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轡這會兒簡直恨不能唐庸打他幾下消消氣了,雙腿一軟,立時跪倒在地,摟着唐庸的雙腿認錯求饒起來。..
秦錚就當沒看到這對主僕的事情,順勢將酒杯往桌上一放,負手擡步,徑直踱到窗前,往下看去。
那邊廖清襯了襯,也察覺到唐庸並未真正生氣,更何況他作爲地主,自然身負着緩和場面的責任,笑着上前挽了唐庸的胳膊道:“不過是廝一時莽撞罷了,庸兄何必與他們計較,看在下的薄面,且繞了安轡這一回吧,畢竟他伺候時日久了,庸兄乍一換人,反不如他貼心合意吶!”
唐庸順勢擡腳將安轡踹開,狠狠地叱責兩句,也就隨了廖清的力道,一起走向窗前。
那日邱晨趕着車馬離開後,他就派人去調查了這兩人是怎麼認識邱晨的,特別是唐庸,平日最是溫謙和,怎麼就與一個山村婦人對上了,還能被邱晨生生氣得甩袖而去……秦錚倒是沒表現出什麼來,但能夠答應爲邱晨買馬,還主動派人替邱晨選馬,這似乎也與秦錚一貫的冷酷有些偏差。
清水鎮一共就這麼丁點兒大的地方,廖清派出去的人不多時就帶回了消息,包括唐庸和邱晨在集齋如何相遇,如何衝突,最後邱晨如何大勝,每一個細節都描述的極清楚。當時聽得廝繪聲繪色地描述唐庸被邱晨堵得一句話都不出來的樣子,廖清可是很不厚道地大笑了一場。唐庸雖然才華過人,偏偏爲人處事上有些書生意氣,愛書成癡,也愛馬成癡;又加之才華卓絕之人大多傲氣的緊,自然不會將一個普通村婦看在眼中,也不屑與一名村婦多言,直接拿銀子砸人買書的事兒,還真是符合唐庸的脾性……
這會兒,挽着唐庸的胳膊往窗邊走,廖清不禁又想起那個段子,嘴角就不厚道地翹了起來,而且心裡還在猜測,唐庸再見到邱晨會是什麼表情?能夠看到溫如玉的唐公子變臉,他還是很期待的!
唐庸沒讓廖清失望,而另一邊的秦錚淡淡開口,轉移了他欣賞唐庸變臉的注意力。
“這是那個買馬的婦人?”
那語氣中的淡然,漫不經心,彷彿他並沒在這婦人身上關注過,也似乎早已經忘卻了邱晨的容顏模樣。
可以看唐庸的笑話,廖清對秦錚卻不敢懷有絲毫簡慢之心,哪怕只是漫不經心地一句算不上詢問的問話。
微微一笑,廖清道:“是啊,就是鎮北七八里外劉家嶴的一位婦人。前段時間送來的一味藥品質上佳,如今就擔負了敝店這味藥的供應。”
或許是身爲商人的下意識,廖清沒有提及邱晨與他合作茯苓膏的事情,也沒提邱晨掌握着配伍精巧藥方的事情,只淡淡地提了供應藥物之事後,又晃似突然記起來一樣,追了一句,“對了,這婦人的丈夫兩年前征夫邊關,據死在那裡了。”
這句話看似漫不經心,卻恰到好處地點出了邱晨的新寡身份!
唐庸畢竟是負責後勤輜重的,聽到事關他所轄的事務,也顧不得生氣了,插言道:“征夫死在邊關?那可收到朝廷的生死書?”
