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還好嗎?”景商看着我受傷的手臂問道,“我聽說雁斷寒會一點醫術,你趕緊去她那裡包紮一下吧。”
“我知道了。”
我轉身準備走,又聽見身後的聲音:“一開始的事情,對不起。我跟夷生之間有些東西是永遠解決不了的,所以希望你不用來幫我了,免得又傷了自己。”
“我沒事,”我回頭看着他,“一開始的事情我不會置之不管,以後自然會和你問清楚。還有,我並不是在幫你,我做的都只是爲了夷生好。”
擺脫他黯淡下去的目光,我上到了二十三樓。
雁斷寒給我抹了藥膏,包紮了傷口。
“木蝶,我該謝謝你的。謝謝你救了景商。”
我其實想和她說實話的,但看見她盯着紗布似水柔情的眼神,想想還是嚥下去了。
“那天我看見景商被夷生放了針髓毒,便用自己以前在藏寶閣偷學的醫毒術救了他,在他醒來之前就走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劫赦,我不知道他們兩個之間有多大的恩怨,夷生要這樣迫害他。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默默地守護着景商的,我不想再看到他受到別人的傷害了。”
“但願如此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
看着她滿桌的資料和記錄冊,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小寒,你認識一個叫狼曜的嗎?”
“狼曜?”她若有所思地說道,“小時候見過他,他那時還是看守古界的,人挺好的,也很衷心,後來聽說這幢監獄裡鬧出了叛徒,也就是我父親、大伯和小姑,他們在接收死刑的途中,狼曜曾經和我小姑消失過一段時間。後來被人發現死在了古界那裡。”
“你知不知道你父親他們爲什麼要背叛這裡?你當時怎麼沒有阻止他呢?”我問她。
“我那個時候還小,不太懂大人的事情。自從母親去世以後他就沒管過我,也沒跟我說過幾句話,整天就是忙着監獄裡的事情,關係就這樣淡了。”
“他們突然的反叛,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猜測道。
“我沒想過太多,就算有,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人死不能復生,還追究這些幹什麼。”
“對了,你知道狼曜和狼岸是什麼關係嗎?”我問他。
“他們?能有什麼關係,我記得狼岸是在狼曜死了以後纔在犯人堆裡被選出來的吧。”她翻開手邊的報紙,轉開注意力,開始忙着記錄起來。
但我總感覺這之間有什麼牽連,想等天黑了找人涼,不,是狼曜問清楚。
窗外的霧早已散去。燈塔還是燈塔,海島還是海島。奔騰的大海追隨着地心引力一直延伸到天邊,甘願和天空交融成一種色彩。升漲的潮水淹沒了貝殼和沙丘。靜謐的空間龐大得像一個秘密。
“咚,咚,咚。”門外傳來了青銅柺杖敲打在地面特有的清脆聲響,然後我看見天池蹣跚地來到門口,把我叫到了過去。
“孩子,你的手臂怎麼了?”她輕輕抓起我的左手關切地問。
我趕緊收了回去,用另一隻手捂住:“沒什麼了,就不小心……”
“是誰傷的你?和奶奶說實話。”她使勁用柺杖敲了一下地面。
我第一次看見天池這麼嚴肅的表情,覺得自己搪塞不過去。看着她飽經風霜的面容,還是決定了跟她說實話:“奶奶,你知道現在監獄裡面的狀況嗎?”
她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而是有一些不安。她瞥過目光,慢慢轉過身去,用瘦骨如柴的手臂撐着桌子說:“你要說的狀況我能不知道嗎。是劫赦跟夷生的對立,還是夷生跟景商的,或者是景商跟劫赦的呢……”
我怔住了:“原來這些你都知道了,那你爲什麼不阻止他們呢?”
“唉,”天池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喑啞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來,“我早就說過了,他們啊,各自有各自的原則,我的干涉是多餘的啊。”
“可是這關係到監獄的命運啊奶奶,難道你真的忍心看到他們互相傷害嗎?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啊。”我走到她面前懇切的看着她說。
她擡起頭,眼睛裡是我一眼望不到邊的孤獨。她張開找不到一顆牙齒的嘴,笑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我的頭:“看見牆上的那幅畫了嗎,那個動物叫獬豸,傳說中它怒目圓睜,能辨是非曲直,發現奸邪的人,就用角把他觸倒,然後吃下肚子。它是公正的象徵,也是我們監獄裡所一直堅持的信仰。可是對於我這把年紀的老人來說,懲治罪惡已經不再屬於我的權力了啊,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公平留給你們。聽我說,沒有什麼是好的是壞的。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孩子啊,這是你們的時代,我已經毫無資格了。”
我咬着嘴脣,低下頭,再也不敢多說。
“木蝶。”
出了房門,我聽見有人叫我。
我回過頭看見是狼岸。我還在想着該怎麼迴應他的時候,他已經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手臂說:“你怎麼受傷了?怎麼弄的?疼嗎?是誰傷的你?是景商嗎?”一連發的問題伴隨着他擔憂的神情一齊澆灌過來。
“不是的,是……我在阻止夷生的時候被他失手劃到的。”
“夷生傷的你?”狼岸咬着牙齒,“該死,他怎麼這麼不小心。”
“沒事了就一點皮外傷而已,雁斷寒已經給我塗過藥膏了。”
“你爲什麼要攔他?你想救景商嗎?”他臉上帶着明顯嫉妒和不甘心的表情。
“我沒有,我只是不想讓夷生再次變成殺人犯啊。”
聽到殺人犯這三個字,他的神情立馬又黯淡了下去。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說到了他的痛處。
“狼岸,”我喊他,“其實我並不介意你是個殺人犯。我知道你當初肯定也有你的苦衷。那天是我不好,我真的不該說什麼恨不恨的,我太沖動了。”
他聽見我的話,溫柔的笑起來:“木蝶,我要謝謝你恨我,讓我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再狠狠懺悔一次,不,我甚至覺得自己懺悔一百次都不夠。謝謝你,木蝶。”
那笑容突然讓我覺得很奇妙,像是和一張模糊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一陣一陣觸動到我的心坎裡。而那個影子卻讓我敏感起來,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感覺,心裡面卻是空落落的,像丟了什麼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一樣。
“安嵐,謝謝你恨我,讓我知道你其實有多在乎我。”
顧夏的聲音突然包圍過來,將我從似曾相識的追憶裡擊垮。我掙扎着趕走自己胡亂的思緒,不想再多想什麼了。我假裝迎合着狼岸,卻不去看他的表情,我怕被那個笑容傷到自己最致命的地方。再美好的也不過一觸即潰。
“但是你知道夷生當初是怎麼和我說的嗎。”他又低下了頭,“他說我不管因爲什麼理由殺了人,那一時的怨氣和陰暗面是永遠無法找到理由去彌補的。那些是真真實實從我身體裡面散發出來的邪惡。他說就爲了那一剎那,殺人犯必須要甘願受到懲罰。他啊,明明骨子裡和劫赦是一樣的崇尚正義追求公平,可是爲什麼他們兩個會變成現在這樣呢。”