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伸手將阿滿抱進自己懷裡,捧着小丫頭變得白胖細膩的蘋果臉親了一口,笑道:“阿滿不怕,娘是想起了明天要用的東西,今天忘記去買了。不過,今兒已經晚了,來不及了,就讓你大哥二哥明兒一早去買,也耽誤不了事兒!”
幾個孩子聽她這麼一說,也就釋然了。聽說可以再進城,幾個孩子也高興起來。
邱晨就順着這個話題開始安排:“明天俊文俊書兩個搭個伴兒去,買兩套桌椅,幾根凳子,再買三隻衣箱,分別放在你們的房子裡。不然住了新房子,連件傢俱都沒有,空曠曠的屋子也不像樣兒!”
又道:“傢俱挺多,咱們自己的馬車裝不了,你們哥倆就錢僱個馬車運回來。你們只把咱們定做的物件兒仔細運回來。再去酒鋪子裡買十壇二十斤裝的最烈的酒回來。記住,不論貴賤口味如何,就要最烈的酒!再去咱們購買小瓷瓶子的雜貨店裡,買二十個兩斤的瓷罈子,再定做二百個,要小口的,到時候好封口。”
邱晨重複了一遍,又讓俊文俊書複述了一遍,確定沒有錯誤了,就趕着孩子們回屋睡覺去了。
阿福阿滿眼瞅着哥哥們去了新房子,都有些眼巴巴地,俊文俊書也在旁邊笑着保證照顧好弟弟妹妹,邱晨看着好笑,乾脆一個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讓兩個孩子也跟着去了睡新房子新炕了!
原本總覺得擠得慌,夜裡也總因爲要照顧幾個孩子睡不安穩,邱晨好多次都懷念自己的寬闊舒適的大牀,懷念無牽無掛一夜好眠,如今,孩子們呼啦啦一下子走了個精光,只剩下她一個人躺在偌大的炕上,鋪的蓋的也都是鬆軟的新被褥了,忽略了周遭環境,可以說已經和她當初的大牀一樣舒適舒心了,可邱晨躺在熱乎鬆軟的被窩裡,卻破天荒的失眠了。
心裡下意識地總擔心,阿福愛蹬被子,俊文幾個若是沒注意,會不會凍感冒了啊?阿滿半夜睡不安穩時,總愛伸手抓着她的衣襟,甚至把手伸進她的懷裡……如今沒了她摟着,小丫頭會不會睡不好哇?
翻來滾去半天,邱晨始終沒辦法睡着,沒辦法,只好起身披了衣下了炕,直奔西廂。
鑑於孩子們愛熱鬧的心思,邱晨直奔南屋。掀了門簾進去,炕上排着一溜兒孩子,擠擠挨挨的,個個睡得香甜。俊文摟着阿福,被角蓋的嚴嚴實實的。俊書帶着阿滿,小丫頭的小手舉在腮一邊兒,歪着小腦袋睡得酣沉,根本沒有她想象的睡不安穩。
站在炕下,邱晨的心才安了下來,伸着手摸摸阿滿阿福的小臉,心中竟不止是安心歡喜,竟然還有一絲絲說不明道不清的失落和澀然。
“呃,姑姑?”俊文畢竟大了,恍惚中看到炕邊站了個人影,嚇了一跳才認出是自家姑姑,於是小聲地招呼。
邱晨笑了笑,同樣壓低了聲音:“我過來看看……沒事,快睡吧!”
說着,伸手給幾個孩子掖了掖鬆動的被角,輕手輕腳地回了北屋。
再次躺進自己的被窩,邱晨不由失笑。她這是折騰啥,孩子們總有長大離開母親的一天,不是嗎!
這麼寬慰着自己,邱晨終於沉沉地睡過去。只是,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已經完全代入了兩個孩子母親的角色,根本忘記了,她不過是個外來的靈魂!
