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縣處於平原地帶,土地肥沃,水澆便利,乃是安陽府比較富裕的區域,百姓也富裕一些,這從村民的房舍院落也能看出來。
邱晨走進來的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小院,土坯院牆都是用青磚打的建腳,門樓也是青磚砌就,房舍雖然是土坯房,前牆上貼了青磚,看起來整個房舍院落都很齊整。
只是,此時這個原本整齊,充滿生機活力的農家院落卻寥落衰敗,門口院落里布滿了浮土落葉等物,牆頭屋頂上的草長的老高,在夏末的陽光下蓬勃着,偌大的院子裡空蕩蕩的,有一種邱晨並不陌生的病人嘔吐排泄物的濃重異味在小院裡瀰漫着。
“有人嗎?家裡有人嗎?”站在空落落的院子裡,邱晨揚聲喊。
喊兩聲等了片刻又喊了兩聲,終於,聽到屋裡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誰呀?”
邱晨轉頭看向吳雲橋,見他也是一臉驚訝,顯然也不知道這裡還有病人。
“走,進去看看!”想到可能有病人沒發現,吳雲橋越過邱晨領頭往屋裡走去。
邱晨無言地跟上了吳雲橋的腳步,進了屋。
屋子裡光線很暗,那股異味更加濃重,即使邱晨戴着口罩都覺得差點兒窒息。摒了呼吸,過了一會兒邱晨才覺得稍稍適應了些,擡腳繼續往裡走,眉頭卻緊緊地蹙了起來。
關公廟裡那麼多病人聚集在一起,異味也沒有這麼大,難道是……
房子是三間正房一明兩暗的格局,剛剛那一聲虛弱的迴應就出自東里間。
邱晨跟着吳雲橋走進裡屋,更加濃重的異味在昏暗的幾乎看不見的光線中撲鼻而來。邱晨這會兒卻顧不得這些,因爲她已經看到了吳雲橋在炕下俯身下去。
緊跟了兩步,邱晨走過去,眼睛也稍稍適應了屋裡的昏暗光線,也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就在炕下,歪着一個人。那股濃重的異味就是從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
邱晨低聲道:“先扶到外屋去!”
說完,率先俯身抱住了病人的雙腿,吳雲橋也熟練地抱住了病人的上半身,兩人合力將病人從屋裡擡了出來,放在院子裡。
秦禮和曾大牛也從西里間和廂房裡走了出來,看着邱晨搖搖頭,示意再沒別人了。
邱晨暗暗嘆了口氣,估計這戶人家就剩下這一個了。也正因爲就剩了這一個,纔沒有人將病人送去集中治療點。
轉回目光,邱晨開始查看病人的情況。因爲無人照料,這個人的病情已經很嚴重,整個人躺在那裡軟塌塌的,面色蠟黃晦暗,幾乎沒了生氣。也因爲沒人照料,病人病重之後,排泄嘔吐沒辦法自理清潔,沾的滿身都是,濃重的異味就是由此而來。
這是個男子,看起來年紀應該不大,最多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可此時的骯髒蓬亂、病弱無力,已經沒了這個年齡該有的火力和生機。
就這麼一會兒,病人捂着肚子,又瀉了一次,吐了兩次,只是吐瀉的量卻不多,顯然是身體已經極度缺水了。
邱晨看了看吳雲橋,“試試吧!”
