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都城四季分明,但冬季甚少降雪。今年卻罕見地下了三天大雪,老人們都說,這是百年難遇的嚴寒天氣。整個墨龍山,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中。梅花庵裡更是被冰雪覆蓋,就連梅花的香氣,似乎也被這寒冷給沖淡得沒了蹤跡。
後院裡也已經整整三天,藥爐沒斷過火。原本是任何外人都不能擅入的後院裡,卻多住下了一個男人。無花知道君亦休突然病發,一定事出有因,但卻並不知其中內情,萬般無奈,只得通知君望祖前來。此刻她意識昏迷,滴米未進,一條命已經去了一半,君望祖大驚之下,又不敢輕易移動她,與無花二人面面相覷,一籌莫展。
叫來燕兒細細地盤問,那燕兒已經驚慌萬分,只是不停地哭,其它的,都是一問三不知。問了半天,無花只得知,君亦休下午常常往後山去,說是一個人出去走走,但並沒有一次要燕兒隨侍。
君望祖痛心道:“亦休一向溫柔賢淑,安之若素,從未聽她提過有什麼心事。這些年來,她跟着師太理佛,心境已經平靜許多,爲何會突然病發?”
無花沉思道:“她這個症狀,較之十年前,來得更爲兇猛,唉,在她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令她大受打擊!
君望祖驚慌道:“師太!亦休……不會有事吧?”
無花嘆了口氣,沉重道:“十年前,濟真大師曾經說過,她若是病發,只要不見血,尚有迴轉之餘地,過了二十週歲,她就能心智圓滿,不再犯病。可如今……想不到還剩一個月的時間,竟然功虧一簣!她若能醒來,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至少也能維持一年的生命。若是醒不來,恐怕……就無力迴天了。”
君望祖眼眶發熱,閉了眼,愴然道:“是我不好!這些日子光顧着圓兒的事,疏忽了亦休!沒想到……”
無花道:“君老爺也不必如此,也許這就是天意吧。亦休病發,必定是經歷了大喜大悲,動搖了她內心的信仰,否則絕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映!難道……”
君望祖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泣聲道:“師太!我求求你,你救救亦休!我不想失去這個女兒啊!她娘死的時候,什麼都……放下了,唯獨這個女兒……她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照顧亦休,若她有什麼不測,我有何顏面,去見她死去的娘?!”
無花心中不忍,連忙上前扶起他,嘆道:“君老爺這是做什麼?快請起!亦休也是我的徒兒,我當然會盡全力救治她!只是……有些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也許……也許我們應該找找原因,這些日子,發生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
君望祖轉眼盯着燕兒,一把拉過她,厲聲叫道:“快說,小姐是不是認識了什麼外面的人?!”
燕兒哭道:“老爺!奴婢真的不知道啊,這些日子,除了盍泚公子送過一把琴和琴譜來,也沒有什麼人接近過小姐啊!而且,那琴,小姐已經還給盍泚公子了……”
無花低頭嘆道:“難道是因爲盍泚?”
君望祖咬牙道:“好個四絕公子!人人都說他是什麼風流才子,家中還養了四個女人,想不到這樣還不夠,居然還要來招惹亦休!我不會放過他!”
無花忙道:“君老爺先別動怒,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想還是先去清樓請盍公子來仔細問問,以免誤會。據貧尼所知,盍泚公子才華出衆,是謙謙君子,絕不象有些人說的那樣不堪。先前品茗會上我見他對亦休似有好感,原本還想等開了春後,找個機會撮合他們,可是……怎麼會……”
君望祖騰地站直身子,怒道:“師太你不用說了,我這就去找他問個清楚!”
無花合什道:“阿彌陀佛,君老爺如今的脾氣,去了清樓,恐怕問不清緣因,反倒會惹出事端,不如讓貧尼派人去請,大家坐下來慢慢細談爲好。一來不用傷了和氣,若他二人當真有情,將來也能善終,二來……亦休如今病勢沉重,恐怕我們還需要他的幫助。”
君望祖愣住,看了看病牀上人事不知的君亦休,只得懊惱地長嘆一口氣,止住了腳步。無花這才叫來弟子,吩咐她去清樓相請盍泚前來。燕兒跪在牀前,不住地喚道:“小姐!小姐!你醒醒啊!你要是再不醒,奴婢……奴婢也不想活了……”
君亦休的眼睫突然輕輕地抖動了兩下,燕兒立刻大聲道:“小姐!你是不是醒了?小姐!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燕兒!”
無花與君望祖聞言,立刻撲至牀前,齊聲喚道:“亦休!你快醒醒!”