接下來的大半夜,邱晨又醒了幾回,下意識地摸索着身邊,都是摸空之後才反應過來,今晚她一個人睡了,失笑之後又好一會兒才能睡着。這麼一折騰,第二天一大早起來,邱晨的眼下難免就有些浮腫,眨着不舒服的眼睛,邱晨又是一陣自嘲和失笑。
出了屋,邱晨先擡頭看了看天,昨晚雨就停了,經過一夜的功夫,這會兒天空已經放了晴,雖然臨近了清晨,但星子仍舊璀璨繁密,閃爍的星光昭示着一天的好天氣。邱晨暗暗鬆了口氣,昨兒那場小雨不大,只要天晴了,出了太陽一曬,路面很快就能幹了,也不至於影響俊文俊書進城。
若非急需把蒸餾設備運回來,她也不會在雨後讓俊文哥倆進城了。
她這邊生火做飯,林旭和俊文俊書就都起了,和她打着招呼洗漱過後,邱晨就快手快腳地把早飯端上來,讓俊文俊書吃着。拿出十兩碎銀子交給俊文,又拿了張大油布放在車上,又一一囑咐了需要注意的事情,最後在一片濛濛的晨曦中,送了兩兄弟出門。
林旭幫着送走俊文俊書,就去拿了扁擔出門割草。自從添了三隻香獐子和胭脂,家裡每天都需要大量的青草。這個活計沒用邱晨安排,就被林旭和俊文俊書主動承擔下來。
今兒起得早,早飯也做好了,只等着孩子們睡醒了吃飯即可。邱晨就開始着手整理院子,在菜園子一角重新翻了一小塊,整平,拿出放在炕頭浸了一夜的辣椒種子,小心仔細地種了下去。
辣椒不多,種子卻不算少,邱晨種完一小片辣椒後,天色已經大亮。她正要去西廂叫幾個孩子起牀,俊言俊章已經領着阿福阿滿走了出來。
一夜沒見到孃親,阿福阿滿一看到邱晨就顯得特別親,歡叫一聲就啪嗒啪嗒跑過來,衝進了邱晨的懷裡。
邱晨抱抱這個,親親那個,眼中的笑容不知覺地就流溢出來,洋溢了滿臉。
“怎麼樣,跟着哥哥們睡好不好?有沒有蹬被子啊?”邱晨不知覺地詢問着。
阿福阿滿都有些害羞不滿地拱進邱晨的懷裡,惹得邱晨笑容更深。
娘三個親熱了好一會兒,邱晨倒了熱水,領着阿福阿滿,同時招呼俊言俊章過來洗漱。
幾個孩子洗漱完畢,也閒不住,俊言俊章領着兩小跑去後院,打開雞窩的門把幾隻母雞放了出來,又拿了青草餵了三隻香獐子,還想拎了水桶去拎水澆菜園,林旭挑了一擔青草回來,邱晨就攔住幾個小的,招呼着在院子裡的矮桌旁坐了,開始吃早飯。
邱晨給阿福盛了碗,又端了一碗蛋羹喂阿滿,一回頭就見俊章俊言都有些蔫蔫的,吃飯也提不起精神,心中不由一緊,趕忙伸手過去,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門兒……嗯,涼涼的,沒有發燒,那就不是夜裡沒蓋好受了涼!
確定孩子們不是生病,邱晨就疑惑地詢問:“你們哥倆咋了?姑姑今天做的早飯不好吃?”
因爲要送俊文俊書早走,邱晨切了肉末做了個疙瘩湯,又蒸了一小盆蛋羹,分給孩子們一人大半碗。挺香的飯,放在鍋裡熱着,時間稍長,香味兒也就淡了,沒有恰到好處時那麼香甜。
俊言默默地搖搖頭,俊章倒是擡起眼,望着邱晨道:“姑姑,大哥二哥進城什麼時候纔回來啊?”
一聽這個問題,邱晨就明白怎麼回事兒了,感情這小哥倆平日裡跟着哥哥們習慣了,乍一離開哥哥們,都有些小失落,不適應了。
笑着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邱晨笑道:“你們倆那天不也進城了,應該知道去縣城多遠吧?”