病情到了這種程度已經屬於危重病人,能不能救過來,邱晨心裡也沒底。
招呼了秦禮和曾大牛,就在院子裡替病人脫了身上的髒衣物,又端了水來……這會兒也沒處找涼開水了,就用普通的水給病人洗了臉上的髒污,邱晨從屋裡找出一套衣服來,讓秦禮和曾大牛幫着給病人穿上。緊接着就是喂水,喂進去吐出來再喂。邱晨也將自己身上帶着的藥丸子溶化在碗裡,給病人灌了下去。
連着灌了兩水囊水和兩碗藥下去後,病人看起來稍稍好了些,至少呼吸比較有力了。
兩個衙役進來卸了門板,將病人擡上送去了最近的集中治療點。
接下來,邱晨和吳雲橋又在村子裡看了看,還好,沒有再發現無人理會的病人。邱晨也去了大嫂周氏的孃家村子,周家情況還好,只有三個人傳了病,周氏的大伯和三嬸沒了,還有個侄兒送治及時,如今病情已經穩定下來。邱晨特意過去關照了一回,也沒好說破自己的身份,只讓秦禮送了兩袋白米、一些臘肉燻雞和木柴過去,並細細囑咐了所要防控的事項,讓人幫着把院子裡的陰溝處理了。
跟着吳雲橋花了三天,把封鎖範圍內的村莊轉了一圈,每到一處,都將防控措施做的不夠的地方加以改進完善,又將村民召集起來細細地說了防控的重要性。說清楚講明白了,百姓知道關涉性命的事情,也都重視起來,各家各戶都行動起來,疫情的防控形勢很快好轉起來。
等三天過去,縣城外的鄉村發病率明顯地減少,死亡人數也逐日減少。而關公廟裡收治的病人已經連續五天沒有死亡病例,送治的人數也降到了個位數。
吳雲橋整個人瘦的幾乎脫了形,但情緒卻一天天輕鬆高漲起來,對邱晨一行也格外地敬重,幾乎是言聽計從起來。
巡察完鄉村,邱晨又去了一趟封鎖線,將周氏孃家的信息傳出去。
這一次讓她意外的是,居然雲濟琛和廖文清都在封鎖線外。
“你們怎麼都來了?”邱晨仍舊戴着口罩走過去,隔着拒馬跟雲、廖兩個人打招呼,“少東家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雲濟琛笑着戳戳廖文清,見他只是盯着邱晨看着,卻一言不發,只得笑着道:“那天知書回去說看到你了,還說你神情疲憊,瘦得厲害……今兒見了才知道,那小子不老實,這哪裡是瘦得厲害,這都瘦成影子了……”
邱晨看着雲濟琛絮絮地說着關切的話,忍不住笑的兩眼都彎起來:“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沉默了半天的廖文清這會兒突然開了口,卻是氣沖沖地訓斥:“誰讓你到這裡來的?你沒見人家都北上避難嗎?你不會帶着孩子們去京裡?不想去京裡,去正定也行啊……”
邱晨被吼得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滿臉怒火的廖文清,突然笑了:“我很好,你放心!”
怒氣衝衝的廖文清,就以爲邱晨這麼溫柔地一聲輕語,一下子啞了火。他定定地看着邱晨,然後用力地一掌拍在拒馬上,嗐了一聲,驀地轉過身去。
雲濟琛瞥了廖文清一眼,暗暗嘆了口氣,上前一步跟邱晨道:“你在這裡缺什麼?想吃什麼?……哦,昨兒廖三不知從哪裡淘換了幾筐葡萄來,早上已經派人給孩子們送了兩筐去,又給你帶了兩筐過來。我還說不一定遇上你,他也不聽,沒想到還真見到你了。”
邱晨順着雲濟琛的手勢看到不遠處的一堆東西,果然看到了兩隻柳條筐子,笑笑道:“實在是謝謝你們了。只是這……”
邱晨正要說疫區不能吃生食,轉念卻想起了水果罐頭,葡萄加了糖水煮成糖水應該也可以。於是略略一頓,笑道:“好,我就不客氣了!”
雲濟琛笑笑,聽邱晨說了清和縣的疫情,很是欣慰道:“太好了,太好了,你也不要太累了,注意自己的身體。”
邱晨答應着,問起丕縣、輝縣等處的疫情,雲濟琛的神色肅穆下來,沉默了片刻,搖搖頭道:“丕縣的情況很不好,父親也遣了人帶郎中進了丕縣防控治疫,效果卻不明顯……去了八個人,已經有兩個染病死亡……其他幾個縣情形也不太好……”
邱晨的心往下沉了沉,問道:“可有郭敬詮郭老先生的消息?”