君亦休眼皮不住地顫抖,似乎還在掙扎,無花叫道:“亦休!你是個堅強的孩子!師父知道你一定能醒過來!你爹爲了你,已經三天沒閤眼,你若是心中還有信念,就快睜開眼睛!”
三個人六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君亦休蒼白的臉,盼望着奇蹟快點發生。不過等了短暫的一瞬間,卻彷彿是捱過了一百年那麼長。終於,她微微張開了眼,雙脣輕輕地動了動,衆人臉上都露出了喜色,齊聲叫道:“醒了!”
她微弱地動着嘴脣,卻沒有什麼聲音。燕兒急了,立刻將耳朵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道:“小姐!你想說什麼?是不是想吃什麼?”
君亦休彷彿說了幾個字,力氣不支,又閉上了眼,無花急忙抓住她的手,扣住脈搏,半晌方嘆了一口氣,說道:“還好,沒有惡化的跡象。”
君望祖急道:“剛纔,她說什麼了?”
燕兒愣愣地望着二人,支吾道:“小姐……小姐說,不要去找盍泚公子……”
二人都怔了怔,無花道:“算了,這件事先不要着急。她剛纔既然能醒過來,想必還有一些意識的。燕兒,你先去做點吃的,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藥方再改一改。”
燕兒抹了抹眼淚,應聲去了。傍晚的時候,扶着君亦休起來餵食,她居然也能吃一點了,雖然吃得不多,卻已經讓衆人高興得不行。無花讓她服了藥,她便一直沉睡,直至第二天早上,她終於能再次睜開眼睛。
她動了動手,只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力氣。轉眼見牀前趴着一個人,原來是燕兒,想必已經照顧了她幾天,終於累得睡着了。她想說話,卻發不出什麼聲音來,只得呆呆地看着房頂,腦子裡一片空白。這幾天來,她一直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只覺得身子好象已經不是自己的,全然不聽使喚。她聽到了無花和父親的對話,也聽到了燕兒的哭聲,可是斷斷續續,也沒有太深的印象,唯有提起盍泚時,父親彷彿十分憤怒,她纔有些急了。她生病,與盍泚有什麼關係?然後……師父說,她一定會醒,因爲,她要堅強……是的,她不能就這樣死了……她若真死了,父親……會傷心,母親也會傷心……
想到這裡,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了一股力氣,支撐着坐起來。燕兒被驚醒了,使勁揉了揉自己眼睛,驚喜地叫道:“小姐!小姐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奴婢這就給您拿吃的,您要吃什麼?餓不餓?不行,我得先去找無花師父,還有老爺……”她又急又喜,說話也亂七八糟,君亦休不覺有些失笑,連忙說道:“你彆着急呀,慢慢來……”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君亦休的聲音又低又啞,彷彿接不上氣,燕兒急忙將她扶在牀頭靠好,紅了眼圈,低聲道:“小姐,你剛剛纔醒,身子還弱着呢!你先歇歇,奴婢先去通知老爺、師太。”
君亦休勉強地笑了笑,正想說話,卻見門開了,君望祖與無花走了進來。君望祖見她坐了起來,大喜過望,直衝到牀前,叫道:“亦休!你醒了!”
君亦休擡眼望着父親,只見他雙眼佈滿了血絲,一臉憔悴,就連衣服也是皺皺巴巴。她知道父親一向愛整潔,除了母親去世那段時間,她還從未見過他這般失落的模樣!當下心中不由得又愧又悲,連忙笑道:“女兒不孝,讓爹爹操了這麼多心!”
君望祖道:“這是說的什麼話!你醒了就好了。只要你能醒過來,讓爹……做什麼都成。”
君亦休看了看無花,又道:“師父!徒兒又讓師父擔心了!”
無花笑道:“亦休別想太多,先養好身子要緊。你能醒過來,師父已經十分欣慰。其它的事,以後再說。”
君亦休低了頭,自己的病,她並不知箇中內情,但此次病勢來得又快又重,卻令她心中疑慮漸多。想起十年前,她也這樣,差點丟了小命,所以,父親纔會將她護得嚴嚴實實,惟恐出錯。可是……她終是沒能堅持到底,沒能實現母親臨走時對她所說的話。
無花見她情緒黯然,知她必有心事,只是她身體尚弱,也不便多問,只是把了把脈,便去吩咐煎藥了。君望祖雖然着急,也不敢過多地刺激她的情緒,也只是每天讓燕兒小心服侍,不再多話。
無花先前派去清樓的人回話說,盍泚公子不在寧都,外出辦事了。君、無二人無法,只得暫時作罷。亦休犯病之因,在二人的心中,終究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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