看到兩兄弟點了頭,邱晨又道:“這會兒,你們大哥二哥該過了程家店了。過了程家店再走半個時辰,就到縣城了。姑姑約摸着,你們大哥二哥今兒去只是買幾樣東西,應該回來的快,大概天擦黑就能回來了。”
說完,拍拍兩個小傢伙,“好了,別擔心你們大哥二哥了。昨天忙乎着,你們沒能去看打悠千的,吃了飯姑姑帶你們去看!”
小孩子心裡單純,解了疑惑,又聽說有好玩的,立刻就歡實起來,比着誰吃的快,沒一會兒就吃完了。
林旭收拾了書本筆墨去了學堂,見邱晨收拾了碗筷,就對邱晨道:“大嫂,我上學經過村裡的場院,我帶他們過去吧。你在家裡吧,今兒不是新工人上門麼!”
昨天蘭英去村裡幾家人說過了,都痛快地答應了幫工,今兒一早就要上門,她自然是等在家裡比較好。
“二弟,不會耽誤你上學吧?”邱晨仍舊有些不放心地問。
林旭含笑搖頭,道:“大嫂放心,我把他們帶過去,就去上學。有俊言俊章帶着阿福阿滿,牢靠的很,你放心吧!”
邱晨轉眼看向俊言俊章,就見兩兄弟因爲林旭的信任都擡着小胸脯,一副驕傲小公雞的模樣,不由失笑,進而又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好笑。這個時代可不是家家守着獨生子女的現代,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加上爸爸媽媽七八雙眼睛盯着一個孩子,只怕那根獨苗苗有什麼閃失。這個時代孩子多,大人們都要在地裡忙碌,即使回了家,還有諸多家務要做,基本上都沒有太多精力照顧孩子,第一個孩子還可能照看的多些,下邊的弟弟妹妹們,則從未斷奶就交給大孩子帶着,像她這樣,走到哪裡幾乎都把孩子帶到那裡的母親倒成了異類了。
笑着點了點頭,林旭就抱了阿滿,俊言俊章領了阿福,腳步歡快地一起出門走了。
邱晨站在屋門口,有些怔怔地看着孩子們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這才怔然失笑,搖搖頭,回身繼續清洗碗筷,收拾家務。
林旭的衣物一直都是自己清洗,俊文俊書也很勤勉,每每自己和弟弟換下來的衣物也都立刻清洗,不用邱晨操心。但孩子們多了,需要照料的事務仍舊多了一些,前些日子給俊文四兄弟都做了一套三棱布的春衫,這眼看着天氣一天暖似一天,三棱布的衣褲很快就要嫌厚了,也該提前拿幾匹細布給二魁家的,讓她幫着給孩子們做下夏衣。另外,她備下的幾匹素色繭綢,則準備再放一放,等天氣再熱些,再給孩子們做成衣衫。繭綢的吸汗性和透氣性都比布好,到了酷夏時節穿着,應該能舒服一些。
心裡琢磨着,邱晨手下不停,刷洗完鍋碗瓢勺,又把正屋和西廂打掃了一遍,就聽到外邊蘭英的招呼聲:“海棠妹子!”