生死書,是徵兵戰死或征夫死亡的通知,也算是個證明。
只不過,古時的戰爭都是人海戰術,一場大型對決戰後,死亡的往往十之五六,更有那慘烈之戰,死亡比例甚至能達到十之八、九,一場對戰下來,死者成千上萬,雖有生死書制度,但官員們有太多戰後事宜要處理,疏忽遺漏上一些就很自然了。是以,每回戰爭後,總有一些人員生死未卜,連個消息也得不到,時間荏苒,漸漸地就連當年的戰友也會忘記這些人曾經存在過戰鬥過……只有家鄉的父母妻兒,仍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心懷希望,期待着某一日兒子或者丈夫或者父親,奇蹟般地返回家中來。
這的還是正式兵丁,征夫不過是徵用的民壯,用來運送糧草輜重,或者做些苦力勞役的,這些人待遇管理上就更混亂了些。加之,民壯多爲非戰爭傷亡或者被俘,這其中情況複雜多樣,被俘或者逃跑的也大有人在,死傷情況就更是難以統計,也沒人肯花心思費時費力地辦理,故而也就造成了,雖有生死書的制度,事實上,民壯死亡多無人理會,也多無生死書送達家人手中。
這樣的事情,秦錚自然知道。唐庸也不是不知,卻因事關他所轄的事務,難免會質疑一下。
廖清這回挺厚道,沒別的,只搖頭答道:“那倒沒聽。好像沒有收到生死書,只是一個同去的村人帶回來的口信。”
唐庸點點頭:“這些征夫大多隻是運送糧草輜重,很少真正參戰。不過,他們反而比士兵更多了些驚恐畏懼之心,誤傳死訊之事並不鮮見。”
廖清點點頭:“那倒也是……不過,同去之人俱已回鄉,卻獨不見那婦人丈夫,也難怪他們會相信!”
這個話題到這裡,似乎已經到了盡頭,轉而,廖清就和唐清談起了藥物供應之事。戰爭打得是人是輜重糧草,自然戰後傷員的醫療救治也同樣少不了大量藥物的消耗。能夠成爲大軍的藥材供應商,絕對可以收穫巨大的利潤,但也絕對需要雄厚的財力爲後盾,還要與軍方掌權者關係足夠密切。
這一次,廖清可是好不容易纔和秦錚、唐庸搭上話,最初的幾日他只是盡一個地主之責,盡心招待,全程陪同。到了臨別,他才委婉地詢問起大軍的藥材供應。
起大軍的醫備,唐清也不由掛了濃郁的憂色,甚至還有些隱隱的哀傷。
大規模的戰爭後,死亡人數只有大半是當時就死在戰場的,另外近一半都是受傷後,醫治無效,或傷口感染惡化,或失血過多死去。而這些人中,有些人的傷口其實並不嚴重,若是救治過來,完全不影響日後生活,甚至還能再次提刀躍馬上陣殺敵……可就是這樣一些人,卻因爲不太起眼的傷口感染惡化腐爛而死去,死前還大多飽受傷痛折磨,死狀悽慘無比!這些不僅僅是溫的唐庸,就是身經百戰的秦錚,每每想起也會不由動容!
相對於唐庸的隱惻,秦錚對於死亡感受更爲直接,更爲貼身切膚。當男兒披上戰袍走上戰場,就已經有了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準備,但沒死在血腥殘酷的廝殺中,沒死在敵人的刀槍之下,明明已經從戰場上僥倖活了下來,卻又死在傷口惡化之下,不得不,前一種死亡是充滿了悲壯激昂,但後一種死亡,雖然痛苦絲毫不差,但這種死亡就少了激昂豪壯,只剩下無奈和悲涼,還有沉重的痛苦和無盡的不甘……
作爲主將,一般的後勤事務他都不會多加置喙,但今日,廖清談及戰時藥物的供應,他不知怎麼地突然想起這些時日得到的一些消息,心中一動,秦錚淡淡道:“若是你能夠拿出效用更佳的療傷藥,我就做主將大軍的藥材供應交給你!”
廖清初聞此言,自然是大喜,少頃,就不由皺了眉頭。他們回春堂能夠在這一州一府穩居藥行翹首,自然有他們獨家的配方秘藥,但回春堂一貫更善於內科病的診療調養,婦兒疾病也算是有所成,但獨獨對外科刀槍傷沒有秘方佳藥。每一個藥行醫館,甚至每個郎中大夫,都有自家的診療秘技秘方,珍之重之,絕不會外傳的。回春堂非常想要大軍的藥材供應,但怎麼滿足秦錚的這個要求,廖清卻沒有絲毫頭緒!
