結果。
不過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可能爲了偏袒景德鎮瓷器,故意降低平江海瓷的品質。
“那是爲什麼呢?都是同樣的工藝同一批人,甚至用料也基本相同。”老六好奇問道。
“一來是因爲這邊的高嶺土品質好一些,二來是這邊用的柴好,讓爐溫高一些,燒的更熟更透。”程前早就分析過原因了,不然也不可能同意用蘇州的高嶺土。
“小人不能昧着良心說話。”說完他坦然道:“景德鎮那邊開採了太多年,土質確實下降。柴火也是,老樹都砍光了,全都用的是新柴,所以纔會有差距。”
“好,本王果然沒看錯人,這纔是大明瓷業行會的領頭羊,該有的氣度!”老六讚許道:“再說,都是你們自己的孩子,老大一時輸給老二不丟人。改正問題,迎頭趕上就是!”
“是,殿下!”程前重重點頭,深受鼓舞。
“不錯不錯。”朱楨高興的直點頭,他記得明青花是青花瓷的巔峰不假,但洪武青花卻不是明青花的巔峰。無論從釉色還是精美程度,都比不上後來的永樂瓷,更不用說宣德瓷,成化瓷了。
正是景德鎮工匠精益求精,勇於創新,不斷嘗試新的材料和工藝,才讓青花瓷不斷進步,達到了它的巔峰。
“另外,咱們也不能讓自己的瓷器在海外打架。”老六又給程前出主意道:“平江海瓷沒有包袱,要勇於嘗試,大膽試錯。幹一些景德鎮不敢幹的事情,比如,接受客戶定製,這樣你賣多貴,都不會影響到景德鎮瓷器的價格了。”
“定製啊……”程前對這個詞並不陌生。過去不知多少海商找到他,希望爲客戶定製一批符合對方國情風俗的瓷器。不過景德鎮自有規矩在,他這個當會長的,不能帶頭破壞,統統都拒絕了。
“對啊。”老六笑道:“沈榮他們反應,我們很多的大客戶,那些南洋西洋甚至歐羅巴的王公貴族,願意出大價錢向我們定製帶有他們家徽紋飾,甚至畫像的瓷器。”
“是是。這個市場可不小,而且這些人根本不在乎錢,只要你能滿足他的要求就行。”沈榮附和笑道:“而且佛山那邊,早就開始這麼幹了,瓷器燒的不咋樣,錢可沒少賺。”
“行,我們也試試。”程前其實心裡不是很請願,制瓷多麼神聖的事情啊,怎麼能把那些番邦蠻夷的圖案燒上去呢?
但這又是眼下平衡景德鎮和平江海瓷利益的最好辦法,又是殿下親自開口,他也只好同意了。
他又跟沈榮交換個眼色,然後硬着頭皮道:“只是就算平江海瓷不跟景德鎮競爭,景德鎮最近的瓷器銷售也很受影響。”
“爲什麼?”老六皺眉問道。瓷器可是他的兩大外銷拳頭產品之一,絕對不容有失。
“就是殿下剛纔說的佛山瓷,還有泉州瓷,閩粵那邊的商人早就開始佈局,從景德鎮挖人過去生產瓷器了。”程前嘆口氣道:
“之前,他們能從景德鎮進到貨還好,不會自己跟自己搶市場,但是自從那年殿下達禁令之後,他們就進不到景德鎮瓷器了,也就徹底撕破臉了,用自己生產的瓷器冒充我們景德鎮的,但以半價銷售,不但敗壞了我們的口碑,也極大影響了我們的利潤。”
“沒錯。”沈榮也附和道:“那幫閩粵海商真是無法無天。他們不光走私假冒瓷器,他們還什麼都賣,尤其朝廷禁售的火藥、盔甲、火器、藥品……他們賣的最歡。” “而且可能預料到殿下早晚會收拾他們,這個月份進了颱風季,我們的船都不敢出航了,他們還敢照出不誤。”
“這麼牛逼的嗎?”朱楨目瞪口呆道。
“是,他們造那種一次性的船,沉了就沉了,到了南洋就賺到了。到時連船帶貨一起賣掉,瘋狂得很。我們還真瘋不過他們。”
“這確實是個問題。”李亨嘆口氣道:“海政衙門已經知會過當地官府了,但是用處不大,那邊官府弱得很,都是土豪和海商說了算。”
“看來本王非得親自去一趟了。”朱楨點點頭,看來福建廣東的問題,到了不解決不行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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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朱楨對平江海瓷的質量還是非常滿意的,甚至超乎他的想象。於是欣然同意爲‘平江海窯廠’題寫匾額,還爲‘平江海瓷’寫了題款。
這些年,他的書法水平還是有進步的,至少外國人是看不出孬好來。
又勉勵了平江海窯廠的工匠一番,他便準備上船返程了。
誰知剛到碼頭,便見一騎飛奔而至,看裝束,是市舶司的‘騎手’。
海政衙門已經在全國十多個沿海城市設立了市舶司,市舶司還在主要城市都設立了辦事處,備有各種通訊手段,以便及時傳遞信息。
當初徐達發現胡惟庸要謀反時,居然更相信市舶司的通信速度,而不是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可見市舶司的通信能力已經遙遙領先朝廷了。
其實也沒啥稀奇的,無非是遠距離通信用信鴿,近距離送信靠騎手。兩者相結合,速度自然比單純靠騎馬快多了。
那騎手在警戒線外翻身下馬,道明來意,便被領着快步走到楚王面前,跪地高高舉起一個信封道:“啓稟殿下,廣州市舶司轉呈番禺知縣來信。”
“番禺知縣?”老六愣了一下,接過信封看到上頭的落款,才恍然道:“原來是那道同。”
說起來還是去年過年時,老賊設宴款待進京接受考察的天下知縣,那道同因爲僅評了個合格,沒撈着坐下吃飯,又被朱老闆不留情面的批了一通。
結果他忍不住當場叫屈,還告了炙手可熱的永嘉侯朱亮祖一狀。
不過朱老闆當時要對付胡惟庸,提防淮西勳貴,對朱亮祖委以重任,所以沒有理會道同的告狀。只是訓誡了前者一番,並給了後者直奏御前的權力。
朱楨當時在場,想到道同未來的悲壯命運,便跟着他出來,告訴他有急事可以通過市舶司在廣州的辦事處向自己求助。
楚王便當場拆開信封,快速看完後,嘆氣道:“剛說要去廣州,這下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