邱晨正跪在林旭的炕上量尺寸,準備給西廂兩間屋子裡掛上牆圍子,聽到叫聲,就把手裡的尺子放下,走了出來。
蘭英已經帶着五六個人進了院子,其中三個年輕人邱晨都認識,正是今兒來上工的林子、泉哥兒和劉佔祥。另外泉哥兒的母親季氏她也認得,而站在林子身邊的四十來歲的婦人,還有劉佔祥身邊的小媳婦,她卻是第一次見,不過,這情形一看也能猜個差不離,那一身藏青衣衫的中年婦人應該是林子的母親,而那個腹部稍稍隆起,神態溫柔羞澀的小媳婦則應該是劉佔祥的媳婦。
“瞧瞧,我把人都給你帶來了。我說讓他們儘管放心,他們家裡人卻都說要親來向你道聲謝,這不,我也攔不住,就一回來了!”蘭英沒了昨天在秦錚等人面前的窘迫拘束,又恢復了爽快快言快語的性子,一口氣就把這些人的來由交待清楚了。
邱晨笑着招呼,又問過季氏和林子娘好,轉而看到劉佔祥的媳婦羞澀地上前行禮,連忙伸手扶住道:“你這會兒可不是講究周到的時候,自己要小心注意着,佔祥兄弟在我這裡做活也安心。”
一句話說的佔祥媳婦羞紅了臉,連忙低頭答應了。
邱晨上工後會做的工作大致交待了一下,然後又道:“因爲是剛開始,需要學習和熟練,所以第一個月的工錢是五百文,一個月後,你們覺得活計乾的,我這裡也沒什麼問題的話,咱們就要簽訂契書,至少要一年期限。簽訂了契書之後,你們就不能隨便辭工了,也不得無故耽擱活計……當然了,家裡有什麼大事,或者生病長災的,也可以請假,但要提前過來知會我,我也好安排人手接替。大夥兒或許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咱們這活計是和人家定了數的,一個月要交出多少藥去,交不出去,咱們的藥錢就拿不到,你們的工錢自然也會受拖累。呵呵,當然了,簽了契書之後,咱們的工錢也會漲,每個月按照二兩銀子支付,若是活計好了,或者年節的,咱們還會有獎金……哦,就是紅包賞銀。另外,簽了契書之後,咱們每季發一套衣裳,每天一頓管午飯,活計忙了,晚上需要加班的,還會管一頓晚飯,晚上加的工時,也會額外算工錢,只要不過子時,加一個班就按一天工錢算。過了子時,就按照兩天工錢。大夥兒既然來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要問的,都可以問,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把話說到頭裡,也免得後邊生了罅隙,壞了咱們街坊四鄰的和氣親近,反而不美了。”
季氏和林子娘聽得一月二兩銀子,還管一頓午飯和四季衣裳,先就歡喜不能自勝了,連連笑着贊好,也沒什麼要問的了。倒是劉佔祥的小媳婦,雖然羞紅了臉,神態也稍顯拘謹,這會兒卻兩眼望着邱晨,翕動着嘴脣,似有話說。
邱晨笑着應付了即使和林子娘,回頭看到她的模樣,不由笑着道:“佔祥媳婦可是有話要問?沒關係的,這會兒有啥話只管說只管問,省的我有交代不透徹的,以後再生了抱怨的好。”
劉佔祥皺着眉低聲呵斥道:“不讓你來你非得來,林家嫂子說的清清楚楚的,有啥不明白的,還非得再問!”
佔祥媳婦看得出平日對劉佔祥極順從的,聽了這話,就連忙擺着手,漲紅着臉道:“不是,我不是問……他的事兒。我是想林家嫂子每日裡忙着,可有什麼針線活計給我做……嗯,我唯一能幫得上忙的就是針線,雖然談不上好……”
說到後來,佔祥媳婦雙手揉着衣角兒,那頭低的都快埋到胸膛裡去了,臉也漲紅的厲害,邱晨都替她難受了,就笑着替她解圍道:“你媳婦這是一片好意呢,佔祥兄弟別數落人家!”
又笑着伸手引了佔祥媳婦,招呼着季氏和林子娘一起,來到後院,讓她們三人看着,邱晨把準備好的藥材指揮劉佔祥三人搬過來,劉佔祥年齡大,就分了石磨,林子和泉哥兒則分了搗筒和鐵碾船。
這會兒,青山家的和慶和家的也來上工,清理炒藥的鍋竈,打掃分裝藥物的案板,然後取來前天炒好晾好的羅布麻開始分裝。
看着他們都忙乎起來了,邱晨就帶着季氏三人回了前院。
“你們都看到了,活計說累也累不了,就是時間要靠的上。做上一個月,等順了手,還會根據各人做活計的情況調整。以後還會選出人來學習炒藥,把炒藥的本事學好了,那工錢可就不止一個月二兩半了,還要高不少……”
季氏三人自然滿心歡喜,連連稱謝不迭。
邱晨笑着制止,道:“大家夥兒哪裡需要謝我,本就是鄉里鄉親的,有賺錢的活兒絕對要先想着大家夥兒。再說了,沒有大家夥兒的維護,這炒藥製藥的也做不起來不是!說起來,我還要多謝大家夥兒呢!到時候,咱們你謝我我謝你的,就沒個完了!”