不過,這會兒不管他心裡怎麼想,怎麼爲難,面對秦錚的許諾,他還是要表現一下自己的感激和努力的,於是,廖清一改多日的平等論交,第一次正了神色,恭恭敬敬對秦錚作揖施禮道:“秦將軍此言清記下了,一定盡力尋找到效用上佳的療傷藥。”
“不必如此,若是你真能尋到上佳的療傷藥,不僅是我,就是前方所有的將士,都會感念你廖家的。”秦錚難得的收了一貫的淡漠,同樣鄭重了表情。
廖清連道不敢。再擡頭,秦錚已經轉了頭,繼續透過窗戶看起樓下的街景來。那婦人帶着家人已經走遠,街上人來人往的,他很快也就失了興趣。
送行酒已經喝過,該啓程了!
前方戰事雖不激烈,型的遭遇戰、伏擊戰,卻也時有發生,作爲一軍主將,他來到這個鎮,雖然是得了良駒到此的消息過來購馬,那些馬匹卻早在幾日前就送走了。而他在此又多盤桓了幾天,對他來已經算是破天荒了。
邱晨可不知道這幾個人的勾心鬥角,言辭往來,這會兒,她正滿心愉快地看着兩車又厚實又沉重的青磚,樂的眉開眼笑呢!
楊樹勇站在她身邊,看着妹妹歡喜,也禁不住笑眯了眼,略帶得色道:“磚窯的老程頭還是挺夠意思的,給咱們的是大磚,算得卻是磚價,一塊便宜兩!要的少了不覺啥,咱們拉院牆用的多了,一千塊就能省兩吊錢。算下來可省不少。”
邱晨笑着揚眉問道:“大哥,那人家老程頭不會賠本兒吧?”
“賠本兒倒不至於,不過,老程頭是沒打算掙咱們這份兒錢的。”楊樹勇笑着道,“我高興的是,大磚堅實的多,用大磚拉的院牆,能比磚耐用許多年。”
“哦……”邱晨對建築材料根本沒啥概念,她拿在手中的青磚厚實、沉重,是比她在現代常見的紅磚尺寸大,但並不知道,青磚居然還有大磚磚之分。默了片刻,邱晨暗自決定,再去運磚的時候,將自己配製的燙傷膏給程家帶上兩瓶,算是禮尚往來吧。想必燒窯的人家燙傷還是常見的,有了她配製的特效燙傷膏,用起來也方便些。
邱晨心裡盤算着,目光在馬車上一轉,居然還看到了許多青瓦,微微一怔,隨即恍惚記起,印象中某些老建築的院牆並不像現代院牆那般簡單,在‘牆’頂部,還會加一層類似於屋頂的附屬物,讓院牆除了安全護衛和隔斷內外往來的基本作用之上,還多了一層裝飾的作用,讓再普通不過的一堵磚牆,也能夠成爲一種風格各異的風景。
楊樹勇拍着車上的青磚青瓦道:“這輛車磚瓦都是搭配來的,下半晌,我和二魁再去拉一趟,剩下的,老程頭明天僱車給你送過來。”
邱晨立刻道:“人家老程頭價錢上給讓了,運費可不能再讓人家出!”
楊樹勇哈哈笑道:“當然,人家老程頭夠意思,你大哥也不能那麼沒夠兒不是。妹妹放心吧,大哥已經把車費給老程頭留下了。”
邱晨笑着點點頭,這才招呼周氏帶着兩個孩子分坐到兩車車轅上,馬鞭兒一甩,馬蹄噠噠,車輪轔轔,一家人歡歡喜喜地返回劉家嶴。
出發之後,邱晨就從包袱裡拿出在鎮上買的肉包子來,遞給楊樹勇和二魁。他們倆一大早出門,一上午又是趕車又是裝車的,這眼看都快過了午時了,自然餓了。看到邱晨遞過來的大肉包子,都高興地眉開眼笑的,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邱晨拿了一隻葫蘆遞給楊樹勇,一邊兒笑道:“辛勞了一上午,大哥餓壞了吧?先將就吃兩個包子墊墊,等咱們到家再好好吃飯。”
楊樹勇嚥下包子,接過邱晨遞過來的葫蘆喝一口酒,暢意地眯眯眼睛,笑呵呵道:“有肉包子吃有酒喝還算將就?我們平時趕車只能啃個黑麪乾糧,跑到路邊的水溝裡喝口水,早就習慣了,哪有那麼嬌貴!”
