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兒還在疑惑的時候,章太醫已經正襟危坐,閉目給李花兒把脈。
把脈前還帶着笑意的臉上,待把脈之後,笑容早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青黑色。
“你這小丫頭,脈象怎個成了老嫗?”章太醫氣道,“什麼事情也值得你如此掛懷?難不成還要學那伍子胥,一夜白頭?”
他說着,轉頭招呼李果兒:“小小丫頭,拿筆墨來。”
李果兒連忙將紙墨取來,淚眼婆娑地看着章太醫,等他給李花兒開方子。
章太醫見狀,指着李果兒對李花兒道:“瞧,你這樣病着,反而累得旁邊人如此,何苦來?”
李花兒將李果兒拉到身邊,摟着她道:“哪裡就那麼嚴重了?我這妹妹心實,您老人家慢慢說,別嚇到她。”
章太醫犯了個白眼,開始寫方子。
“一個兩個三個,年紀輕輕卻全是心思,聽我老人家一句勸吧,憨吃憨睡的才能長壽的。”章太醫嘟囔着。
也不知他口中的一二三指的都是哪個。
李花兒被他的話逗笑了,順從道:“是,如您老人家心寬,纔是最好的。”
章太醫哼氣道:“自然是好的,我若是同你們這些人一般小氣,倒退五十年,早就嚇死在太醫院了,還輪到這裡?擔不得事情就莫做事,這尋常百姓老婆孩子熱炕頭也是一輩子,誰笑他們不成?既然要做,卻還驚懼憂心,別人纔要笑你們了。”
李花兒不接這話,只是自顧自垂頭笑着,在心中受教。
章太醫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而也只有他這種有資本的老人家,才能將這等話,說得如此輕鬆。
章太醫說過這一番話後,便丟開此話,給她開了藥方子,遞過去:“一日清晨起來的時候,空腹吃一次,調理七天,再來尋我看看,若是好了,便好了。”
而後,又從藥箱裡取出一個瓷瓶:“這是保心丹,每日三餐後,和水服下,也要吃七天。”
李花兒接了方子和藥瓶看過。
章太醫寫得一手好行書,不說藥材之選,就說這字,便可值千金了。
“是,多謝章爺爺。”李花兒說着,已經將方子疊好,讓李果兒放在一側妝奩,這才問,“章爺爺,今天醫館又出事了嗎?怎麼只您一個人過來了?”
章太醫開始收拾藥箱,聽見此話,皺眉道:“你消停些吧,剛說了不要憂心,又來問。”
李花兒笑道:“章爺爺還是說吧,您不說,我更掛心。”
章太醫見屋中只剩她和懵懵懂懂的李果兒,想來也不怕,就嘆了口氣,捻着胸前的白長鬍須道:
“昨兒傍晚的時候,牢中的柳飛中毒死了。”
李果兒驚呼一聲,慌忙捂住嘴巴。
李花兒瞪大了眼睛坐在那兒,心中一陣慌亂。
好嘛,就說這事情總有些怪怪的。
那日鬧得怪怪的、收得怪怪的,柴氏拖着詹太太來尋事的態度怪怪的,柳三的態度……
也是怪怪的。
再想想孫三賢跑來同自己說的話,李花兒覺得自己終於理順了眼前的事情,也抓住了重點。
合着人家壓根不是衝着柳喜福去的!
人之所以敢惹在章太醫的頭上,一開始,就是衝着吳靈均去的!
犯人中毒死在牢裡,吳靈均作爲縣尊,怎麼都是不好交代的。
章太醫說的那一二三,想必就是自己、沈珩和吳靈均了?
“章爺爺去看過縣令大人了?”李花兒忙問。
章太醫點頭:“是,昨晚他和小七兒病在了一處。”
說着,他又嗤笑一聲:“被人算計在了頭上,便開始慌了,到底是個毛孩子,沉不住氣。”
李花兒急衝衝地頂了一句:“他第一次遇見這種要掉腦袋的事兒,怎能不慌?章爺爺家世代太醫院出身,他卻是鄉紳人家,朝中可沒什麼後應。”
一言說罷,李花兒才發覺自己失言了。
章太醫看着她,神色古怪。
李花兒索性氣鼓鼓地看着他,毫不示弱,以免被他看出破綻。
“可是你卻不慌。”章太醫看了她一陣子,才道,“兩年前的渡口上,也沒見慌。”
李花兒怔住,半晌才道:“我和他不一樣……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沒人天生事事周全,有些事情,唯有經歷過,纔會無懼。
章太醫再怎麼聰明,也想不到李花兒所謂的“死過一次”是何意。
他只當她說的,是當年金寶有關的那檔子事兒。
“罷了罷了,”章太醫翻了個白眼,轉而一臉正經道,“是我不該說你小情郎的不是。”
李果兒還沒反應過來,李花兒的臉已經漲紅了,皺着眉頭啐道:“呸!您老奔七的人了,怎麼如此沒正形?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誰還要說這個?”
章太醫哈哈一笑:“刀又沒架在你脖子上。”
在李花兒發作之前,他又補了一句:“但是確實是架在他脖子上了。”
李花兒果真平了氣,忙問:“怎麼說?”
“昨晚出事的時候,州府太守派來問這案子的使者就上門了,撞個正着。”章太醫緩緩道。
李花兒攥緊了拳頭。
來得好快。
章太醫看着她眉頭深鎖的樣子,繼續道:“你也不用十分擔心,唐師爺和沈珩,都能幫他謀劃。”
忽然又聽見了沈珩的名字,李花兒微怔。
她發現自己心中,沒了之前的那種怨懟之情了。
有些事情,只有知道了實情,才知道該如此應對。
“那……七公子怎麼說?”她看着章太醫,將眼底藏着的最後那點兒憂傷,徹底消散了。
章太醫搖頭:“我老了,不想參和這些事情了,所以沒問。”
李花兒瞭然,不再多問。
章太醫見她無事了,便將藥箱背在了身上:“如此,你好生調理好自己吧。”
李花兒道聲是,想起個事情來,忙道:“章爺爺,我娘最近身體不太好,還想煩您去瞧瞧。”
章太醫聽說,點頭道:“知道了,待我回去準備一下。”
李花兒笑道:“是,多謝章爺爺。”
待章太醫走後,李花兒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李果兒道:“把窗子開了吧,怪悶的。”
李果兒卻沒動,只是好奇地問了一句:“姐姐,章太醫說你的小情郎……是誰呀?”
“……呸!別聽他胡說!”李花兒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