“郭老先生進了易水,因爲封鎖,也沒有消息傳出來……那邊水情本就嚴重,情形更不樂觀。”
兩人相對默然,彆扭了半天的廖文清突然插話道:“你安心在這裡吧,丕縣那邊,雲大人已經又安排了人手準備過去。易水、輝縣等處,自然也有當地衙門安排人進去……雲大人已經將你的法子給那邊送了過了,想來那邊的疫情很快也就能有所轉機了。”
“嗯,我知道了。”廖文清氣哼哼的,卻忍不住關切,邱晨忍着笑邱點頭應着,又道:“這幾天我去村子裡,又有了幾個新的應對措施,你們倆誰記一下,帶回去給雲大人,看看其他幾處是否能用上。”
雲濟琛笑笑,吩咐知書和**搬了桌椅,磨墨鋪紙,執筆將邱晨所述的一些防控辦法記錄下來。
邱晨也託了二人給大嫂周氏送個信兒,又說了幾句話,跟雲廖二人約定了以後三日派人過來傳遞一次消息,不用他們天天在這裡等候。然後邱晨就招呼秦禮、曾大牛,將雲廖二人帶來的物品轉回了清和縣。
疫情控制下來之後,邱晨也就輕鬆起來。一般會跟着吳雲橋到各處巡察一番後,就在縣衙待着。然後就把這些日子防治瘟疫的種種做了總結,然後記錄下來。
這個時代,醫藥方劑仍舊秉承着長久以來的秘方家傳,好些療效確切的方藥,還有很多人鑽研畢生的學術成就,就因爲這種狹隘的傳承方式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令人扼腕、惋惜不已。
治療其他病症的方藥也還罷了,瘟疫一旦發作,卻不是一人一力能夠力挽狂瀾的,可以說,此次她在清和縣能夠這麼順利地控制住疫情,也得益於雲逸舟的支持,更得益於有吳雲橋這麼一個全心爲民的父母官,全力地,絲毫不打折扣地將防治措施執行下去,若只是她一個人,救一個人兩個人十個人還可能,要想控制一個縣的疫情根本不現實。
是以,她要將瘟疫,特別是此次親身經歷的‘霍亂’瘟疫的防治措施做個記錄和總結,以後萬一再有疫情發生,後人也有個參考和借鑑。
邱晨坐在院子裡寫着防疫總結,陳氏則在不遠處的竈頭上煮着葡萄。
廖文清送來的兩筐葡萄帶回來後,邱晨就交給了陳氏,並教給她做法就甩手不管了。糖水葡萄沒什麼技術含量,不過是加水加糖煮開了,再放入清洗過的葡萄煮兩個滾兒就好了。
雖然是親歷,種種措施、藥方也是自己拿出來的,但想要總結記錄下來,邱晨發現還是很難。對於一年半沒接觸過學術論文的她來說,這半天不過是列了個大綱,那邊陳氏就已經做好了糖水葡萄,給她盛了一碗送過來:“夫人且歇息一下,嚐嚐奴婢做的糖水怎樣。”
邱晨挑挑眉,看了看陳氏笑道:“好,我這就嘗!”
然後接了湯匙慢慢地攪着碗裡或翠綠或濃紫的葡萄,微微笑着,挑了一顆瑩紫的葡萄放進嘴裡,微微有點兒熱,那股清甜的味道不是太明顯,想來放冷之後,味道會更好。
“嗯,不錯,你拿個乾淨的桶盛了,讓大牛送到關公廟裡去,也讓那些孩子們嚐嚐!”
陳氏微微一愣,隨即笑着應下來。這麼些葡萄就自己人吃是吃不完,關公廟裡一些患病的孩子,瘦的皮包骨的,也沒什麼吃的,可憐得很,能送些給糖水那些孩子們吃,也是積福的事兒。
如此,邱晨寫了五天,才把疫病的防治總結寫完。看着厚厚的一沓紙,邱晨揉着發酸的手腕,也頗有些成就感。
這幾日,邱晨又去了一趟封鎖線,跟廖文清雲濟琛見了一回。其他幾個縣的疫情都多多少少有些緩和,情形最好的竟然是易水縣,據那邊傳出來的消息是,那邊有一個老郎中,醫術了得,救了許多人的性命。
邱晨很歡喜,那個消息裡提及的老郎中估計就是郭敬詮老先生,有這個消息傳出來,至少說明郭敬詮還很好,沒有染病。
算起來,她進入清和疫區已經二十天了,縣城裡已經沒了死亡病例,下邊村鎮裡的死亡病例也逐步減少,昨天只有六例死亡,到了這種情況,死亡原因基本上不是霍亂致死,而是病人本身體質較弱或者還有其他病症,霍亂引發或者引加重了其他病症,從而導致了死亡。
到了這種情況,也就意味着,沒有特殊情況,清和縣的疫病很快就要消滅了。當然,各種水源中的病菌還會存活好長一段時間,這就要求人們要保持各種飲食衛生習慣,避免生冷入口。
另外,如今已是七月底,天氣一天天涼下來。這對接下來的疫情防控也是個利好因素,天冷了,病菌被滅活,不被滅活的也會降低致病性,從而大大減少了疫病的感染和傳播。
正一邊琢磨着,一邊活動着痠疼的手臂,吳雲橋帶着亭伯施施然地走進來,一看到邱晨甩胳膊扭腰的怪樣,不由笑道:“邱先生,你這是打的何種拳法?原只知邱先生一手醫術了得,沒想到邱先生還是個練家子啊!”