楊樹勇這些話的時候還樂呵呵的,滿臉的平靜自然,沒有絲毫叫苦抱怨的意思。邱晨聽在耳中,卻暗暗嘆息,甚至生出一種心疼來。
大哥年齡也不了,眼看四十歲的人了,爲了養家餬口還風裡來雨裡去地趕車,春秋兩季還好,冬天就要忍着刺骨的寒冷,夏天又要頂着熾烈的日頭……實在是太辛苦太不容易了。
雖然和楊樹勇、周氏僅僅接觸了兩天,但這二人對她這個妹妹毫無作僞的疼愛和關心,還是讓邱晨心中的隔閡陌生漸漸消去,不知不覺地,已經慢慢地將他們接受成了自己的親人。也開始不自覺地會心疼,會替他們打算起來。
悠悠晃晃的,一行人回到了劉家嶴。
滿囤和青山、慶和等五六個鄰人看到磚拉回來,都主動地過來卸車。劉三河也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也拖拖拉拉地跟着衆人一起搬運青磚。只不過,別的人一趟都是搬五塊,他卻每一回只搬三塊。
青山和另一個叫劉佔祥的夥子,看不過去,笑話、擠兌,人家劉三河卻依舊一臉笑嘻嘻的表情,別人笑他也跟着嘿嘿地笑上一陣子,甚至還跟着附和幾句,好像的根本不是他。這樣的滾刀肉,即使青山和劉佔祥這樣的熱血夥兒,沒多大會兒也覺得無趣了,乾脆不再搭理他。
邱晨則把兩個孩子送到炕上休息,和在炕上做針線的二魁家的打了招呼,轉身就去整治午飯。搬運磚頭可是重體力活兒,飯菜跟不上可不行。饅頭是頭天蒸好的,熱一熱就行,只要炒兩個菜,熬鍋湯就成。
蘭英和慶和、青山家的都過來要幫忙,蘭英還歉然道:“我也不知道你們幾時回來……”
邱晨一邊兒忙乎,一邊兒笑道:“連我也不知道中午回不回來呢,你們怎麼給我們做飯?行啦,我來回坐馬車,又不累,就做頓飯累不着。”看三人還有些過意不去,邱晨就乾脆給她們安排了活計:“你們看不下去,就幫我把那些纔買回來的碗筷啥的洗洗。”
蘭英三人這才換了笑臉,笑着去拆了新買的物品包裝,端了一盆水,稀里嘩啦地洗起來。
今兒買的肉類倒是不少,但豬頭豬蹄兒豬下水的燉起來費時不,還需要清洗好半天,自然是來不及做了。幸好,肉販搭了兩盆豬血,邱晨就多舀了一勺葷油,放入蔥段蒜片熗鍋,然後放入豬血片爆炒。爆炒豬血還應該放辣椒,可自從來到這裡後,邱晨還沒見過辣椒這東西,想起曾經從哪裡聽過,辣椒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帶回了歐洲,傳入中國的時間更短,大概清末才普及開了,也就瞭然了。這個時代大概相當於中國歷史上的元末明初,離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還有好多年呢,她也就不奢望了。