說的三個婦人都笑起來。
季氏就頗有些大包大攬道:“升子媳婦啊,你就放心吧,只要在劉家嶴,沒人敢上門找你麻煩的!”
邱晨挑挑嘴角,笑笑,沒有說話。
林子娘就笑着說麥地裡要薅草,要告辭回去,又問季氏道:“滿銀家的,你還有事麼?沒事咱們就一塊走吧!”
季氏似乎還有些話未盡,聽林子娘招呼也不好再說什麼,有點兒悻悻地跟着走了。
倒是佔祥媳婦落在了後邊,仍舊小聲地問邱晨:“嫂子,我不會說話,你能讓佔祥過來上工,我是真的滿心裡歡喜,又不會做別的,也就會做做針線……”
邱晨剛剛聽她說話,就注意了她和劉佔祥身上的衣服,雖說都是粗麻料子,款式也是肥肥大大的沒啥款式可言,但針腳卻是細密整齊的,而且,兩人身上的衣服雖然也有補丁,卻乾淨整齊,看得出這個佔祥媳婦是個乾淨利落的。再想想二魁家一個人趕林家這麼多人的衣裳被褥,也確實太勞累了些,也就笑着應了。
“你快別喕喕自己個兒了,這針線要說不好,不知道要羞死多少人了。”邱晨拉着佔祥媳婦的手坐下來,拿了兩匹細布過來,笑着道,“你說的也真是巧了,我正要給幾個孩子做幾牀夏被,被子稍短一些,嗯……大概四尺即可,用三副布,裡表用一樣的料子,也不用包邊,就趕着縫合在一起就成……哦,對了,先不用絮,等我再去買些稀布回來,用那個來絮纕子,做個套裝進去就成。”
佔祥媳婦細細地聽了,這會兒擡着臉,邱晨才得以看清楚她的容貌,是個清秀的農家女子,可能是冬季曬得少,皮膚細膩白皙,加之溫婉柔順的性子,讓她的眉眼特別柔和,別有一番韻味。
聽邱晨交待完了,佔祥媳婦又細細地複述了一遍,剛剛聽邱晨交待的時候,還能大方地擡着頭,這會兒輪到她說話,就又不自禁地低了頭,含了一抹羞澀。
村子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多是如此,看上一眼兩眼也就罷了,看多了邱晨都替她們累得慌。聽她複述的沒有差錯,也就讓她抱了兩匹細布回去了。
在她見工人,交待事情的時候,林旭帶着俊言俊章和阿福阿滿也到了村中的場院裡,兩架悠千就搭在了寬敞的場院裡。
場院中間並排着搭了兩架悠千,是用高大、挺直而堅實的檁條作立柱,立柱的底部兩側,都用短一點兒的檁條做了支架,以保證悠千的穩固。支架有前後兩根作爲支撐,底部還有一根橫木做基座,總得形成了一個大的等腰三角形,給高大的悠千以最大的安全保證。
立柱頂端架着一根橫樑,一根粗麻繩兩端在橫樑上繫牢,就構成了簡單的悠千。
不過,這裡打悠千的方式與平日不同,不是坐着靠人推動,而是站在繩索之上,靠着自己雙腿用力曲動。而且還不僅僅是蕩高,還有些姑娘小夥兒都有自己的絕活兒,樣百出,同樣的,這種實實在在的高空遊藝,也頗有幾分危險在裡邊,就是劉家嶴歷史上也曾有人從悠千上掉下來,摔斷胳膊摔斷腿的。但是,同齡人的崇拜,異性的仰慕,都讓娛樂生活極度缺乏的青年人,對這項充滿危險和刺激的遊藝趨之若鶩。
雖然已經過完了清明,悠千下仍舊聚集着不少人,讓邱晨比較驚訝的是打悠千的人,不僅有愛玩鬧的兒童、少年,有許多青壯、漢子,大姑娘小媳婦兒也不老少,甚至獨佔了其中一架悠千。此時,正好有一個性格活潑的姑娘站在悠千上,雙手把着繩索,雙腳踩着繩索的底部,隨着悠千上下回蕩,用力地曲腿催動悠千飛的更高更遠。
隨着那姑娘用力地‘曲’,一個木架一根繩索搭成的簡單悠千也越來越高,最高時,姑娘竟超過了悠千頂部的橫樑,讓林旭和俊言幾個都跟着揪起心來。旁邊圍觀的人們,卻似乎並不擔心。不論大人孩子的臉上也都溢滿了興奮和激動,人人都歡喜鼓舞的,隨着悠千一上一下,發出一聲聲歡呼和陣陣熱烈的鼓掌聲。讓曲悠千的人也彷彿打了勝仗的將士一般,無比自豪無比榮耀!
