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還沒開始喊話驅散,車伕便演化爲暴徒,開始進攻天星碼頭。帶隊指揮官乾脆放棄喊話,直接下令帶人持棍衝向暴徒,試圖將暴徒武力驅趕,可是車行暴徒表現的很有目標,只對碼頭髮起進攻,根本不對警方進行暴力反抗。一旦當警察接近時,要麼轉身逃跑,要麼乾脆爬過圍欄,跳入海中。
碼頭旁的水淺,敢跳水的車伕們水性都很不錯,不僅沒事,還可以從容逃跑。反觀警員人數有限,裝備沉重,根本跳水。而且暴徒早有準備,掏出自制的燃燒瓶,甩手向碼頭砸去。
“砰,砰,砰!”
天星碼頭開始有零星的火苗燒起,在海風的擴散中,火勢很快大漲。雖然天星碼頭是水泥澆築的高級碼頭,不會被火燒垮,但是售票站點,下客區,辦公室,紛紛燃起火光。
“長官!”
“暴徒人數過多,不採取有效手段,恐怕無法制止混亂。”暴徒發現警隊武力有限,沒有攜帶槍械後,氣勢大漲,採用亂換的方式組織騷亂。一旦有人受傷、或者逃跑、落水,馬上就有新的車伕從街尾趕來,補上先前傷者的位置,前赴後繼,十分英勇。
前線總督察收到下屬的報告,望着碼頭的騷亂在持續擴大,表情鄭重的道:“讓兄弟們撤回來,我打電話給署長請求支援,注意接應碼頭裡逃出的人。”
“yes,sir!”高級督察敬禮領命,回頭安排警員後撤,並且分出一組人馬清出一條路線,接應碼頭辦公室裡的員工出逃。由於車伕們都是針對碼頭公司泄憤,以砸、毀、燒爲主,並未爲難裡面的工作人員,所以,陸陸續續一直有碼頭員工逃出來。
記者們沒想到騷亂會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迅速擴大,一臉興奮的拍攝照片,就看着警隊將怎麼收場,再把寫好的文章發回報社。灣仔署長倒是立即接到前線報告,不敢怠慢,打電話到大館向處長彙報。警務處長昆先得到一線處置的消息,皺起眉頭,厲聲道:“一起公共事件引起的騷亂,最重要是解決事件源頭,而不是想着彈壓民意。”
“可以加派人手前往碼頭維持秩序,不允許動用槍械,一定要嚴格控制事態發展!”
這段話將昆先的立場、意思表達的很明確,灣仔署長立即心領神會,出聲道:“yes,sir,灣仔警署一定妥善處置。”
“我不希望騷亂導致有人死亡,讓醫療輔助隊做好準備,對現場所有傷者進行救治,無論市民、警員、涉事人員。”昆先語氣嚴厲的道:“明白嗎!”
“明白,長官!”灣仔署長大聲領命,當電話中只剩下盲音時,立即掛斷再撥醫療輔助隊請求支持,同時派軍裝組前往現場做後備力量。其實當軍裝組手持藤牌,攜帶警員抵達現場時,快速反應組指揮官便知道武力不太可能,高層一直不讓使用槍械,等於是給暴徒騷亂的機會。八十名軍裝組員加五十名快速反應組警員人數看起來不少,但對上現場已經多達四百餘人的車伕,實際上根本沒有驅散鎮壓的武力。
十一點三十分,在事件還沒登報的時候,保安局副長堅寶寧在辦公室裡,手中來回觀看着一疊照片,上面正是天星碼頭出現的騷亂事件。
作爲剛剛從處長位置退下來的高層,還保留着很敏銳的政治嗅覺,就算他不知道警隊內部有什麼小動作,可光看事件一步步的有序進展,以及恰到好處的拿捏,眼裡就看見一場陰謀。
“毫無疑問,這場陰謀是針對軍隊派官員,具體是衝着打擊軍隊派、還是某個人尚看不出來。”堅寶寧放下照片,愁眉不展,暗道:“但不可以讓事件繼續發展下去。”
“灣仔警署不肯出力,調用其它署的人馬會導致警力空虛,最好是能讓其它紀律部門出動。”他手中缺少事件細節,畢竟,昆先、巴頓二人在他升職之後,也不會凡事都向他彙報,至於可以直接命令的幾個警官都只是憲委層,不一定就能知曉內幕。並且他在升職之後,手下的人脈是用一次,少一次。
他乾脆利用保安局副長的職權,命令其它紀律部隊調動,眼下天星碼頭出現大火,最好用的部隊莫過於消防署。
堅寶寧想清楚得失,確定了真有插手的必要,毫不猶豫就打電話給消防署長歌文,要求消防署派出灣仔區的行動部隊,前往碼頭撲滅火宅,並且協助警隊驅散騷亂市民。
這一步棋其實走的很正確,既是師出有名,又可以插手警隊內政,若是有不利的結果出現,隔了一層消防署,負面影響也落不到他身上。做完這一切之後,堅寶寧纔打電話給昆先想要詢問事件始末,可昆先的電話一陣等待,最終無人接聽。這讓堅寶寧心裡浮現出一抹不詳的預感,馬上打電話給行動副處長巴頓,可巴頓的電話也依然是無人接聽。
“事情的關鍵是人力車協會。”堅寶寧放下電話,冷靜片刻,便在千頭萬緒中抽絲剝繭,找到最要緊的一環,叫來下屬囑咐道:“查一查人力車工會的會長是誰。”
“把他家人扣下來,再把人帶到我面前。”
作爲十三局之一的保安副長,權力雖不如警隊強勢,但也並非花花架子,動一個普通人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不過,人力車工會實在是太上不得檯面,他還真不知道會長是誰。
大館。
反貪室總督察陳立穿着白襯衫,脖子上掛着證件,帶着二十幾名反貪組警員,走進行動副處長辦公室,在副處長巴頓一臉驚駭的表情,伸出右手死死將電話摁住,再露出一幅慈眉善目的笑臉,笑眼眯眯的道:“巴頓sir,警務處長請你到辦公室坐一坐。”
“陳sir?”