等到豬血片炒到油汪汪的都變成了暗褐色,就可以出鍋了。臨出鍋,邱晨又加入了一撮茱萸粉,在沒有辣椒的年代,中國人就是用茱萸粉來充當辣味調味品的。
接着,邱晨又下葷油熗鍋,放入蝦皮醬油做成調味汁,然後放入汆過水的菠菜段兒,拌勻就可出鍋。這道熗菠菜,顏色碧綠,味道鮮嫩清脆,非常爽口。更重要的是,速度快。
兩個菜出鍋,男人們也卸完了磚。看到幾個人都是一頭大汗的,邱晨趕忙拎了壺熱水給幾個人洗臉洗手,屋裡周氏則用葷油白菜絲熗鍋之後,快速地做了一鍋白麪疙瘩湯,又端了饅頭和兩盤麻油鹹菜絲上桌,招呼幾個人吃。
滿囤、青山幾人都稱自己吃過午飯了,二魁也吃過包子了……都被楊樹勇笑着拉到桌旁坐了。劉三河不用人讓,笑嘻嘻地跟在衆人身後,也蹭到桌邊坐了。邱晨看到卻也不好出聲趕人。兩張剛買回來的大方桌拼在一起,上邊油布一苫,再擱四根條凳,真是整齊又體面。這些鄉里漢子往這一坐,雖只有兩菜一湯,卻自覺和坐席一樣了,一張張黑紅臉膛上都溢滿了笑容。
吃着飯,滿囤轉告了他爹去請來的開工吉日吉時,還好,東山上的曲半仙也挺知趣,沒給指的太遠,就在一天後,也就是後天。比之邱晨的打算也不過推遲了一天,倒正好把磚石之類的材料備齊,基本算不上耽誤工期。
吃過飯,喝杯水稍歇片刻,楊樹勇和二魁趕着車再次去運磚。這一次,青山和劉佔祥主動跟着車去裝車。滿囤則領着其他人開始清理林家柵欄周圍的荒草碎石。這些活計不動土,也談不上破壞了吉時吉日什麼的。
等這些男人們吃飽各自去幹活兒,邱晨和周氏這才帶着孩子們收拾了桌子盤碗,重新端上飯菜吃飯。又笑着招呼過來幫忙的二魁家的:“你窩在竈坑裡半天了,還是趕緊洗洗手歇會兒吧!”
二魁媳婦笑着洗了手,道:“我這胎安穩的很,你放心吧!”
邱晨也不勉強,笑着拿出從鎮上剛買回來的一包葡萄乾兒,抓了一碟子,送到二魁媳婦面前:“喏,這個酸甜兒,你多吃點兒。我買了一大包,待會兒你家去的時候再捎上些,啥時候想吃了,捏幾顆放嘴裡便宜。”
這一次去鎮上,邱晨還是沒能買回想了已久的木澡盆。一來是馬車拉磚沒有太多空間裝載。二來,她逛遍了整個鎮子,居然沒找到有木澡盆賣!
還好,買了兩套桌椅並幾張條凳回來,這不,一到家就派上了用場。此時,幾個孩子婦人圍桌而坐,也都特別歡喜。幾個孩子卻沒個安穩,坐下起來的。
山子和石頭坐一條凳子,山子一擡屁股,坐在另一頭的石頭嘴裡正吃着呢,一骨碌就連凳子一起翻了過去,滾了軲轆,登時嚎起來,又被嘴巴里的菜給嗆住,又是一陣猛咳……
周氏反應快,上前一把將石頭抱起來,拍着石頭的肩背,一邊哄着:“呼嚕呼嚕毛兒,嚇不着!好了,好了,別哭了,再哭好吃的都被哥哥姐姐們吃沒了……”
邱晨則抓了一把糖塞進石頭的手裡:“石頭是好孩子,吃糖不哭了!”