就在這位姑娘接受衆人歡呼的時候,另一邊的小夥子們也不甘心讓姑娘們專美於前,一個身體清瘦的小夥子也站到了悠千上。
相比於姑娘們打悠千的衣袂髮絲飄飄的輕盈美麗不同,小夥子們一曲起悠千體現出來的就是力量和高超的技巧。不過幾個來回,小夥子就把悠千曲得超過了橫樑。衆人的歡呼,這會兒就成了兩個人的喝彩。
可小夥子顯然還不滿足與人共享榮譽,再一起努力曲起悠千時,就見他一隻手猛地鬆開,悠千因爲失了平衡猛地傾斜了一下!
啊……衆人驚呼聲裡,小夥子的雙手已經做了一次交換,人也整個地做了個向後轉,恰好穩住即將失去平衡的悠千,並控制着悠千平穩地回落。看到小夥子安穩地回落到悠千架下,衆人被揪起來的心才落回了原地,並長長地吁了口氣。
俊言俊章幾個更是驚得大呼小叫,阿滿這會兒趴在林旭的肩窩裡,乾脆做起了小鴕鳥!
那小夥子一擊得手,更是得意洋洋,努力繼續曲起悠千,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遠,終於,在衆人緊繃的神經就要承受不住的時候,小夥子再起高高地曲起悠千,嗖地一聲超過了橫樑--可不止如此,那站在繩索上的小夥子彷彿失去了控制,竟順着橫樑甩了過去,繞着橫樑做了個三百六十度大回環,在橫樑另一側落了回來--而且,小夥子是背對着悠千落下。在落到一半的時候,小夥子再次表演了雙手交換,不過,這一回小夥子沒有做轉身運動,而是左右手交叉,長長地繩索因爲受力,就在運行軌道中做打起了轉兒!
之後,小夥子又做了飛轉橫樑、擰麻兒……在悠千迴盪的過程中,又跳上了一個人,表演了雙人打悠千……種種驚險無比的動作,讓圍觀的人的心也隨着悠千一起,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翻飛暢快一會兒僅僅揪起……
若是邱晨在的話,她肯定會咋舌不已。這麼驚險刺激的高難度動作,其驚險刺激真是絲毫不亞於在馬戲團觀看高空雜技了!
被小夥子比下去了的姑娘,有些悻悻地停了鞦韆,白了那仍在興奮地表演着的小夥子一眼,跺跺腳跑進人羣裡去了。
俊章看看那又上了人的悠千,湊到阿福耳邊道:“阿福,想不想打悠千?”
阿福懵懵懂懂地點頭。
俊章附到他的耳邊兒,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阿福的眼睛就亮起來了,倒騰着小短腿走到那羣姑娘媳婦跟前,對着其中一個認識的婦人道:“蘭嬸嬸,你們不去採羅布麻麼?我娘說,今兒開始收了!”
一聽這話,一大羣姑娘媳婦都停了嘰嘰喳喳的聊天,紛紛圍着阿福確認,三言兩語確認過了,就招呼着急匆匆走了。雖說,現在羅布麻越來越不好採了,但往山裡和兩邊走遠些,一上午也能換幾十文錢呢!有掙錢的活計,誰還有功夫閒在在這裡打悠千啊!