吳雲橋這些日子也學得精乖了,自從邱晨不再常駐關公廟之後,每到飯時他就過來蹭飯,邱晨也不好攆人,索性又把亭伯也叫了過來,大夥兒一起吃,有些事情也省的費兩邊事。
看着吳雲橋一臉笑的奉承,邱晨很不厚道的腹誹着,這位爲了混口飯吃,就說這種昧良心的奉承話,這哪裡還有半點兒傳言中的清高和桀驁啊?吳雲橋若是將這份厚臉皮的勁兒用在官場上,說不定早就步步高昇,平步青雲了。
邱晨擺擺手,笑道:“吳大人別取笑我了。我就是坐的久了身子僵硬活動活動罷了,哪裡會什麼拳法!”
說着,徑直走過去舀了涼開水細細地洗了手,取了水壺和消好毒蓋在桶裡的茶杯,斟了茶,先遞給吳雲橋一杯,又遞了一杯給亭伯。
自從進了疫區之後,喝茶就不敢衝着喝了,都是把茶葉放進水壺中煮茶。這樣煮出來的茶苦味重,還澀口,最初邱晨是真喝不慣,但喝了一些日子後,居然發現煮茶更去火,也更提神,喝習慣了,居然也喜歡上了。
“情況怎樣?”邱晨喝了口茶,就詢問起吳雲橋巡查的情況來。
吳雲橋未語先笑,直接道:“縣城裡不用我說你也一定知道了,沒有新發現染病人,也沒有死亡;下邊村鎮裡昨天新發病七人,都是不小心飲食了生冷發病的;死亡六個……呵呵,照這個勢頭,最多三五天,清和的封鎖就能夠解除了!”
邱晨怔了怔,看着吳雲橋滿臉歡喜放鬆的樣子,卻難掩眼底深深地青黑陰影,也沒辦法改變幾乎脫了形的乾瘦,真是有些不忍心給他潑冷水。只不過,這冷水卻必須潑,而且要及時地潑。
收回目光,邱晨搖搖頭:“別說現在還有病人未曾痊癒,就是所有病人都沒了吐瀉的症狀,病菌……呃,疫毒仍舊能夠存活兩三個月。也就是說,兩三個月之後,清和縣不再有新發病者,方纔能確定疫情完全解除。”
吳雲橋臉上的笑容僵住,愣怔了半晌,方纔苦笑着搖搖頭:“邱先生說的是,是我太過急切了。”
說着,又感嘆道:“只要不再有人發病,不再死人,別說再封鎖兩三個月,就是再封鎖上一年也行啊!”
聽他這麼說,邱晨也有些感嘆,想了想道:“雖說兩三個月才能確定疫情是否解除,但只要不再有人發病,人心穩下來,也就從容了。”
吳雲橋被邱晨潑了一瓢冷水後,也冷靜下來。搖搖頭道:“唉,哪裡能從容得起來啊……今年的秋糧本就下種晚,這一場疫病下來,地裡都拋荒了,恐怕一入冬就有好些人家要斷糧了。唉,沒了疫病,這饑荒就緊跟上了……”
對於吳雲橋說的這些,邱晨也是瞭解的,但卻沒有什麼好說的。疫病她有辦法防控治療,可飢餓她卻沒有什麼好辦法,也沒有那個能力養活一個縣的人口。
“先生,現在擺飯吧?”陳氏的詢問,很好地打破了邱晨二人的低沉。
“嗯,擺飯擺飯!”邱晨笑着起身,對吳雲橋道,“今兒陳嫂做了吳大人最愛吃的臘鴨煲,吳大人可要多吃點兒,你這些日子可是瘦狠了,可得要好好補補!”