還好,村裡的孩子們都皮實,剛剛還嚎的像是要斷了氣兒,一把糖攥在手裡,臉上還掛着淚呢,已經嘻嘻笑開了。
另一邊,二魁家的也拍打了山子兩下,呵斥着他不知道照顧弟弟,旁邊幾個婦人笑着勸慰兩句,就繼續吃開飯了。
這兒吃飯可沒什麼食不言的規矩,孩子們一邊吃,一邊兒歡笑吵鬧,幾個婦人也一邊吃一邊嘰嘰咯咯地扯着閒篇兒。這種情況,邱晨一般是隻聽不的,雖婦人們的言語多有荒謬不實之處,卻也不失爲了解村裡情況的一個途徑。
吃着吃着,她不由又想起,若是楊家的幾個侄兒真的過來,人少時間短還好,可以和林旭在一盤炕上擠擠,若是真如她的那樣,大點兒的孩子都過來,再常住的話,林旭那盤炕別擠不下,時間長了也會影響到林旭讀書學習。唉,還真是捉襟見肘啊。
這麼一盤算,連房子都要建起幾間來了。
邱晨收拾了碗筷,哄睡了阿福阿滿。想了想,乾脆抱了布匹纕子,把二魁媳婦送回了蘭英家。這幾天林家都會沸反盈天熱鬧非常。那個情況下,二魁媳婦一來沒辦法安心做活兒,二來萬一磕了撞了,可就是大事兒了。還是讓她在自己家裡安心做活兒,清淨也安全。
送了二魁媳婦回來,邱晨就去收藥,並將上一批羅布麻的銀錢兌付了。衆人拿了沉甸甸的銀錢,自是歡喜不盡。
有幾個婦人看到林家一片繁忙,主動留下來幫忙。該準備什麼做什麼,邱晨哪裡知道,幸好有掌家多年的周氏在,熟練有度地一通安排,一羣婦人都各自領了活計開始忙乎。
借桌椅板凳的,借碗筷杯碟的,借各種廚房用品的……還有人用引子和麪發麪的。後日開工,明天就得把饅頭蒸好,而今天就要把面發上。
開工後,至少有一二十號壯勞力吃飯,乾的又是重體力勞動,每一頓每個人一斤饅頭還不一定夠呢,蒸饅頭可是個極其艱鉅的任務。
周氏安排的井井有條,邱晨看着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乾脆搲(三聲)了飼料去後院喂香獐子和幾隻母雞。邱晨在還算寬敞的後院轉悠着用步子丈量尺寸。
剛剛想到蓋房子,她是真的動了心。
之前總是顧慮動作太大,太暴發會引得人眼紅嫉妒,再給他們一家下絆子。若是真的能夠把幾個侄兒籠絡到身邊來,這個顧慮也就不擔心了。如此琢磨起來,添人口蓋房子竟是相得益彰的事兒了。
照目前的物價水準,她這次賣藥所得的一百二十兩銀子,起一個整齊的二進院落也足夠,但還是要照顧周圍人的目光,還是要儘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即使把幾個侄兒都招攬來,林家還是不能隨興施爲。另外,蓋房起院牆之餘,還要留出一部分銀子做啓動資金。皁製出來了,她準備再上一個制皁作坊,制皁無論四季都能做,就不必如此依賴羅布麻茶了。這幾天,送來的羅布麻數量已經開始減少,可以想見,不多久,山上的羅布麻採光了,炒制羅布麻茶的事情恐怕就要停下,或者想辦法去周邊村子收購了。
於是,邱晨很快做出決定--主屋和東廂房不動,而是貼着西院牆加蓋三間西廂房。
不過,既然有了蓋屋的念頭,這個院子的各處建設就要有一個全局的統籌規劃。
這個當初林父圈下來的院落不,比之人口衆多的滿囤家也絲毫不,反而因爲林家建房少,顯得更寬敞了。後院足有兩三畝,之前只種了六七株果樹。如今即使入住了香獐子、雞隻和馬匹,卻仍舊很寬敞。但邱晨設想的二進院子,可沒有給這些動物留地方,邱晨畢竟保留着現代的生活習慣,讓她和牲畜家禽混居在一個院落,每天呼吸的空氣中都要充滿着各種糞便、草料的氣味兒,她是絕對無法適應的。而解決這種矛盾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仍舊像現在這樣,給家畜家禽們另闢一個獨立的院落,將雞舍、香獐子圈舍和馬廄都放在裡邊……
