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門,往樓上走。
這層是我一開始醒來的地方。於是我準備繼續往上爬。
隱約間我聽見了有人下樓梯的聲音,那腳步頻率很快,在昏暗的光線裡反覆擊打着耳膜。
然後我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從樓梯上下來了。透過昏暗的燈光依稀可以看見那清爽的短髮和白色長衫。他低頭看着臺階,微斜的劉海遮住了一隻眼睛,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快到我身邊的時候,他斜眼瞄了我一眼。我還在慶幸在這難忍的昏暗樓道里可以碰上一個救星,他卻什麼話都沒說,徑直從我身邊下去了。
“喂。”我慌忙叫住他。
“有事?”他停下腳步,轉過臉,我看見他下巴上有一顆痣,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特別明顯。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腳邊的地面,並沒有看我。好像隨時要走的感覺。
“沒事……就是想問下你是?”
“這很重要嗎?”他撇過臉去,冷冷地拋下一句:“沒什麼事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們不一樣。”
“哎……我……”我伸出手,手掌卻剛好可以遮住他遠去的背影。
我們哪裡不一樣。
夜色裡無數細小的暗夜顆粒將他的身影拼湊成斑駁的畫面,逐漸淡化在茫茫的夜色裡。
帶着慘敗的心情上了二十一樓,我驚訝地發現這一整條走廊只有一扇門。我回憶了一下,就裡就是人涼說的藏書閣。於是我帶着好奇心開門進去了。
月光透過玻璃窗打進來,依稀可見空氣裡滿是細小的塵埃,像極了水底的浮游生物在漫無目的地遊離。周遭摻着淡淡的樹皮香和煤油燈的香味,偶爾有翻書的清脆聲響在空氣裡迴盪開來。就像一個溫柔的暗示,或者輕聲的呢喃,頓時安全感散佈全身的血液。
尋着角落的光源,我看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書桌前,弓起的脊椎闡述着歲月侵蝕的痕跡。她神色安詳,燭光將她的眼眸照耀的泛起了光。
我清了一下嗓子,再慢慢走近她,生怕一個突然嚇着她。
她聽見聲響,拿起一旁的木尺壓在書頁上,再輕輕將書本合上,然後慢慢摘下老花鏡,轉過臉來,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滄桑,讓人敬畏到不敢多出聲。她用和藹的聲音對我說:“孩子,你來了啊。”
就像一個久違的親人,那一瞬間我彷彿被什麼東西拉了一下,不自覺地叫她:“奶奶。”
她安心地笑着,臉上的皺紋變得深邃起來:“難爲你了孩子,坐下吧。來聽奶奶給你講一講。”
我坐在舊木凳上,像個孩子聽故事一樣望着她。
“九百年前開始,這裡就成了一幢監獄。爲了懲治罪惡,我們世世代代都在這座監獄裡堅守着,靠血緣一點點繼承下來,一直到現在,劫赦繼承了這幢監獄主人的地位。他負責掌管人犯死刑的抽籤以及監獄整治。他有過兩個徒弟,大徒弟叫景商,也就是卸力官。二徒弟呢,叫夷生,也就是押送官。這裡還有個孩子叫狼岸,專門負責十九樓古界的看管和傳送。至於我嗎,我叫天池,是這裡老一輩的繼承人,現在老了不行了,懲罰罪惡這種事,就只能交給你們年輕人去做了。我也只能看着,”老人深深嘆了一口氣,用手撫摸着厚厚的古書,“不過看着也挺好,看着他們和當年的我一樣,感覺什麼都是公平的,什麼都是該做的啊。至少活了快八十年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唉……”
我不知道天池在嘆息什麼,我凝望着這張滄桑的面孔,難以猜透她曾經經歷的以及感慨着的感情。我甚至覺得涉世未深的自己渺小到沒有資格去猜測和體會一個老人的心思。
“孩子,知道他爲什麼把你帶到這裡嗎。”
“我…不知道。”
我望着天池慈祥的微笑,忐忑了起來。雖然是微笑,心裡卻絲毫沒有個底。我完全是一個毫不知情的外來客,憑空來到這麼一個複雜的空間,我也只能任人擺佈不是嗎。
“別擔心孩子。他只是讓你來幫助我們的。”
“幫助?怎麼幫助?”
“我們需要一個審判官。”
“審判?爲什麼是我呢。”我有些覺得莫名其妙。
“因爲你符合了他的原則,”老人笑起來,“這就是命吧,孩子,這是你的命運。”
我不懂,我甚至有些委屈,口口聲聲一句這是我的命運,就能理所當然地剝奪我的自由嗎。
“吶,爲了推翻惡勢力,總需要一些人做出犧牲的。以後你就會明白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轉過身來,看見一襲紫色的連衣裙,瀑布般的金色秀髮搭在腰間,甜美的笑容給人一種很想接近的感覺。
“奶奶,你的柺杖修好了。”女孩把一個雕滿精緻花紋的青銅柺杖遞給了天池。
“哎好。對了木蝶,這是我的孫女,雁斷寒。”天池向她招招手,“小寒,過來。這是端木蝶,劫赦的三徒弟。你們好好聊聊,木蝶她剛來,對這裡不熟悉,你多照顧她一點。”
“知道啦奶奶。”雁斷寒走到我身邊,拉起我,朝我神秘的一笑,臉頰上的酒窩一下子深邃了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那笑容像有引力一樣,午夜僅存的微光和星辰全都匯聚在了她的臉上。
雁斷寒帶着我往樓上走,微弱的暖色燈光把她的紫藤色連衣裙染成了深褐色。望着她纖細的身影和輕盈的腳步,反倒讓我安心不少。
“對了,我奶奶沒告訴你吧,我是這裡的記載官。專門負責把人間逃出法網的殺人犯的資料記載下來,然後彙報上去。”她轉過臉來,有些得意的神情,“所以我對這裡人的身世都瞭如指掌。”
我若有所思的點頭,其實想知道的太多,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知道嗎,我是奶奶唯一有血緣關係的後代,爲什麼不是我繼承這幢監獄呢。”
“什麼?”我停住了腳步,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知道劫赦是什麼人嗎。”她用一種篤定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想在我面前拆穿什麼。
“他是…什麼人?”我有些猶豫地試探性地問她。
“木蝶。”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是劫赦。
他從黑暗裡走來,一直到燈光下我纔看清他的表情,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他神色平靜,越過雁斷寒的視線,徑直來到我面前:“跟我來。”
我被他帶到了二十二樓,走的時候雁斷寒一句話都沒有說,沒有挽留,也沒有告別。我特別想回頭看一下她的表情,是無奈還是不安。可是我沒有。
天漸漸有些亮了。我們快到門口的時候,有人在後面喊住了劫赦。
轉過頭,看到是那個白衣少年。這麼冷酷的人,還會主動問候別人嗎。
看見我們回頭,他也沒有想走近的意思,憤怒的眼神反倒讓我覺得不走近爲好:“他想毀了這幢監獄,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劫赦微皺了一下眉頭,略帶不耐煩的神情,像是聽膩了幾百遍的話:“別說了,你冷靜一點。”
“這幢監獄就要沒了!我怎麼冷靜,你的責任呢?你當初的決心呢?別人給你的機會你拿來當什麼?你以爲…”
“夠了,夷生。”劫赦丟下一句話轉身開了房門進去了。
遠處的白衣少年,也就是夷生,僵在原地,兩手緊握着拳頭,修長的身影卻莫名的落魄。他死死望着那扇緊閉的房門,準備開口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他轉身走了。那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像極了一個被拋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