姑娘媳婦們一走,那些青壯和小夥子們也沒了勁頭。
剛剛還接受無數人歡呼的小夥子,失去了觀衆之後,也悻悻地跳下了悠千,跟在一大羣老爺們身後走了。
這些人們走了,兩架悠千自然就成了孩子們的天下。
林旭看看時辰不早了,囑咐俊言俊章看好了阿福阿滿,早點兒回家,就急匆匆去私塾上課去了。
這兩架悠千,不但架子高,繩子拴的離地也高,足足有七八十公分的樣子。這個高度,差不多能趕上阿滿的身高了。
俊言俊章倒是知道深淺的,到了近處看到這麼高的悠千,自然不肯讓阿福阿滿上去打,只好輪換着自己個兒艱難地爬上去蕩了幾下,看着悠千下撅着小嘴的阿滿和一臉豔羨的阿福,他們也不好玩多久,況且,楊家鋪子那邊沒有蕩悠千的習俗,他們哥倆踩上去也只能晃晃悠悠地曲上幾下,根本蕩不了多高,也頗有些沒意思。
就在俊言也準備從悠千上下來時,一夥七八十來歲的小子湊過來,其中一個穿着青色葛布衣衫的十來歲小子指着俊言,大聲笑道:“瞧瞧,瞧瞧,笨的像只熊瞎子,還敢上我們劉家嶴的悠千,真不嫌丟人!”
俊言俊章都是七八歲的小子,最是不服輸的年齡,聽到這個孩子的大聲恥笑,俊言一下子從悠千上跳了下來,嚷嚷道:“你說誰吶,你說誰是熊瞎子?就你這樣,胖的像只豬,還好意思說旁人!”
“x他奶奶,你說誰是豬?”這青衣小子是劉家大管家的獨養兒子劉寶貴,平日除了在劉家主子跟前外,在村裡可是橫着走的,沒想到,今兒不過笑了兩個眼生的小子兩句,居然被反罵,這還了得,一張胖臉,登時怒漲起來,立着眉毛,瞪着眼睛,張口就罵!
若是平時說幾句,吵吵兩聲也就完了,這一開罵,連俊章也不幹了。一手一個拉着阿福阿滿,卻仍舊開口幫腔道:“x你奶奶,就說你了,你長得肥頭大耳的,就長了個肥豬樣兒,還不讓說咋地!”
“你敢罵我?”劉寶貴很有些吃驚,傻傻地問了一句之後,突然暴怒起來,招呼跟着他的一幫小子,“打他,一個不知哪來的野種也敢打我!打,誰打的狠,我給他帶肉吃!”
那羣小子都是平日裡跟着劉寶貴的,沒少從劉寶貴這裡得些吃的玩的,自然也就把劉寶貴當大哥待承。一聽劉寶貴招呼,又說有肉吃,登時就往上衝。
阿福緊緊地護着阿滿,俊言俊章都不怕事地迎上去,很快就跟那五六個孩子打到一處。
阿滿被阿福摟在懷裡,眼睛還被阿福遮住了,害得她好不容易纔把阿福的手扒拉開,一看那邊幾個孩子圍着俊言俊章打,顯見的俊言俊章吃了虧,不由尖着小嗓子叫起來:“別打哥哥!別打我哥!”
奈何她人小聲微,那羣小子打的紅了眼,哪裡肯停手。劉寶貴自己個兒並沒上前,聽到阿滿吆喝,忍不住斜着眼睨着阿福阿滿譏諷道:“你哥?你哥憑啥打不得?我今兒不但打了,還要打得他們長長記性。不過是外來戶,死了爹的孩子,卻也敢來這裡嘰歪,真當劉家嶴姓林了?”
說着說着,劉寶貴就把偷聽到自家爹爹說話給用了出來。
阿福阿滿也聽不出啥來,只聽到說‘死了爹的孩子’,阿福就紅了眼,阿滿也知道不是好話,尖着小嗓子罵:“你才死了爹!”
阿福畢竟大些,沒去幫阿滿罵劉寶貴,轉眼,看到打人的孩子中,有一個他認得,是慶和二兄弟慶義的孩子,他娘和姐姐還天天去林家賣羅布麻吶!於是立刻卯足了勁兒喊道:“樁子,你敢打我哥,我們家再不要你娘和你姐的藥了!”