她的目光慢慢地越過低矮的籬笆牆望向後邊的荒坡,眼睛不由一亮。這一片大概四五畝的荒坡,地勢平緩,土層厚,也沒有高大的樹木需要砍伐,那些灌木荒草稍加清理,再平緩一下,就成了最好的宅基地。把原定的院落後擴出去,就成了一個諸方面俱佳的後院。
其實,她也可以暫時不動買地的注意,但她的建房計劃並不會推遲太久,如今拉了院牆,到時候再推倒擴建,就太勞民傷財了。
打定主意,邱晨出了後院。
兩套豬頭、豬蹄兒等都洗淨收拾好了,農家婦人們很少整治這些肉食,都沒敢擅自動手。邱晨就把屋內屋外兩口大鍋同時生了火,首先把豬頭豬蹄兒放在屋內的大鍋裡燉上。蘭英三人則清洗起那兩套豬下水。有了一次清洗的經驗,這一次收拾起來動作麻利了不少,很快就先把心肝脾肺洗乾淨放進鍋裡汆了水,另一邊的腸肚之類的也揉洗乾淨,同樣汆過水,這才一起放入鍋內,添足水,大火開始燉。
看看天色,已經臨近傍晚,林旭應該很快就下學了,邱晨就回屋給已經睡醒的阿福收拾了衣衫,揣了三個十兩的銀錠和幾兩零碎銀子,和周氏、蘭英打個招呼,領了兩個孩子,挎了個笎子,裡邊放了幾尺青色細棉布尺頭和兩包點心,直奔村西私塾的方向而去。
果如邱晨所料,母子三人在半路迎上了放學的林旭。
邱晨就將準備買下後邊荒坡和前面窪地的打算和林旭了,買地建屋都是大事,大哥沒了,大嫂卻仍舊如此全心全意地爲林家操持,林旭只有感佩和歡喜,自然毫無意義地答應下來,伸手抱了阿福,又接了邱晨手上的笎子,邱晨也把阿滿抱了起來,一家四口相跟着,走進劉家嶴村正劉玉貴的家門。
劉玉貴,往上數四代和三奶奶一支是一家,不過三奶奶那一房是長房,村正一職一直在那一支延續。但三爺爺壯年病逝時劉金才年幼,無法繼承村正一職,於是,經過族老的合議,就轉到了劉玉貴這個三爺爺的族弟頭上。近二十年過去,當時年富力強的劉玉貴也已經垂垂老矣,再過年就是七十歲的高齡了。在這個時代,四十歲就能當爺爺,七十歲連曾孫子都有了,真正是名副其實的老人了。
原來村正職位交給劉玉貴的時候,族老們還有一個附議,那就是等劉金才成年後,村正一職還要還回去。只不過,時間久了,劉玉貴在村子裡爲人處事也算公正,倒是積累起不少的威望,當年幾個參加合議的族老也日漸凋零,基本上都離了世,歸還村正一職的事就被擱置下來。隨着年齡的增長,劉玉貴每每總有些心虛,隨着他的精力日漸消退,也總覺得村裡人對他的尊重不復往日那般真誠了。
今日過午,劉玉貴老爺子去村中溜達時,聽聞村東林家準備拉院牆,他還覺得受了輕視,還在暗暗發狠,等林家院牆動工之時,他定要叫上村裡的族老村老們一起,去阻止林家動土。哼,林升死了才幾天吶,就大興土木起來了,真是連最基本的喪禮都不顧了!還有那個林升家的,一個還在熱孝的寡婦,居然不安於室,不安穩爲林升守喪,安穩把兩個孩子養大,天天弄什麼炒藥作坊,還轟動的全村乃至四周圍的村裡,都上山採什麼羅布麻,哼,不過是些沒人要的茶棵子罷了。也不知道那婦人怎樣與人瓜葛的,居然有人真拿了銀子過來收貨……別看村裡那些得了錢的人都念叨着林家的好處,劉玉貴可自覺看得清楚,沒瓜沒葛的,誰會傻了拿銀子過來買那種只能餵豬喂牛的野菜?
這邊兒劉玉貴正盤算着吃過晚飯就去幾個族老村老家裡走走,約好屆時同聲同氣,要給林家一個警告,這裡是劉家嶴,還是他劉家了算,不是一個單門獨戶的林家能夠想幹啥就幹啥的。
劉玉貴的兒子劉滿銀走進來,滿臉喜色地老爺子稟報道:“爹,林家娘子和林旭過來看您了!”
劉滿銀猛地一聲,把正在陳心盤算的老爺子嚇了一跳,那衰老脆弱的心臟也是一陣亂蹦,蹦的老爺子都變了臉色,好不容易喘了幾口氣緩過來,擡起手就給了劉滿銀一巴掌:“你亂喊啥,都當爺爺的人了,咋還沒點兒沉穩意思啊,什麼事兒這麼蟄蟄邪邪地?”