“嗯,那是一定的,一定的。”一說起臘味煲,吳雲橋也歡喜起來,連連點頭笑道,“我說邱先生真是福氣,陳嫂這麼好的廚藝,我也就跟着邱先生解解饞,不然去哪裡吃得到哦!”
邱晨歪着頭道:“聽吳大人這麼說,還是託這疫病的福了?”
吳雲橋苦笑着搖搖頭:“算了,這種福氣我可受不起。”
說着話,陳氏把飯菜端了上來,吳雲橋的目光直接關注在一砂鍋臘味煲上,吸着鼻子努力嗅着,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惹得衆人都笑了起來。
吃完飯,邱晨把自己寫的疫病防治總結拿給吳雲橋看:“吳大人幫我掌掌眼,看有沒有遺漏失誤之處。”
“邱先生是國手,又哪裡需要小可置喙!”吳雲橋客氣着,卻還是翻開了手上的一沓紙張,仔細地讀了起來。
只是目光一掃,吳雲橋就看到了新奇之處,滿眼興奮地指着文字間的標點符號問道:“邱先生這句讀用的倒是奇妙……只是,邱先生所用的句讀似乎多了些。這是……邱先生自創的?”
聽吳雲橋‘菊豆’‘菊豆’的,邱晨也被弄得有些糊塗,伸頭一看,才發現吳雲橋指的是標點符號,一時恍然。她是學理科的,對這些東西瞭解的少,不過,讀過的古籍好像都沒有標點符號的運用。有的只用了簡單的‘。’以示斷句,卻沒有其他標點符號的運用。
暗暗汗了一下,一不留神又露了個破綻。
真讓她就這麼坦然承認是自己創造的標點符號,她的臉皮還真沒這麼厚,於是不置可否道:“這是我偶爾在古籍中所見,看用了這些之後,斷句更加明確,表辭達意也更清晰,就被我拿來用上了。”
“嗯,嗯,確是如先生所言,如此清晰明確得多。”吳雲橋倒也沒繼續糾結,讚了一聲之後,就專注地看起內容來。
別看厚厚一沓子紙,字數並不太多,吳雲橋只花了兩盞茶的功夫也就看完了。看到邱晨連治療疫病的藥方子都清清楚楚地寫了下來,甚至連某些藥物的炮製要求也寫的清楚明白……吳雲橋掩卷之後,看着邱晨有些不確定地詢問道:“先生這篇文章就這麼拿出去?”
聽他如此一問,邱晨就知道他所指爲何,含笑點頭道:“此次,防治疫病驅除疫毒,雖說方子是我拿出來的,可更多的卻是仰仗大人和衙門裡的兄弟們的全力施爲,各種防控措施、藥方子才能充分發揮出小用來。若沒有大人和兄弟們,就我一個人的話,哪怕我生有三頭六臂也沒法子如此順利有效地控制住疫情的蔓延,更別提驅除疫情了。是以,疫病一旦暴發,就不是一人一力能爲之事,需要涉及的所有人齊心協力方能抵抗疫毒侵襲,儘快將疫毒驅除。我之所以將這些寫出來,爲的就是後人遇到疫病能有所借鑑參考,能夠儘量減少人員的傷亡,所以,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吳雲橋靜靜地聽着,知道邱晨說完,他一臉肅容地緩緩起身,整整衣角,在邱晨的愕然中,無比恭敬地一揖及地。
“吳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邱晨哪裡肯受他的禮,連忙跳到一旁避開,同時伸手去扶。
吳雲橋施施然地起身,滿臉敬佩道:“先生心胸之寬廣、坦蕩,實在值得吾輩自省和習學。”
邱晨苦笑着擺擺手,道:“大人千萬別這麼說,您學的是做官爲民,經緯之道,那是大才,哪用學我這微末之道。”
請着吳雲橋重新落了座,邱晨又道:“大人您受累斟酌一下,還有無缺失之處……既要留爲後人所用,自當盡力完善了纔好。呵呵,等我從清和出去,就去交付書局刊印了。”
吳雲橋搖頭道:“剛剛已經看過了,先生用心撰寫,詳實詳盡,何須小可再做增減。只是……”
邱晨疑惑地看過去,就見吳雲橋的手下意識地摩挲着紙張,微微皺着眉道:“只是,先生在此卓有成效,怕是容不得先生離開……丕縣,乃至輝縣、易水縣的疫情仍舊嚴峻吶!”