樁子在這羣小子中是最大的,聽到阿福喊得話,想及自家娘和姐姐採了藥賣不出去,他回家定會被狠狠打一頓,登時就怯了。
那些小子們,也有好幾個家裡採羅布麻賣去林家的,聽到阿福這話,又見樁子停了手,也都退了下來。打得激烈的兩夥人就此停了下來。
俊言俊章的頭髮都被打亂了,俊言的鼻子還流了血。阿福阿滿一看俊言俊章的慘樣,頓時跑上來,阿滿顫着小手,掏出自己的小手帕給俊言擦鼻血。阿福也連連上下打量着兩個表哥。
劉金貴見自己幾個跟班居然被林家兩個孩子一聲吆喝唬住了,停了手,頓時覺得丟了臉,仍舊不依不撓地嚷起來:“打啊你們,打完了我請你們吃肉,吃豆!”
阿福察看過兩個表哥沒有太大的傷,也有些放心了,聽到劉金貴仍舊吆喝着人來打,就立刻回頭對那些充當打手的小子們道:“他能請你吃肉,我也能。我娘做的肉最好吃了!樁子……你叫留住吧,你們的家裡人可都是採藥賣藥的,你們再敢打人,我們林家就再不要你們的藥了!”
說完,還恨恨地哼了一聲。小小的身子,俊秀的面容,居然讓那些比他高兩頭的孩子們,都有一絲怯怯的。
阿滿扯扯阿福的衣服:“哥,回家!”
阿福點點頭,又掃了那些小子們一眼,和阿福一人一個,拉了俊言俊章的手往回走。
他們兄妹從一羣大孩子中間穿過,卻沒有一人阻攔。劉金貴在旁邊還跳噠着罵吶,俊言一把掙脫阿福的手,上前朝着劉金貴的鼻子就是一拳,劉金貴別看吵吵的厲害,真沒親自動手打過架,遠不是摔打着長大的俊言的個兒,被俊言一拳打到鼻子上,登時捂着鼻子彎了腰哀嚎起來。
俊言還不解恨,正好劉金貴彎着腰低着頭,趁了手,擡腳就朝着劉金貴一陣猛踢狠踹。很快就把劉金貴給打倒在地上。
俊章一看再打下去就不好交代了,反正也出了氣了,就趕緊上前扯了俊言,帶着阿福阿滿匆匆回家了。
樁子和留住幾個小子,見俊言俊章走遠了,這才上前把劉金貴拉了起來。
這小子還不念情吶,流着鼻血,一把甩開樁子的手道:“你們別拉我,你們不是怕賣不出藥嗎,你們去巴結林家啊,以後別來找我……”
說完,氣哼哼地就往家跑,他要回家向爹孃哭訴去,讓爹爹去找林家……給他出氣!
樁子、留住幾個小子稀裡糊塗地幫着人打了一架,也幾乎個個都掛了彩。俊言俊章別看就倆人,出手也有股狠勁兒,他們幾個捱得也不輕,不是青了眼角兒,就是扯破了衣裳……
這會兒,見劉寶貴也不領情,不由都有些訕訕的,再看自己破了的衣衫,終於頂破了洞的鞋子,不由又害怕起來,這樣子回去,一頓打更是免不了了!
面面相覷了半天,也沒辦法,只好散了,各自回家。
再說俊言俊章帶着阿福阿滿回了家,離家越近,就越覺得心裡忐忑起來。到了門前,也不敢直接進去,就打發了阿滿先進門刺探軍情,聽說前院裡沒人,這才側着身子進了門,直奔着西廂房跑去。只想着,趁姑姑發現之前把衣服換了,再洗把臉,梳梳頭,到時候臉上的傷就說……就說打悠千摔着了!嗯,就這麼說!
很可惜,倆小子跑進西廂自己房間裡,剛剛把身上弄髒了扯破了衣裳脫下來,還沒來得及穿上乾淨衣裳呢,門就被哐噹一聲推開了。
兩個小子一驚,也忘了自己光着身子了,一下子回過頭來,就見自家姑姑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登時嚇壞了,磕磕巴巴叫:“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