正如劉玉貴老爺子罵的,劉滿銀也是當爺爺的人了,孫子都滿週歲了,平日在兒孫面前也努力當老爺子了,再面對老爺子的喝罵,心中難免委屈,卻也不敢多,只摸了摸頭,稍稍躲開一步,對劉玉貴老爺子道:“爹,您要是不見,那我就讓林家叔嫂回啦!”
“滾……”劉玉貴老爺子一聲怒喝未落下,又猛地醒過神來,慌忙喊住就要出門的劉滿銀,“你住住,你是誰家?”
劉滿銀暗歎一聲,感情自己白捱了一頓打罵,老爺子根本沒聽清自己了啥。
不過,他還盼着老爺子能夠改變一下對林家的看法,不再阻止家裡人上山採藥呢。他家裡人口多,老婆子媳婦的算下了有七八口,再加上離了地的孩子,足夠十多口了,這麼多人要是都能上山採藥賣到林家,一天下來怎麼的也能得三四百,一個月下來,可就是三兩銀子,一年下來就是四十兩銀子。都趕得上十年的收成了。每每看到別人採了藥換了錢,一家子歡歡喜喜的,劉家除了劉玉貴老爺子外,可都眼紅的滴血呢!
誰不想吃好的,穿好的,再有幾個零花錢吶……想想,一年四十兩銀子,這種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可就能美夢成真了,也只有老糊塗了的老爺子,纔會和銀子過不去,拒絕這種好事兒!
存了這種心思,劉滿銀自然想要努力交好林家人,連兒子湊過來要代勞傳話,也被他攆到一邊兒,自己個兒親自快步走到大門口,笑着迎了林家人進門。至此,劉滿銀仍舊擔心老爺子上來糊塗勁兒,些什麼不中聽的,一邊引着林家人往裡走,一邊兒笑着遞話兒:“老爺子年齡大了,有時候難免固執,嘿嘿,咱們也經常被他訓斥的摸不着頭緒,待會兒若是老爺子有什麼話不中聽,林娘子和旭哥兒多擔待些個……”
邱晨笑笑道:“滿銀叔笑了,老爺子就是訓斥幾句,當晚輩的也該垂首聽着的,哪裡敢擔待不擔待的。”
這話兒自稱輩,姿態放得很低,更是對劉老爺子非常尊重,劉滿銀別看自己覺得老爺子糊塗,別人表達出對老爺子的尊敬,他又覺得與有榮焉,心中對林家叔嫂更加滿意,臉上的笑也真誠了不少。
劉老爺子住在正房東屋,邱晨和林旭踏進門,就見老爺子已經端坐在了炕對面上手的椅子上,一臉肅正。
劉滿銀心中嘀咕,趕忙上前湊近老爺子耳朵回報:“爹,林家旭子和林升家的帶着倆孩子過來了。”
劉玉貴這才慢慢地睜開一雙昏花的眼睛,看過來。
林旭自然領着阿福站在前邊向劉老爺子行禮,邱晨抱着阿滿,也給老爺子躬了躬腰,算是行了福禮。這一番禮行下來,老爺子的臉色就好看了一些。
劉滿銀的妻子季氏如今掌家,因爲邱晨是女客,她自然要上來照應着。
邱晨見她進來,就笑着將笎子裡的布料和點心拿了出來,季氏手裡摸索着細緻綿密的細棉布,滿心歡喜,卻還要客套兩句。然後笑呵呵地拿了邱晨帶來的禮物送到老爺子身旁的桌子上,並大聲告訴老爺子。
劉玉貴狀似無意地瞟了一眼,心下暗自點頭,這一套禮沒有七八百錢也拿不出來,在村子裡人情往來也算是一份重禮了。由此,劉玉貴老爺子也就自覺林家沒有村裡人的那麼張狂,還是知道敬老地,心中憋得那股子勁兒,一而再再而三地,居然在他自己沒察覺的時候,就消散的所剩無幾了。
消了氣,劉玉貴也就不再端着架子冷着臉了,招呼旭子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了,讓邱晨母子坐了炕沿,然後開口問道:“你們叔嫂今日過來,可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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