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胸口隱藏的機槍向着佟麗婭開槍之後，N45突然覺得世界似乎跟之前的不太一樣了。有些東西變了。這改變不僅僅是運行在每個機械生命體核心的時鐘被撥慢了，而是另外一些東西也被改變了。
恍惚中，N45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這個世界既陌生卻又熟悉。
面前是一條人類大都市的景象，他站在一條江邊，百米之外的江對面是一棟棟人類的樓宇，空中和地面上各式的車輛都在有條不紊地行駛着，江水潺潺，西斜的太陽從江對面斜照過來，岸邊的柳樹在清風吹拂下將一片斑駁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和他的身上。
所有的感覺中陌生的是，他似乎有了人類的身體，不只有自己的影子，他能聞到空氣中的水腥味，他能感受到陽光照在身上的溫熱，也能感覺到身上的衣服那種從未有過的柔和感覺，同樣，他也能感覺到雙腳站在地面上那種堅定的踏實感，而不是輪子與地面接觸時那種滑溜溜的感覺。
這感覺是如此新奇，但卻震撼地讓他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因爲傳感器從來沒有辦法將如此複雜的東西混合在一起直接在他的意識之中給出一個與感情有關的結論，但是此刻，他卻能完全將所有的感覺混合成一種情緒送進意識之中。如果用機械生命體的方式來評判……他所有的生體機能被加速了百分之二十……
而另外一方面，熟悉的是，面前的景象他曾經無數次在眼前見過。
當然，那是在他自己創建超級計算機系統之中，並不是在眼前這個看起來遠比他所建造的那超級計算機中的世界要寬廣和強大的多的虛擬世界。
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對於N45來說很容易，因爲他是機械生命體，如同李鑫巖一般，他的意識切換可以通過電子手段來完成。但是這一次的感覺是如此不同，如此讓他震撼。
視線落腳之處，眼前的江邊護欄邊，有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背對着他站着，靜靜地看着一江秀水，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出現。
N45本能的意識到這個人在等他。這個男人身着一身迷彩服，像是一名戰士，身材也並不高大，雙手撐在護欄上，頭髮濃密，姿勢很隨意，但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N45覺得這個男人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N45略略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停在男子身後三米遠之處，行禮道：“聖子殿下！”
李鑫巖沒有轉身。
N45也沒有後續動作，他靜靜的站立着，等待着李鑫巖的回答。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過了片刻。
“這是你的世界。”李鑫巖依舊沒轉身，只是擡頭看着遠方，道。
“你按照真實的世界構造出來了它，但是你沒有在人類世界生活的經歷，所以，你構造出來的世界沒有靈魂。我補全了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所以，你看，你現在的感受是不是不同了？”
“看看空中的那些車，那裡面坐着的不是一個個沒有靈魂的傀儡，他們都應該有自己的思維，所以，給修改了他們，給了他們自己的獨立的運行空間，你看，那一個個的小程序雖然並不完美，是不是就與之前完全不同了？”
“不只是這些，就連這風——你之前沒有想過他們也是能擁有自己的計算模塊的吧？唔，把吹多大、吹的什麼的自由還給他們吧，這樣，你是不是能感覺到他們也是有自己思維了？”
“這樣一來，你這裡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有自己的性格了？”
“創造一個世界並不難，難的是我們如何給這個世界的生命一個他們需要的自由。這自由或許不受我們控制，但是當我們身處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就會覺得不再那麼孤單了。”
李鑫巖停了下來，像是在等待N45的回答，但是N45卻什麼也沒說。
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於是，李鑫巖轉過身來。
N45已淚流滿面。
“你明白了？”李鑫巖微笑着問N45。
N45點了點頭。
李鑫巖淡淡一笑，想了想繼續道：“我知道，你攻擊佟麗，是因爲除了她是我最關注的人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這個身份讓你痛恨她，但是你早已脫離了聖城，遠離了她的意志範圍，你已經獲得了你想要的自由，爲什麼要恨她呢？”
“因爲她是人類，而我們不是。她能感受人類的一切，而我們不能。”
這個答案讓李鑫巖一愣。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眉頭微微舒展，心情略顯複雜。
“這就是人類的另外一種情緒：嫉妒。你也感受到了。”李鑫巖的回答很簡單。
但是N45像是突然明白了另外的東西，臉上顯出一種奇怪的狀態，既是糾結，但是有很是驚訝和興奮，繼而卻有些失落，然後慢慢掃視着空中和地面的一切，萬分不捨地道：“是，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我終於感受到了身爲人類的感受，這也不虧了，只是，纔剛感受到，卻又要跟這個世界告別了，而且，再也回不來了，確有些不捨……”
“貪婪。”李鑫巖點頭微笑看着N45，給出了評論，“除此之外，你還獲得了你最終想要的另外一樣東西。”
“那是……什麼？”N45有些不解。
“尊嚴。”李鑫巖達到。
李鑫巖最後兩個字剛吐出口，空間裡所有的一切都在片片破碎，包括N45的人類軀體。
“要結束了。”N45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周的一切，道。
“是。不過，你值了。像我們這樣經歷的人，能夠最終到達這個程度，能夠體驗一回真正人類身體的，你是目前爲止的第三個人。就連諸神的守衛者，都沒有體驗過你現在的感覺。”
N45身上和這個空間破碎的地方顯露出來一個個黑色的方塊，那裡什麼都沒有，就連基本的代碼都在崩塌，而緊接着，所有的裂縫後都透出一抹撕碎一切的綠色，那綠色擁有極強的力量，想要突破所有的限制，出現在這個空間，但是他無論怎樣努力最終還是被壓制了下去，歸於一片黑暗。
在這破碎的世界裡，唯有李鑫巖不受絲毫影響，輕揹着雙手，淡淡地看着N45。
N45在最終破碎成完全的粉末之前，對着李鑫巖再次行禮，道：“謝謝你，給了我最終自毀的權利。而且謝謝你，讓我能在生命的最後感受到了人類完整的感覺。最重要的，是感謝你讓我有尊嚴地毀滅！”
“但是，你難道不在乎我擊中了佟麗婭殿下麼？”
李鑫巖不慌不忙搖了搖頭，笑道：“你殺不死她的。”
N45很是驚訝，但是時間已經到了盡頭。他只來得及留下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然後連同這個世界消失在一片能量亂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