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文五年,秋末。
傅塵和陸謙相繼身死,整個江南羣龍無首,崩潰幾乎就在轉瞬之間。
沒有人能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江南大軍兵敗如山倒,江北水師在羊伯符的率領下渡過大江,一路勢如破竹,整個江淮在短短几天時間內盡數失陷。
原本的南北均勢,轉眼間便急轉直下。
放眼世間,再無人能阻擋蕭煜與其麾下的錚錚鐵騎。
又是一年秋雨,不過不同於往年的肅殺淒涼,今年的秋雨中透着一股子喜慶味道。
在謝公義的帶領下,江南各大世家紛紛倒戈,江都守將開城請降,西北大軍就在這場濛濛秋雨中進入了江都這座六朝故都。
至此,天下四都已經在名義上都歸於蕭煜掌握之下,又有遼州、幽州、錦州、燕州、直隸州、陝州、西河州、西涼州、豫州、蜀州、齊州、徽州、湖州等地,蕭煜實際上已經掌握大半個天下,距離真正的一統天下只剩下半步,而這半步,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主幹道上轟隆馬蹄聲響,不過卻不見齊王殿下的身影,據說是身體抱恙,所以由主將羊伯符代爲領兵入城。
在江都大都督府門前,已經跪了一地文武降人。
高坐馬上的羊伯符望着這座大都督府,滿心感慨。
當年自己從江都狼狽而逃,誰又能想到自己還有回來的這一天,而且還是率領大軍慷慨而回!
此生無憾矣。
在與大都督府相隔了數條街道的一條臨河小巷中,一對男女正合撐一把青色傘緩緩而行。
煙雨如霧,籠在河面上,白茫茫的,溼潤潤的,涼意三四分,撲溼遊人面。
男子像個儒生,一襲青衫,頭戴綸巾,儒雅溫和。而女子則是一身火紅衣裙,給這個以冷色調爲主的秋日增添了一分奪目的亮色。
世上有很多規矩,朝廷從來沒有明令禁止,但是一輩一輩傳下來以後,就成了不成文的規矩。
就拿着女子所着衣裙來說,大儒李嚴早年曾在書中寫道:“男子生而願爲之有室,其所以爲室者,只有幾希之間,掩藏秘器,愛護家珍,全在羅裙幾幅。”故而女子要着裙,不可像男子那般,而裙子的顏色又大有講究,少女以青色爲主,兒孫繞堂的老婦人以黃爲主,紅裙只有夫婦雙全之人才可以穿着,孀婦不可穿,妾侍也不可穿。
眼前這名女子既然是一身紅裙,又是在江南這個禮教森嚴不可逾越半步的地界,想來她身邊的男子就是她的結髮之夫了。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女子挽着男子的胳膊,整個人幾乎全都是倚在男子的身上。
男子則是負責撐傘,將兩人全部遮擋起來。
女子輕聲開口道:“入城這麼風光的事情,你怎麼讓給羊伯符了?”
男子笑着回答道:“越是缺什麼,才越是表現什麼,囊中羞澀的人越要在人前擺闊氣,夫妻不諧的人越要在人前裝出一副恩愛面孔,我以前的確是挺愛這種出風頭的事情,不過現在沒必要了。”
女子把頭靠在男子的肩膀上,輕聲說道:“我記得當年咱們第一次相見,也是這麼個秋雨朦朧的日子。”
男子呵呵笑道:“那是你偷着瞧見了我,我可沒見到你的半個影子,夫人,你說實話,是不是第一次見到爲夫就暗生情愫了?小臉有沒有紅?心底有沒有小鹿亂撞什麼的?是不是接着就讓貼身丫鬟去打聽這是哪家公子了?”
雖然是已經有了孩子的婦人,但女子還是經不起這般調戲,臉色微紅,輕輕捶了自家男人一拳,白眼道:“美得你,真當自己是個寶了?你一窮二白的時候,除了我願意跟你,別的女子可願意多看你一眼?”
男子搖頭笑道:“好像還真沒有。”
男子貧寒時娶妻,發跡之後,雖然也曾與其他女子有過糾葛,但始終只有髮妻一人,沒有妾室通房,沒有外宅。
女子昂起頭,顯然對自己的眼光很是滿意。
男子低頭輕笑,同樣對自己的眼光很滿意。
很多時候,女子並不怕陪着一無所有的男子吃苦,怕的是男子不求上進,怕的是男子薄涼,富貴後便將同甘共苦的糟糠妻趕出家門。
同理,男子富貴之後,如同一羣花蝴蝶撲上來的女子們,永遠不可能被男子真正放在心裡,真正讓男子尊重且難以忘懷的,還是那個陪着他一起從無到有,一起打下錦繡江山的女子。
煙雨婆娑中,一葉扁舟沿着河水順流而下,來到年輕夫妻兩人身旁不遠處。
林銀屏接過蕭煜手中的油紙傘,臉上有毫不掩飾的憎惡神色。
船上有兩名白衣女子,分別立在小舟的兩頭。
白衣秦穆綿與紅衣林銀屏對視了一眼,然後兩人幾乎同時轉過頭去,不再相看。
兩名女子的恩怨幾乎是刻到了骨子裡,此生恐怕是什麼可能和解了,不過一襲鮮紅衣裙如嫁衣的林銀屏此時臉上卻不見半分幽怨,除了厭憎,還有就是身爲勝利者的得意。
在這場女子之爭中,幾經波折,最後還是林銀屏取得了勝利,蕭煜現在站在她的身邊就是明證。
秦穆綿收回視線,面無表情道:“恭喜你們了,蕭皇帝,林皇后。”
林銀屏一笑置之。
蕭煜輕聲說道:“這次與你們相見,也算是與往日之事做個了結交代,江南戰事畢後,我們夫妻二人就要返回東都,這江南,怕是不會再來了。”
秦穆綿低低嗯了一聲。
蕭煜又轉頭望向另外一名女子,“唐聖月,當日你我之間的約定就此作廢,那道同縛符也被我散去,日後你願意回蜀州還是留在江南,都隨你。”
唐聖月低聲問道:“殿下……陛下,我能否繼續傳承白蓮教的道統?”
蕭煜略微思量後,灑然道:“堵不如疏,與其讓偷偷摸摸,倒不如光明正大,一切隨你意。”
唐聖月雙手斂袖,深深彎腰,“謝陛下。”
蕭煜揮了揮手,兩名女子乘船離去。
小舟消失在白茫茫的雨霧中後,林銀屏撐着傘,柔聲問道:“按照歷代規矩,皇帝能有一後四妃,真不打算留下一個做皇妃?”
蕭煜玩笑道:“你氣性這麼大,我真要留下一個,你還不得被氣死。”
林銀屏又輕打了他一拳,佯怒道:“我有這麼小心眼嗎?”
蕭煜抓住她的手腕,把她順勢拉入懷中,輕聲道:“是真沒這個心思了,一想到我在那邊抱着別的女子歡好,你在這邊抱着兒子哭,就覺得沒意思了,文帝和孝宗不也是隻有一個皇后嗎,多我一個也不算多,就是要委屈你面對天下物議洶洶,繼續揹着妒婦名聲了。”
林銀屏伏在他的懷裡,咬着嘴脣,柔聲道:“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