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小沈公子穿着湖藍色的衣衫,腰間是嵌了十二塊白玉的腰帶,踏着嵌了翠玉的靴子,頭上以鑲着貓眼兒大小的六塊瑪瑙的簪子壓發,手裡搖着名家所繪的檀木紙扇,搖搖晃晃地,自清河村村口的方向就過來了。
遙遙地,還能聞見淺淺的香氣,縈繞其周。
說不出的風流,道不盡的瀟灑。
後面跟着的那個叫小喜的小廝,打扮得倒是平常,背上背個包袱,手裡還提着漆木的食盒。
李花兒看見這樣子的小沈公子,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她就知道,這位小沈公子一定是個喜香的人。
第二個想法是:這位公子還真是不怕人不知道他。
而這周圍的人,突然看見這麼一個打扮得甚是富貴,皮相也很是過得去的青年男子,突然就出現在了這鄉野地方,都很是驚訝。
清河村的人,並不是那沒見過好看男子的——那還有個陶大少爺陶行遠呢,雖然頑劣,模樣卻好看極了。
但是陶大少爺一來年幼,沒有這個富貴公子那青年人意氣風發的樣子;二來,陶大少爺絕對沒有這般的富貴。
許多人,甚至說不明白小沈公子身上的衣服是什麼料子的。
岸邊那臉皮薄些的女子,頓時就紅了臉,卻還是要偷眼去看。
還膽子大的姑娘,也是頂着紅紅的麪皮,大着膽子拿眼睛跟着看。
只是這位小沈公子,像是絲毫感受不到衆人目光一樣,搖着扇子,拿着氣派,一路向前走着。
每行前一步,那周圍的人就默默退後三步,給他讓出了一條路,再齊齊目送這位公子前進。
小沈公子就是在如此衆目睽睽之下,一路就走到了李花兒身邊。
馮二囡忙拉着李花兒往後退。
李果兒半個身子躲在李花兒後面,也跟着後退。
誰知道,小沈公子走過來的時候,卻突然站定,對着李花兒微微點頭,很文雅地說了一句:“李大姑娘。”
聲音清朗,不高不低的,偏偏就在這竊竊私語的河岸之上,盤旋而去。
陶大少爺突然見一個比自己還富貴好看的男人過來,本來心中也有些好奇。
如今再看見這男人竟然和李花兒說了一句話,身子一歪,差點兒從藤椅上掉下來。
他竟然認識那傻子!
不獨陶大少爺,如今河岸上有的人,不管姓什麼的,都瞪大了眼睛,瞅着李花兒。
吳大太太眼睛瞪得圓圓的,眼珠子都要從眼眶子裡掉下來了。她之前倒是聽丈夫說過縣裡發配來了個什麼富貴人,卻想不到這富貴人同李花兒認識。
如柴氏劉氏等輩並那李家大小族人,嘴巴張得和眼睛一般大。
這是怎麼回事兒?
別人害怕,李花兒也被嚇了一跳。
不管是從那隻“鳳凰”,還是從南北雜貨,小沈公子知道自己是誰,並不稀奇。
可是李花兒萬萬沒想到,這位公子竟然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同自己說話。
再想那天進城遇見他的事情,李花兒自己都覺得自己那躲閃的樣子好笑了。
她連忙退後一步,屈膝施禮,卻不說話。
小沈公子問候了一句之後,也不再說話,而是和李花兒擦身而過,合了扇子,指着不遠處的有一個高些的地方,道:“就那裡吧。”
小喜立刻應了一聲是,快速跑過去。
那高處本來站着的人,慌忙都避讓了開。
小喜過去,道了聲“叨擾”後,就自身後的包袱裡取出了五尺見方的淺色錦緞,手腕一用力,將那錦緞鋪在了地上。
“公子。”小喜站在一側,躬身道。
小沈公子依舊是拿腔拿調地走了過去,衣襬一抖,坐在了地上。
之前岸上的人,很自覺得就讓在了兩邊,生怕擋了這位公子看河上的視線一樣。小沈公子很怡然自得地坐着。
小喜將那食盒打開,上層取出了茶具、中間那層取出了紅泥小爐,最底層又取出了一個小巧的點心攢盒,依次放在了地上。
在衆人一片的咋舌之中,小沈公子開始吃點心,小喜開始烹茶。
馮二囡早就被這派頭鎮住了,好半天才記起來怎麼說話,忙用肩膀撞了撞李花兒,驚訝道:“花兒,你認識那人?”
衆人的眼睛雖然都落在小沈公子身上,耳朵卻都在這面。
馮二囡所問的,正是大家疑惑的。
李花兒保持着鎮定,笑道:“不算認識,只是之前我請回來的鳳凰,便是他買去的。”
李花兒的鳳凰是孫家幫着賣的。
孫家老四也是個有本事的人呢。
是以衆人聽見這句話,又都將眼神落在了孫家在場的幾個人身上。
可是別說孫婆子、童氏等不知道,就算是帶着孫小小來看熱鬧的寧氏,都是一臉茫然。
她單知道丈夫說過,清遠縣來了個什麼姓沈的有錢人,卻沒上心過。
馮二囡聽李花兒也不清楚這人的底細,心裡更奇怪了,再見此人吃的那點心,個個小巧精緻,都是以前沒見過的,便嘆道:“嘖嘖,好大的氣派呢,到底什麼來頭?”
這股子爲着小沈公子的到來而興起的八卦之言,不一會兒就沿着那河岸傳遍了。如今河岸上人多,常在縣裡出入的人也多,所以不過一會子的功夫,就又有人傳來了這位富貴公子的來歷。
“花兒姐姐。”張玉又竄了出來,臉上還帶着花生碎,挽着李花兒的胳膊,笑道,“姐姐你認識那位少爺?”
李花兒搖搖頭:“不認識的。”
這已經是她第四次回答同樣的問題了。
張玉兒嘿嘿一笑,湊過去小聲說:“我剛纔聽人說,那少爺姓沈,是個發配來的犯人呢。”
“啊?”馮二囡驚呼了一聲,“犯人?”
不獨她,連旁邊許多聽見消息的人,看向小沈公子的眼神,也充滿了疑惑。
偏偏小沈公子彼時也正看着岸上的光景,眼睛就轉過來,和馮二囡對視了。
他對着馮二囡,溫和的一笑。
饒是馮二囡那樣的性格,臉都紅了,忙別過眼去,卻不信張玉兒的話了。
“別是假的吧?”她道,“哪裡發配的犯人,是這個樣子的?”
張玉兒忙道:“都這麼說的,說是京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