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林銀屏算是大病初癒,身體較弱,而且蕭煜終於回到身邊,歡喜之餘懸着的心也終於可以放下,不多會兒已經是睡眼朦朧。
蕭煜坐在斜坡上,任由林銀屏抱着自己的胳膊,輕聲道:“夜深了。”
林銀屏把頭靠在蕭煜肩膀上,含混不清的應道:“嗯……”
涼涼的夜風吹拂過來,林銀屏不自覺地往蕭煜懷裡縮了縮。蕭煜無聲的笑了笑,一層元氣由他身上彌散開來,將寒風擱在身週三尺之外。
他仔細凝視着林銀屏。神色比以往柔和了很多,少了一分一直被壓抑心中的戾氣。
一顆六品金丹下腹,自然不能只是治好林銀屏傷勢這點作用,蕭煜估摸着這一顆金丹的殘餘藥力可以幫助林銀屏穩固住通過通幽強行晉升的履霜境界。
多少人想盡了辦法,殫精竭慮的想要踏入履霜,而林銀屏就這般在睡夢中成就履霜境界,倒真是應了道祖那句爭是不爭,不爭是爭,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
夜色漸濃,卻遮不住那一輪明月。
明月下一騎疾行而來。
沉悶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刺耳,蕭煜輕皺眉頭。
駿馬在蕭煜三丈前止步,一名草原騎士從馬背上滾下,單膝跪地,同時偷偷望向看起來略顯不悅的年輕人。這可是個煞星,就是這年輕人連破一百鐵騎阻攔,把臺吉的侄子生生打死在帳篷裡,雖說是臺吉侄子對公主不軌在先,但是這畢竟是在臺吉的地盤,後來臺吉更是一句話不說,這可就不尋常了。不管怎麼說,這人絕對不是他一個小人物可以招惹得起的。
若不是迫於職責所在,他半分都不想靠近這裡。
蕭煜看了眼懷中林銀屏,林銀屏睡的依舊安詳,他才低聲問道:“什麼事?”
這名在草原人中也算魁梧的騎士狠狠低下頭,好像蕭煜懷中抱着的不是草原第一美人,而是一頭太古兇獸,一眼也不敢多看,他用同樣的音量小聲回答道:“駙馬,秋葉真人已經回營,請您回去議事。”
駙馬,即駙馬都尉,說白了就是公主的男人。原本按草原的習俗,林銀屏這位公主是可以“娶”很多男人的,至於能被稱爲駙馬的“正室”還需要草原王去欽定。只不過現在公主的心意瞎子都能看出來,一顆心都掛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了,誰還會去討這個沒趣。更何況,蕭煜這可是一人破百甲的人物,誰敢和他搶女人?嫌命太長了不成?
在蕭煜懷中的林銀屏仍舊閉着雙眼,但是嘴角卻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蕭煜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這名騎士如盟大赦,告退之後忙不迭翻身上馬,心想這倒黴差事一次就夠,下次誰愛來誰來,老子打死也不來了。他剛要揮動馬鞭,忽然想起不能縱馬疾行,若是攪擾了公主殿下清夢可就罪過了,只得收起馬鞭小心翼翼的驅馬慢行。
一騎行遠後,蕭煜輕輕捏了捏林銀屏雪一般的香腮,“還要裝睡到什麼時候?”
林銀屏輕輕一笑,直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促狹道:“駙馬,看來你和本宮的事情別人都知道了。”
蕭煜有些哭笑不得,“那我是不是該應個景,對公主殿下說一句做我的女人?”
林銀屏笑着搖頭道:“不好,這個太俗氣了。”
蕭煜想了想,輕聲道:“那我做你的男人怎麼樣?”
說起來這還是蕭煜第一次聽到林銀屏自稱本宮,和這姑娘在一起,總是很難把她和公主這麼一個高貴大氣的稱呼聯繫在一起。
最起碼在蕭煜看來,林遠這個未曾謀面的老丈人還是很不錯的,林銀屏能有這樣純良而且多少有些不諳世事的性子,都是依仗了林遠二十年來的遮風擋雨。
只是林遠怕是沒想到自己的走的太過匆忙,以至於林銀屏的純良性子差點讓她自己萬劫不復。
亂世有亂世的活法,不過這種活法絕對與純良掛不上鉤就是了。
林遠把女兒護在自己羽翼下,其中孰對孰錯,倒也說不清了。
蕭煜忽然想起一句老話,叫做男要窮養,女要富養。這裡的窮富倒不是說銀錢多少,而是輕重之分。一般百姓認爲男孩是泥土身,所以得經摔經得起風雨。女孩是蓮藕身,磕不起,得嬌貴着點養。
很明顯,他蕭某人和林公主的成長經歷就很好的詮釋了這句古話。想到這兒,蕭煜很是有些悲憤莫名。
同樣是沒孃的孩子,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蕭煜化悲憤爲力量,拉起還賴着不怎麼想起來的公主殿下,“夜深了,回去睡去。”
林銀屏略顯慵懶道:“那你揹我。”
蕭煜無奈,一個月沒見,林銀屏的撒嬌功夫很是見漲,不過美人的撒嬌自然不會惹來厭惡,更何況還是蕭煜自己的意中人,所以他很乾脆的蹲下身,恭迎公主大駕。
林銀屏輕輕的趴到蕭煜背上,忽然道:“蕭煜,以後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蕭煜動作微微一頓,然後揹着林銀屏站起來,輕聲道:“當然不會。”
林銀屏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趴在蕭煜背上,下巴擱在蕭煜肩上,吐氣如蘭,吹拂在蕭煜耳邊,熱熱的,癢癢的。
蕭煜也沒有言語,只是覺得此刻彷彿置身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既不是俗世,也不是修行界,沒有獨步天下的劍宗宗主,沒有俗世第一人的蕭烈,沒有秦穆綿,慕容這等千姿百態的佳人,更沒有公孫仲謀和莫風這些年輕俊傑,甚至沒有算是半個朋友的秋葉。有的只是寥寥兩人,沒什麼履霜逍遙,沒什麼草原大鄭,更沒有什麼劍宗道宗,有的只是夜空下的這份靜謐。有的只是兩人在一起時的這份安逸。
他還清晰記得兩人迷失在茫茫草原上時,一起吃一隻黃羊果腹,一起依偎在一起過夜,一起朝着不知道還有多遠的碧羅湖前進。
那時候不覺得多麼快樂,但是現在回憶起來,卻真的很美好。
只是這樣的世界存在的太短了,短的還來不及體味,便已經悄然遠去。
只剩下一個無奈的現世。
蕭煜揹着林銀屏,即便走的再慢,那座大營也已經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