安陽府雲家。外書房。
“爹,那林娘子一介女流能夠犯險進入清和疫區救治一縣百姓,已是九死一生,哪能再讓她去丕縣……”雲濟琛有些急切地勸說着。
雲逸舟嘆息着打斷道,“唉,你別忘了,你爹是安陽知府,若是眼看着丕縣百姓病死殆盡不有所行動,你爹是要被追責問罪的!”
“爹,您已經盡力了,之前已經派過去七名郎中了,而且,您昨天不也說,丕縣的疫情有所控制了麼?”雲濟琛仍舊不想放棄,又勸說道。
雲逸舟瞥了兒子一眼,心下暗忖,往日次子行事頗爲果決,怎麼遇上這個林娘子的事情,就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你別忘了,不患寡而患不均!”雲逸舟聲音冷淡的一語中的。
雲濟琛臉色更加難看起來,卻不再勸說父親。
父親說的,其實他早就想到了,只不過,想盡自己的一點力,讓林娘子不再涉險罷了。
但,從林娘子進入清和,並有效而迅速地控制住清和疫情……不,是從林娘子進入清和疫區開始,就註定了,不將所有的疫情消除,她是不可能走出疫區的了。
看着沉默下來的兒子,雲逸舟臉色也不好看。
默然了片刻,道:“你也不用太過擔心,那林娘子既然能在清和絲毫未損,那自然是有自保之法,去了丕縣也不會有事。”
雲濟琛擡眼看着自己的父親,似乎想要從父親的臉色眼神中辨別出些什麼,片刻才道:“爹,咱們的皁坊可是指着林娘子!”
雲逸舟臉色一緩,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你放心,這回我會派一隊衙役過去協助……丕縣縣令魏炳成又幹練周全,有他協助,還比不過吳雲橋那犟種麼!”
雲濟琛再也無話可說,神情鬱郁地走出了外書房。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廖文清就匆匆迎了上來:“怎樣?”
雲濟琛搖搖頭,嘆息道:“清和縣效果顯著,其他幾個縣卻仍舊情勢危急,林娘子是避無可避。”
廖文清一下子抓住了雲濟琛的手:“真的沒有辦法了?”
雲濟琛垂了垂頭,道:“若是不去,之前的功勞不但完全抹去,只怕招來災禍!”
話音未落,雲濟琛就覺得手上一輕,廖文清的手頹然地鬆開來,神情憂慮又頹喪地垂着手默默退開兩步,一下子跌坐在遊廊的木欄上,失魂落魄。
雲濟琛皺了眉,盯着廖文清看了一會,正要開口勸勸,卻見廖文清忽地一下子站起身來,匆匆往外就走。
“你去哪?”雲濟琛一把扯住廖文清,“林娘子有自保的法子,不會有事,你可不能亂來!”
“我,我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她再去丕縣送死嗎?”廖文清一臉急色地反問。
雲濟琛呸了一聲,恨聲道:“你胡說什麼,什麼送死,之前清和的情形比丕縣更加嚴峻,林娘子去了,不也控制住並把疫病治好了?我跟你說了,別急,你急也幫不上她啥忙,還不如咱們琢磨琢磨,丕縣的情況,咱們能給她幫上什麼……比如藥材、比如她用的糖鹽,還有,咱們這就去打聽打聽丕縣縣令魏炳成的脾氣性情,早點兒給林娘子送過去,讓她心裡有個數,真過去了也好應對。”
說着又補充道:“她雖然過去治療疫情,也不過是開開方子抓抓藥,其他許多髒活累活可都得有人幹才行,這都要仰仗丕縣縣令魏炳成的襄助!”
廖文清臉色仍舊不佳,卻已經不再掙扎着要走了。
雲濟琛拽着他按在木欄上,自己也隔着一根柱子坐了,開口道:“父親說了,會派一隊衙役過去襄助。我覺得,咱們也該送些人進去,有什麼事也好護着她些。”
廖文清的目光終於有了些焦距,轉過眼來盯着雲濟琛道:“那種兇險之地……就怕她會嫌我們草菅性命。”
雲濟琛揮揮手,毫不在乎道:“林娘子不是那等人!即使知道了,她也只會記得我們兩人的關切擔憂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