巴頓認得面前這位兩鬢斑白,滿臉皺紋的矮個子華人,知道對方與何sir關係非同一般,往年一直都在反貪室裡翹着二郎腿,抽菸,泡茶,一副混日子不問政事的樣子。
畢竟,他的年齡已經超過五十,要是反貪室本就不好調動,底下的華人也容不了他一直佔着位置。此時,他帶着一羣下屬走進辦公室,確實嚇了巴頓一跳,但巴頓反應過來之後,立即勃然大怒,出聲吼道:“何sir在幫昆先做事?”
“反貪室辦事,無可奉告。”陳立依然笑的很和藹:“我只是照上頭的命令做事,請巴頓sir不要讓我難做,況且處長在辦公室煮好咖啡了,你不去誰喝?”
“處長可沒心情等你太久。”
巴頓見到陳立擺出一副即將動手的表情,心知對方不會帶二十多個人來跟他開玩笑,冷冷的瞪了陳立一眼,便拿起警帽戴好,大步邁出副處長辦公室。
當他在一衆反貪室華人警員帶領下,走進警務處長辦公室時,昆先卻正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後,不疾不徐的喝着一杯熱咖啡。
“昆先sir!”
“伱讓反貪室來請我是什麼意思?”
巴頓站在辦公桌前,表情極爲氣憤。
昆先卻將咖啡杯放下,邁步來到會客區的沙發坐好,凝聲望着他,一絲不苟,條理清晰的道:“我放手讓你處置天星碼頭的事件,不是讓你把事件一而再,再而三的擴大化。”
“警隊要做的事,首先是保護公衆利益,其次纔是關注警員們的利益,至於警隊利益則根本就不存在!”
“巴頓,你身爲行動副處長,警察基金主席,竟然爲了警察基金一個項目的收益,干涉商業市場的自由,導致天星碼頭出現五百多人的大型騷亂,現在天星碼頭被燒到只剩水泥,光禿禿的片地,事件受傷的警員、市民誰來善後?”
巴頓胸膛起伏不定,呼吸十分急促,靜靜看着昆先,嘴角突然挑起一抹冷笑:“前後不到三個小時,你這個人完全變了一個立場,看來整次事件就是你與何定賢組織的。”
“目的就是要趕我下臺?”
昆先淡定的望了他一眼,輕飄飄的道:“毫無身爲警察的使命感、榮譽感、抗拒警隊審查,不珍惜機會,現在我以警務處長的身份,解除你行動副處長職位。”
巴頓強撐着道:“警隊處長級任命需要總督簽署文件,保安局審批,你沒有權利解除我的職位!”
“堅sir不會答應!”
昆先卻不留情面:“臨時解除,再進行批報。”
“摘了他的搶。”
“收了他的證件!”他用手一指。
兩名反貪室警員立即上前,將五大三粗的巴頓扣下,陳立再上前卸掉槍袋,取回證件,整個過程巴頓倒是沒有掙扎,只是死死盯着昆先說道:“你出賣我們,堅sir不會放過你的!”
昆先接過陳立遞來的槍、證、揮手讓警署將人鬆開,語氣淡然的道:“誰掌握局勢、誰就掌握主動,堅sir不會爲了一個已經丟權的人跟我鬥。”
“況且,他早就鬥不動了,現在,他最需要一個體面的收場,而不是鮮血淋漓的敗亡。”
“你傻就傻在跟一個快退休的老骨頭混。”
巴頓腦袋裡各種想法翻滾,心裡突然有些慌亂,見到昆先站起身打開一個櫃子,拿出來一個杯子,放到他面前:“早上的咖啡記得喝完再走,不要再浪費了。”
那杯咖啡早已過時。
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